楓涇古鎮...也就那樣了。在田毓甄看來,這地方與烏鎮或者周莊並無二別,一樣是江南水鄉風格,一樣是商業化氣息濃重的旅遊景點而已。連古鎮的商業街布局都是如此的雷同,標準的小吃街加禮品店加民宿旅館。還都是連鎖加盟的那種,你跟我說這是古鎮民俗,即使是在騙傻子,也不帶這麽敷衍的。
當然此刻的田毓甄是不會知道的,在今後的十幾年間,這樣量販式的江南風情模板的民俗古鎮,將會遍布全國的大江南北。那麽來都來了,便將就轉悠一下吧,反正只要不花錢買那些,Made in義烏的紀念品和高速服務區同款臭豆腐就可以了,又沒什麽損失的咯。
這作為吳越五縣交匯之地的上海旅遊名片,果真還是名不虛傳的。與其他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小鎮相比,簡直大相徑庭。就這人流湧動、車水馬龍的街道,燈火通明、霓虹閃爍的屋舍,便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當然,安素卿的興趣不可能在這些浮華的虛榮表象上面,她只是想找那些能慰藉肚子裡饞蟲的東西,畢竟這裡就是她的家鄉,即使是天上人間,那也早便看膩了。一通轉悠下來,安大小姐的嘴巴和她的腿腳一樣,一直沒有消停過。當然這也不是沒有科學道理的,上頭源源不斷的提供能量,下面自然也會不知疲倦的持續做功了。
安建易已經買好了花灑,回頭卻發現這兩個小祖宗早已脫離了自己的視線范圍,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去向。不過這安噴泉是出了名的心大,脫離監控就脫離監控吧,畢竟自己的這個寶貝女兒,比起自己而言,對這個楓涇鎮的熟悉程度,只會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正好可以找鎮子上的發小、老友什麽的,把剛才在晚飯時間吹的牛三,再同他們去吹一遍。在自己媳婦兒那裡得不到認可和讚許,那就到自己朋友那裡找回點存在感。
田毓甄和安素卿在古鎮的街道上穿梭著,在人流裡擠竄著,這派情景不禁讓田毓甄泛起了還在莘莊那會兒,陪同安大小姐去看電影、過生日時的記憶。簡直和現在一模一樣:安大小姐在前面蹦躂,他在屁股後頭跟隨。看著前頭胡吃海塞的安素卿,田毓甄不禁尋思起一個困擾了他好久的問題:這小姑奶奶就這麽一刻不停的進食,怎麽腿還這麽細?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愣吃不胖的人間飯桶?
想到這些,田毓甄的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抹傻笑,卻正好被突然回頭的安素卿看到了。
“你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好奇為什麽你嘴巴這麽勤勞,身上怎麽就不長肉呢?”
聽到田毓甄這麽說,安素卿的臉上流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羨慕吧?小姑奶奶我就是這麽的神奇,你們是羨慕不來的。”
“我羨慕這能耐幹嘛,除了多花錢,一無是處。”
這裡也不知道是田毓甄故意奚落安大小姐,還是他不經意間把心裡話說了出來,畢竟直男的思維方式,和女人們的一樣令人難以捉摸。
“你什麽意思?你這是說我是飯桶嗎?我去,你過來,我給你看個大寶貝。”
田毓甄才不會信你的呢,你不就想通過物理手段報復一下我們的田毓甄同志嘛,他才不會上當。
“你過來啊,離我這麽遠幹嘛?我是你媽嗎?這麽怕我。”
“男女授受不親,還是連遠點好,免得被別人誤會,以為你這麽小的年紀就搞早戀,影響你的名聲。”
這...田毓甄同志是如何想到這麽魔性的說辭的,
本來沒什麽,你這麽一說還就真有什麽了。你這讓安大小姐以後還怎麽和你相處?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說了真的就成絕交宣言了。再說,田毓甄你還有臉提早戀的事兒?你自己什麽情況心裡沒點數嗎?反而是安大小姐身正影端,你這根本就是把臉伸過去給人摑嘛。 “喲喲喲,這是誰呢,在這裡放屁這麽響。你還好意思說早戀?也不知道是誰以學習為名,搞早戀搞得飛起,您現在在這裡這樣子的大言不慚,良心就不會痛嘛?你的黃妹妹要是知道自己的一片真心,就這樣的喂了狗,那當初還不如去找條狗也比找你強啊。”
