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雲層在不斷的積聚,又一場風雪在臨近,行人匆匆,都想著在雨雪降下之前回到各自的避風港灣。
安素卿也不禁將滑雪衫的衣領豎起,拉上拉鏈,期望就此能阻絕寒風鑽入脖子裡的途經。
“要下雪了。”
“也不一定,打雷也未必會下雨,何況只是些雲而已。”
田毓甄還是很樂觀的,畢竟老話都說了,天有不測風雲,現代的科技都無法準確預測到天氣的變化,何況凡人的一雙肉眼呢?
“不管下不下,趕緊找家店鑽進去準沒錯的。就算不下雪,凍也都快要凍死了。”
“就在前面,看到了沒,門口放了快紅牌子的就是了。”
順著田毓甄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安素卿果真看到了那塊田毓甄言語中的顯眼紅牌子,它就在那裡,看起來是那麽的突兀,那麽的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安素卿加快了行走的步伐,向著那塊不知經歷了多少雨打風吹的古早紅色招牌奔去。
進到店裡,瞬間一股暖流撲面而來,安素卿不禁露出欣慰的表情,舒展開方才為了抗拒寒冷而縮緊的身體,盡情享受著這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的擁抱。
“哇,好暖和,舒服了。”
安素卿心滿意足的找了個她認為最好最舒服的位置坐下,脫了手套,四下找尋著菜單的蹤跡。
“別找了,他們家沒菜單,東西都寫在牆上了,你自己看。”
也不知道這田毓甄是啥時候來過這家店的,平日裡他不都是在網吧裡竄來竄去,裝模作樣的忙前忙後的嗎?其實安素卿不知道田毓甄什麽時候來過這家店也是正常的,因為田毓甄出到街上晃悠的時候,她都還在溫暖的被窩裡不知道做著什麽樣的春秋大夢呢。
“你對這裡還蠻熟悉的嘛,怎麽就知道他們沒菜單呢?”
田毓甄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抬起手往安素卿背後的牆上指了指。安素卿朝著田毓甄手指的方向再一次放眼望去,只見她身後的牆上貼著一張老板手寫的條幅:本小店小本經營,所售食品全數寫在牆上。
“看見了吧,這麽大字呢,你說我怎麽知道的。”
這讓安素卿感到有些丟臉,但是管他呢,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叫東西來吃,這不肚子又在抗議主人為什麽還不給它投食了,咕咕的亂叫著。安素卿看向了左側牆上的大菜單,品種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了,就像老板寫的條幅一樣,小本買賣,東西搞太多只會徒增成本和勞動量罷了。
“我要那個老虎腳爪,小時候好喜歡吃的,不過在很早以前,不知道為什麽,一夜之間就都突然消失了。本來幾乎每家早點店都賣的東西,突然他們就都集體不賣了。”
“這東西做起來麻煩,雖說成本不高,但是和包子、油條甚至茲飯糕比起來,工序繁瑣,價錢又賣不上去,和饅頭差不多一個價,他們當然是沒什麽動力做的了。不掙錢還麻煩的東西,沒有讓他們堅持生產下去的動力。”
“唉!這位小兄弟講得在理,現在嘎些賣早點的,統是勿做這物什了。倒勿是像伊拉自己講的做勿來,就是勿想做,麻煩還勿生銅鈿。還有就是現在賣早點的連鎖店越來越多,原來的嘎些個人小店,很多統競爭勿過嘎些搞連鎖的公司、集團,光是成本就競爭勿過啦。做早點、小吃這生意,忒吃力,賺的統是辛苦銅鈿,有些小店統是夫妻經營,年齡大了,又賺勿了太多,就勿做了。還有一些人,
窩裡頭拆遷或是地頭被征用到,一下子就有銅鈿了,更加是勿肯再做啦,回窩裡頭收收房租嘛搓搓麻將,勿要忒瑟意。” 或許是剛才田毓甄的話說到了老板的心坎裡,原本還在櫃台裡抽著煙,聽著越劇的老板,突然就插進了田毓甄和安素卿的對話。
聽了老板這麽一通言語,安素卿也是聽得既有趣又好奇,忍不住也和老板聊起天來了。
“那老板儂為撒勿同伊拉一樣去休息,搓搓麻將,嘎嘎訕胡?”