你說這田毓甄,沒事惹安大炮幹嘛,現在不光是自己被安素卿貶摘得連狗都不如了,還順帶著連黃靜也一起被奚落了一番,也不知道現在還在從南京返回上海路上的黃靜,會不會因此而打上兩個打噴嚏。
這本就是田毓甄你自己挑的事兒,現在被安素卿這般羞辱,你也隻好就這般受著了。只不過這安素卿的言辭也是過激了些,你罵田毓甄就罵田毓甄,幹嘛次次都要順帶上黃靜,難道上輩子你跟她有殺父之仇嗎?或者說,你這是在對黃靜同學吃醋?那這問題就越來越有意思了。
“我就開個玩笑而已...你看你,這話說得多難聽是不是...還有...你以後罵我就罵我,別老提黃靜了嘛,這跟她又有什麽關系。而且我們以後也不會有多少搭界了,畢竟...畢竟...她還一年就要出國了嘛。”
田毓甄一邊說著,一邊從臉上擠著笑容,笑得很尷尬,也很勉強。安素卿或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措辭有些過分,方才還氣洶洶的臉上,此刻也逐漸恢復到了平靜。但是她也並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前面還在大言不慚的田毓甄。
“哎喲,現在知道自己錯啦?那你剛才說那話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我一直想不明白,你這人說話怎嘴這麽欠,是故意的呢,還是你說話都不喜歡過腦子的?”
“是不過腦子,不過腦子。”
“那下次說話之前你就過過腦子嘛,你看看,這樣搞得大家多尷尬,你難受嘛我也生氣,多不好。行了,不罵你了,你過來,別跟躲瘟神一樣的躲著我啊!”
田毓甄也沒辦法,隻好乖乖的聽安素卿的話,往前挪了幾步,和安素卿的距離靠得近了些。
“來,幫我拿著這包糖炒栗子。”
“你不要吃了?”
“等會兒吃,現在我要去買哪個鐵板魷魚。允許你偷吃幾顆栗子,但是別給我都吃完了,我等下還要吃的。要是給我都吃完了,看我回頭不打死你。”
或許小孩子的愛憎,就是這樣的簡單且直白。少了成年以後對現實的考量和對利益的取舍,來得時候簡簡單單,去的時候清清爽爽。或許這本就該是人類最真實的情感,只是後來人類自己構建的複雜社會和利益關系,為這種人類本來最純粹最直白的情感,增添了許許多多的附加品,使它變得不再純粹,不再直白,也不再簡單。甚至已經將它異化成了另一種東西,一種內核是利益、是算計、是交易,外頭包裹上情感的東西。
或許正如有的人說的那樣,感情也好,婚姻也好,擇偶和繁衍的本身就是一場交易,都是在做最優化的選擇而已。對的,這話並沒有錯,但那是針對動物來說的,和叢林法則一樣,那都是畜牲的邏輯,動物的法則。人類作為地球生態中最具智慧的物種,早就脫離了動物的生存方式和規律,我們是憑借勞動和創造去產生生存資料的,我們構建了自己的社會體系和法則,是有別於動物的社會體系的。
否則有人罵你跟狗一樣,你應該高興才對,反正都是動物嘛,誰也不比誰高貴,狗還既可愛又忠誠呢,那你為什麽要生氣?你之所以會生氣,那是因為你本能的把自己和動物區分開了,你潛在的意識並不認同自己是動物的身份。因為我們有獨立的自我意識,我們已經從動物的行列中,自主的把自己分離了出來,我們是全新的物種,不同於地球上的任何一種生物。
那還要叢林法則,畜牲邏輯嗎?叢林法則是什麽?那就是憑基因,憑個體力量,憑種群數量,憑繁殖速度,憑戰鬥力,憑你死我活,憑種群差異。也就是誰是掠食者,誰是被掠食者,那都是天注定的,沒有世襲罔替,也沒有繼承和延續。那是一個全憑本能和天意的世界,是一個無序的社會,且這種差異是存在不同種群之間的。那人類呢?人類就是人類,你不會生出來是羚羊,注定是被掠食者;也不會生出來是獅子,注定是掠食者,我們生出來只能是人,你要講叢林法則?即使是叢林法則,那就不會有任何的形式的法律和道德,上位全憑藝高人膽大,全民大亂鬥,敢問有人真的喜歡這樣的社會嗎?
因為你出生的時候只是人而已,你無法獲知自己將來到底是獅子還是羚羊,同樣你也無法保證你後代的屬性。舊時王謝堂前燕,能飛入尋常百姓家的實屬幸運,又有多少是作滿門絕戶計的?為什麽要追究公平、民主、自由這些人類自以為高大尚的理念?這其實也是人類本能裡,不願重蹈動物世界覆轍的意識覺醒而已。要想種群的發展和延續,那就必須拋棄人類本能之中的動物性,只有完全脫離了動物性,我們才能成為真正的高智慧生物,才不會把社會和生存的重心,放在無休止的內鬥和殘殺之中。只有到那時,星辰大海,開拓宇宙,才會變成真正的可能。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
但即使是再高尚的情懷,再崇高的理想,也會遭受無數的挑戰,那就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裡埃好了。敵人永遠是敵人,即使一時和睦,長久必是禍害,而這個敵人的名字,叫做階級。
好在田毓甄和安素卿之間沒有什麽階級差異,都不過是升鬥小民家的兒子、閨女罷了。在將小吃街一家不落的轉悠了一遍之後,安大小姐終於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爸爸的存在,這才意猶未盡的拉上田毓甄,回去尋找此時已不知去了哪兒的爸爸。
其實安建易此刻正在一家賣鹹貨的小店裡,和店主一起喝著枸杞水,侃著大山,一樣的把兩位小祖宗拋到了九霄雲外,甚至都忘記了時間的存在,等下回家看他怎麽跟鮑女士交代。
正好是晚上七八點鍾的光景,也不知道這都臘月二十七了,為什麽古鎮的街道上還有這麽多絡繹不絕的人群。這些人群,肯定不盡是古鎮或者附近村鎮的居民,光看他們神情穿著就知道大多都是遊客。田毓甄很好奇,這些人都不用回家過年的嗎?或許田毓甄的這種疑慮,在幾年前還是這個社會大眾的普遍疑惑,但是現在時代不同了。
以前過年的時候,人們從臘月準備,陸陸續續進行到正月。等到過完年三十,從正月初一開始走親訪友,甚至會在好幾個城市或鄉鎮之間轉換。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五的元宵節以後,那這新年才算正式落下帷幕。但是現在呢?臘月二十七八才放假,正月初幾就要上班,而年輕人又多在異地他鄉工作,平時已經被生活的瑣事和工作的壓抑掏空了精力。現在好不容易放了個春節大假,都想著三五成群的呼朋喚友出去旅遊、出去放松,以此來歡度他們世界裡的春節。
這不過是在時代發展的推動擠兌下,所產生的景象和形式,畢竟你能改變的只會是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社會的發展方式。當然,等待田毓甄他們這一代的社會生活,將會是他更加想象不到的。
古鎮街道上的人流,不減反增,使得人潮的流動逐漸凝滯了。安素卿和田毓甄在人潮中時刻經受著人群的衝擠,隨時都有被衝散和淹沒的可能。到那時候就麻煩了,別說趕在鮑女士發飆前回家,可能在這茫茫人海之中摩肩接踵、舉步難行,連人都難以尋找。
光是想到這些,田毓甄的腦袋都大了好幾圈。情急之下,便不再多作遐想,一把拉住安素卿的小手,在人群中穿梭擁擠,只顧往前而去。直到終於擠出了那條街,田毓甄這才停下腳步,松開了一直緊緊拽著安素卿的手。
總算從那人堆裡擠出來,田毓甄舒了一口氣,回頭看看安素卿有沒有被擠壞了。卻見到安素卿站在那裡表情扭曲的不斷揉搓、轉動著她的右手手腕,臉上紅彤彤的,就跟喝酒上頭了一樣。
“剛才擠到手腕啦?”
“你還好意思問,擠倒是未必能擠到,但是老娘的手腕快被你拽斷了,你自己睜大眼睛看看,你看看,這就是你乾的好事兒。”
田毓甄心想,小姑奶奶你也太難伺候了吧?要不是剛才拽著你,就你這紙片兒一樣的身架子,早就不知道被擠到東南亞的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現在還好意思來怪我拽疼你了,做人要摸著良心說話啊。
但是安大小姐既然已經把手伸過來了,那就屈尊看一眼好了。只見安素卿原本纖細修長的手指,都被田毓甄同志捏得通紅,還有些變形。可能是腫了吧,一根根就同那歪歪扭扭的紅薯條一樣。這就說不過去了,拉手就拉手,你這麽用力幹嘛,得虧安大小姐也沒有什麽藝術細胞,更不會彈鋼琴,否則就她手指現在這副模樣,你說你要怎麽賠。
“呃...剛才人太多,我怕不捏緊點,到時候擠散了。唉?你臉怎麽也這麽紅,剛才也有被擠到了嗎?”