“小姑娘,實話同儂講,吾這店也關過一段辰光,畢竟老了嘛,也感覺自己有些力勿從心了。就像儂講的樣子,白白相,搓搓麻將,勿過白相了一段辰光就渾身勿舒坦了,總感覺日子過得少了些物什。還有就是噶些老街坊、老鄰居,碰到就問阿拉,儂店怎勿開啦?阿拉還等著吃物什呢。嘎吾想想也是啊,統是老鄰老居了,吾這店開了快30年啦,這幾條弄堂裡廂的人,吃阿拉店裡廂的物什起碼統吃了三代人了,突然把店關了,大家也統覺得生活裡少了撒物什一樣,也統勿自在。所以吾又重新把店開起來,這一開到現在,又是3年啊。”
“但是現在開店的成本嘎高,儂賣的物什又勿貴,人還吃力,勿好維持啊。”
“誰人講勿是呢,勿過好在阿拉店是開在自己窩裡頭,房租的本錢就省了。還有做生活統自己窩裡人,吾、阿拉老伴、阿拉兒子,沒撒人工成本,這樣勉強還是能賺點銅鈿的。主要還是生活就嘎廂了,儂做撒勿是統一樣,自己開個店,只要能做下去就可以啦,阿拉本來就歡喜做這些物什,生活還過得去,鈔票這物什嘛,夠用就好了,也勿想要多少多少,哪有嘎好賺。辛苦是辛苦了點,勿過只要自己活得舒心,那就可以了嘛。”
老板也是個實在人,說得也都是很現實的話,既沒趁機吹噓為自己打廣告,也沒一味的倒苦水控訴生活的不易。這也許就是這個時代每個樸實中國人的生活和對社會的善意吧,他們默默承受,他們任勞任怨,或許會有偶爾的不忿,但從不把人生的艱辛歸咎於社會的不公,而是純樸相信,只要自己的勞動和付出,即使生活艱難、貧寒,也能過得心安理得。多麽可愛的人民啊,他們才是祖國的脊梁,是這個國家的恩人。
和老板的閑聊似乎讓安素卿忘記了腹中的饑餓,如果不是一旁田毓甄的提醒,她差點都忘記了來店中的本來目的。安素卿又一次看著牆上的菜單,這次她看得更仔細,也更認真。
“嗯...再來個排骨年糕,三鮮餛飩...還要個條頭糕,就這些吧,多了吃不下。”
“我要一個陽春面,再來個米飯餅夾根油條。”
“吃這麽點就夠啦?”
“我一碗陽春面頂你點的那些全部東西了,哦...那個老虎腳爪除外。那東西能頂一個大饅頭,我看你等下怎麽吃完。”
“吃不完給你吃。我還想要個海棠糕呢,不過想想太多了吃不下才沒要的。”
“你厲害...”
正如田毓甄所言,安素卿的小肚子果然裝不下這麽多的吃食,不過與田毓甄所想不同的是,剩下的不是頂一個大饅頭的老虎腳爪,而是幾乎滿滿一盤的排骨年糕。其實這排骨年的量並不大,一塊大排,五、六塊大片年糕,但是安素卿卻實吃不下了,在消滅完大排以後,又勉強吃了一塊大片年糕,隨即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搭在肚子上,嘴裡喘了一大口氣。
“吃撐了吧?”
“吃不下了...感覺要滿到脖子了。”
“那可不行,粒粒皆辛苦啊,你剩這麽一大盤年糕怎麽辦?留著喂貓嗎?”
安素卿艱難的把仰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坐了起來,嘟嘴看著田毓甄。
“留著喂你呢,你把它吃了吧。”
怎麽能又讓咱們的田毓甄同志吃福根。這不免又讓田毓甄想起了當年和黃靜還有她的同桌薑菁一起吃必勝客時的情景...唉,不要去想那些,活在當下吧。田毓甄看了看盤子裡的年糕,心想,好了今天的晚飯是沒得吃了。這年糕可不順溜,吃起來還是蠻費勁的,等到田毓甄吃完了年糕,桌子上的盤盤碟碟終於都乾淨了,露出了它們白色的本相。
前來收盤子的老板也忍不住要吐槽一句這對冤家活寶的吃飯能力。
“小夥子,小姑娘,儂拉蠻結棍的嘛,嘎多統吃完了。勿過儂拉兩個還蠻登對的。”
面對來自老板的嘲諷,安素卿確實有點不好意思了,這不就是變相的說我們兩個是飯桶嗎?還是一對飯桶。
“哎呀,勿小心要多了,勿吃掉多可惜啊,浪費是可恥的呀。”
“嗯,儂個小姑娘蠻勿錯的,還曉得勿能浪費糧食,現在的小年輕啊,撒東西勿想要了,就甩特,要是統能像儂一樣節約,嘎能省多少物什啊。”
面對老板隨之而來的稱讚,安素卿的心裡還是有些美滋滋的,不過這飯都吃完了,還都吃撐了,那是該活動活動,走回去吧。
當走出小店的時候,突然照射而來的太陽光芒讓安素卿瞬間眯起了眼睛,咦?剛才不是一副要下雪的氣象嗎?怎麽現在太陽又出來了,比起之前的還要強烈,還要耀眼。
“你看,我沒說錯吧?我就說不會下雪的,現在不但雪沒下來,雲還都散了,太陽暖暖的真舒服。”
“你厲害,行了吧?說得好像是你一句話太陽就出來了一樣,看把你得意的。”
兩個人就這樣沐浴在再度遍灑人間的陽光下,慢慢的走在了回家的路上。等走了一段時間,安素卿卻嚷著要休息,說什麽都不肯走了。百般無奈之下,田毓甄隻好在路邊的一個小公園中坐下,坐在一個小涼亭裡。周圍還是鬱鬱蔥蔥的綠色植被,似乎給人此刻不是嚴冬而是早春的錯覺,只不過低冷的氣溫還在提醒著人們現在本該的季節。安素卿坐在涼亭裡,正給她那雙細細的長腿放松、喘息的時機,而田毓甄卻不知何時從他那雙肩包中掏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後一陣奶油和榛果的香氣撲鼻而來,還有淡淡的巧克力的芬芳。安素卿循著香氣望去,一隻裝裱得可愛精致的袖珍蛋糕美輪美奐的呈現在安素卿的眼前。
“哇,好漂亮!你哪裡偷來的,我們一直在一起,我怎麽不知道?”
“什麽偷來的,我花錢買的,就在剛才看電影的那個商場,我系鞋帶的功夫順手買的。”
“神經,這是巧克力榛子蛋糕,不便宜的吧?”
“我可能買貴的嗎?店裡搞活動,6.8折買的。”
“你這人會不會說話?真不知道黃靜怎麽會看上你的,說句像模像樣的人話對你來說很難的嗎?”
“不是...開個玩笑而已...今天不是你生日嘛,出來時我爸也說了,讓我幫你好好過個生日。剛才吃飯的時候本來想拿出來的,但是看你都吃成那個樣子了,就沒拿出來了...現在走了這麽一大段路,我估計你胃裡的小混沌啊,條頭糕啊,老虎腳爪啊什麽的差不多應給都到腸子裡去了,就拿出來給你補補能量。”
這裡田毓甄說的是實話,但又不是。這家夥說什麽話都是要打折扣的,不說假話,但又能達到說假話的效果。剛才不在小吃店裡拿出來,明顯就是自己慫,在店裡不好意思拿出來,害怕遭受別人異樣的眼光罷了。雖說當時店裡只有一個老板和兩三個零散的客人,畢竟那時又不是飯點。
不過不管怎麽說,此刻的安素卿是又感動又驚喜的。但是基於田毓甄一如既往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老在討好小姑娘的最佳時機裡說些掃人興致的垃圾話,強行的破壞浪漫氣氛,使得安素卿在開心驚喜之余,又對田毓甄深感無奈和絕望。
“你這人嘴巴是被哪位高僧開過光的嗎?就沒見你說過幾句討喜的話。什麽又是腸子又是胃的,你討不討厭?惡不惡心?”
“我...不好意思...我錯了...”