你說這田毓甄是不是傻,即使你不知道為什麽,放在心裡疑惑一下就也就完了,非要說出來幹嘛?
“擠你個大頭鬼啊!你這家夥一句話不說,突然拽著人家的手就往前竄,我還以為你這是要耍流氓呢,害怕的行不行?”
“我會耍流氓?怎麽可能,即使劉亦菲站我面前,我也懶得碰她一手指,我會耍流氓?哈。”
田毓甄的臉上,流露出一副不屑與自負的笑容,想必他對自己的人品,還是有著極度的自信的,自信到自負的那種。只是你自信就自信吧,為什麽非要用這樣的方式和語氣說出來呢?你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說這安大小姐自作多情,且還不夠格嘛,即使小龍女我都不感興趣,何況是你。
“你什麽意思,瞧不起我是不是?那行,你自己跟我爸回去吧,我還是回人堆裡去擠吧,把臉再擠紅點。拜拜了你。”
這安素卿說著就要轉身往剛才人滿為患的街道走去,這下田毓甄慌亂了,小姑奶奶你別說來就來啊,趕忙跑到安素卿的前頭,擋住她的去路。
“讓開,別等下被我碰到了,又要誣賴你耍流氓,平白汙了你的清白。”
“不是,我剛才是想逗你玩兒來著,我真沒別的意思,你要相信我,我就是...我就是...我以後再也不亂開玩笑了好不好?小姑奶奶您就別任性了好不好?”
“什麽?我任性?好,那我就繼續任性。”
“不不不,不是任性。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是我不對,我嘴巴沒把門兒,您不要再生氣了。現在天也不早了,這裡人又越來越多,您要是再擠到人堆裡去,我上哪兒找啊。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以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再也不會瞎說話了,算我求你了,咱們不生氣啊,你就當我剛才說的話是放屁行不行?咱們回去吧,回去找安叔叔,這都要八點多了,該回家了,要不然鮑阿姨該多擔心啊,是不是?”
安素卿還是第一次看到田毓甄急了,這一向穩如老狗的家夥居然也急了,還急成了這副德性,怎麽感覺還有點好玩。不過這安素卿任性歸任性,但也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當初敢離家出走,敢開上千塊錢的洋酒,那是知道自己的老爹會來給自己擦屁股。其實就是為了在安建易那裡刷一波存在感,順便懲戒一下這個忽視自己的老爹。
但是今天就不一樣了,此刻的任性是沒有價值和回報的。或許能懲戒一下田毓甄,但是這個效果現在已經達到了,再繼續下去那就真的畫蛇添足了。至於回報呢?在田毓甄身上她能得到一毛錢的回報,明顯不能。而對於自己的父母來說,那就是平白的給他們添麻煩、添擔心,這就沒必要了。無論做什麽事,最重要的就是講個點到為止,過了到時候受損失的可能就是自己了,偷雞不成蝕把米。
“那行,今天你說的話,你都好好記住咯,別到時候再說我無理取鬧。那今天就先饒你一回。不過...我今天走的路太多了,手還被你捏壞了,手腕也拽傷了,我走不動路了,你背我回去。”
我去,那還不如小姑奶奶你走丟了,我情願再去找一回呢。這多丟臉,背個女生在街上走,別人看到會怎麽想?想你是傷殘人士,還是當我豬八戒背媳婦兒?這也太丟臉了。
“你腳又沒傷到...”
“你剛說的話,現場就要食言是不是?”
唉,田毓甄遲早是要死在這個小姑奶奶手裡的,但是又能怎麽辦呢?還不是你自己嘴賤惹來的,那就硬著頭皮背吧。田毓甄已經在安素卿這裡硬了太多回頭皮了,也不差這一次,或許以後還會有更多這樣的機會,活著吧,還能怎麽辦。
田毓甄馱著安素卿走在古鎮的街道上,低著頭,躲避著旁人好奇歡樂的眼光。而安素卿卻趴在田毓甄的背上,滿面的喜氣,一臉的享受。燈火的輝煌黯淡了明月的光芒,喧囂的古鎮仿佛田毓甄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