好在田毓甄同志的認錯態度還是很積極的,這多少還能幫他減少些扣分項。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安素卿大致也是知道田毓甄的德性,知道他就是這麽個不懂氛圍的人,所以也就隨便他了,至少人家用心是真的,這個蛋糕真的太漂亮了,看起來還很美味。
“今天也是你生日,這樣,我們一起許個願吧,祝彼此生日快樂。”
“許什麽願啊,快吃了吧,那些都是封建迷信,許願要是能有用,人類這麽多年還打個大西瓜哦。”
你看,又來了不是,田毓甄同志這已經不是情不情商的問題了,那個東西他或許根本就沒有。他那直接就是嘴欠,非要在女同胞面前把自己搞成一副老幹部的模樣,為顯示自己成熟與深刻罷了,就是個不作不死的問題。
“神經啊你,儀式感你懂不懂?我真的相信黃靜是瞎了眼了,就你這個德性還能有女朋友?這是老天要懲罰你,還是要懲罰所有和你認識的女孩子?”
其實安大小姐你這麽說也不對,這都第二次提黃靜了,你明知道這是田毓甄同志心口上的傷疤,你還一個勁的往這個傷口上捅刀子,剛才那個小吃店老板真沒說錯,你們真的是登對。
“呃...那你就許願吧,許什麽願?願世界和平嗎?”
這田毓甄實在是沒救了,此刻的安素卿已經不是生氣和絕望了,而是從內心深處把他抹殺了,現在都懶得搭理他,旋即翻了個白眼,你自己去領會吧。
不管許的願是不是關乎世界的和平,吃蛋糕才是大事兒。
“嗯...這蛋糕怎麽分,你一半,我一半嗎?”
“不,我剛才吃了那麽多年糕,那玩樣兒不好消化,現在還飽著呢。這樣,我切一小塊,剩下的都給你。”
“你肚子還飽,我也沒餓啊,我一個人這麽多怎麽吃得了。好了,你也別說話了,這事兒我來做決定,就一人一半,吃完回家,不要再磨磨唧唧的,我都快要被你煩死了。”
既然安大小姐發話了,那就照著她的意思來咯。安素卿將來或許是個做木匠的好苗子,這蛋糕分得整整齊齊,切痕平直光滑,絲毫看不出人為的痕跡。安素卿吃了一口榛子蛋糕,啊,好甜,香醇、柔滑,那種細膩綿密的口感,像極了某種東西賦予的感覺。陶醉在榛子蛋糕帶來的幸福感之中的安素卿,突然心生靈感,要不把剩下的蛋糕糊在田毓甄的臉上吧,給這個木頭來點驚喜,但是這蛋糕的口感和滋味實在是太好了,要是就這樣糊那木頭臉上,也太浪費了...算了,意思一下就行了。於是這安大小姐,就用手指挑起一塊奶油巧克力榛子醬,冷不丁的抹在了田毓甄的臉上。
田毓甄先被安素卿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鬧了一激靈,隨後用手指把那一抹奶油巧克力榛子醬就這麽往下一扒, 看了一眼奶醬,再抬頭看看對面一臉欣喜,正期待著田毓甄用同樣方法對付她的安素卿,然後一聲不吭的把手指塞進嘴裡,把那坨奶醬就這樣給吃了。
“靠,你居然把它吃了!?”
“啊?怎麽了,不能吃的嗎?是不是掉地上你撿起來的?”
“不不不...不是,乾淨的,乾淨的...不過...你怎麽吃了啊?”
“乾淨的怎麽不能吃?不吃了多浪費,都是錢呐,這玩樣兒可不是很便宜的,不要暴遣天物。”
安素卿直到此刻,是完完全全的服氣了,服得五體投地。自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早該知道對面這塊木頭一定不會按照自己的規矩出牌,還非要挑逗他,確實是自己太年輕,太天真了。
“你...吃得好。吃完了嗎?吃完了我們走。”
田毓甄和安素卿繼續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不同的是這一路上安素卿老是感覺自己有些心神不寧。怎麽會有這種感覺?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心神不寧的安素卿偷偷看了一眼走在馬路外側的田毓甄,突然她臉上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回過頭去,輕輕搖了搖頭,旋即大步流星的邁開了她那雙細長的筷子腿,恢復到了來時歡脫的步子,跟隻小兔子一樣,一蹦一跳的走在大路上,甩著手臂哼著歌。
又是平常的一天,太陽一如既往的向西邊落去,紅霞輝映,天境空靈。光陰如水,涓涓流逝,寒假所剩的日子也屈指可數了,迎接他們的除了逐漸成為記憶的春節,還有福禍未知的漫漫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