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靜和薑菁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看著車外穿梭倒退的燈火街景,黃靜不禁生起了一絲擔憂。
“讓伊去還毛娃娃,應該勿會有模子事體吧?”
“應該勿會的吧...不過吾倒是聽別人講過,那個翁嘉羽是個小流氓,壞坯子。勿過儂那個木樟頭勿是也有一幫小兄弟的嘛,應該勿會吃苦頭的。”
這薑菁不說倒好,一說黃靜真就有些擔心了。這田毓甄同志戇噠噠的,雖然整天和一幫吊車尾的混在一起,但他們在學校裡也沒乾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平日裡除了扎堆嘎訕胡,就是挖空心思團飯吃,簡直就是一幫飯桶嘛。但那個翁嘉羽是實打實的小流氓,不折不扣的壞坯子,田毓甄同志當真要跟他造起孽來,恐怕到時候要吃虧的是田毓甄。
“我當時氣熱昏了,勿該讓他去還那個鬼東西的。”
“儂勿要擔心,在學校裡伊拉掀不起大浪的,再講伊還是寄宿生,又勿到學校外頭去,吃勿了虧的。”
仔細想想薑菁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現在都法治社會了,為了評比市優秀重點學校,校方對不良風氣這事兒現在抓得又挺緊的,於是黃靜同學稍稍舒了口氣,心裡平緩了許多。水滿則盈,月滿則虧;今夜又是一彎明月,高高掛在當空。只是比起他倆當時牽手漫步江畔的那輪新月,此刻的這彎明月,浩亮如故,卻孤冷似冰,直照得黃靜同學不寒而栗。
比起黃靜這小女生的心思,田毓甄同志的心自然是大得很。方才翁嘉羽那癟三惡語相加的情景雖未忘卻,但是完成任務後輕松解脫的心情早就將那些糟心的雜碎掃到了一旁,現在的田毓甄同志,真想開一瓶82年的快樂水慶祝一番。這一夜的睡夢格外香甜。
翌日一大早起來,田毓甄同志便神采奕奕的洗漱完畢去食堂買早點,一枚雞蛋,兩個包子,外加自己帶的一盒牛奶。田毓甄同志一邊看著食堂大電視上重播的NBA賽事,一邊嚼著雞蛋、包子,全然不知曉今天將有大麻煩會找上自己。早飯吃了一半,同為寄宿生的組織群眾們紛紛一臉困態,睡眼惺忪的來到食堂排隊買早飯。
阮明同志一手端著二兩鍋貼,一手端著滿滿一大碗的豆漿,邊走邊喝著來到田毓甄的對面位子坐下。
“娘希匹,起晚了,鹹豆漿都賣完了,只有甜的。”
“儂再往豆漿裡倒點醬油,伊就鹹了。”
“有道理,吾試試看。”
說著就拿起桌子上的醬油壺往碗裡重重的倒了一通醬油,完了再使調羹攪了攪,貼嘴往碗裡嘬了一口。
“嗯!儂勿要講,味道還勿錯!田先生儂還蠻懂得吃物什的嘛。”
田毓甄同志看著阮明同志的神仙操作,心裡早都作嘔了,這又是糖又是醬油的,能搞出個什麽豬玀吃食,真他媽服了他還能說好喝。
見到這兩位組織核心成員對坐同食,其他的組織群眾也就紛紛的蜂擁過來,一下變成了那日最後的晚餐那樣的情景,眼看著又要吃成了世界名畫。學校食堂向來不賣茲飯糕,不知是食堂的大師傅們嫌棄茲飯糕難登大雅之堂,因此將它開除出學校食堂豪華早餐系列,還是大師傅們壓根兒就是嫌那玩樣兒做起來麻煩,於是就當它在這個世上不存在,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要死的是組織裡的老牌成員舔狗小陳,呃...還是喊他大名兒吧,陳晨辰同志,早餐一向是雷打不動的茲飯糕配鮮肉大混沌,學校食堂的大師傅們不稀罕做,
他就每天一大早溜出去買,還盯死了隻買新亞大包的,日複一日,風雨無阻。有錢人的生活,就是那麽的孤獨且枯燥。 “三個陳又去買茲飯糕配大混沌了吧?”
“這猢猻精也是個作精,吃撒勿行,非要吃兩個食堂都勿有的東西。”
“人家窩裡頭有銅鈿,老頭子是開養雞場的,伊拉一個鎮的雞肉差不多統是伊拉窩裡供應咯,結棍伐?”
“講勿定阿拉等吃的雞肉,就是伊阿窩裡頭養咯。”
“回頭讓伊帶點雞翼膀、雞腳爪撒的來給阿拉等吃吃,反正伊拉窩裡頭有得是。”
“儂勿要發白夢了,伊個猢猻精門檻子緊得很,雞屁股統勿會給儂一隻。”
所以說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在自己背後,是怎麽被別人扯鹹淡的,這就告訴我們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千萬不要脫離組織群眾搞花頭精,否則你就會成為群眾話題裡的夜香桶,沒事老拿你開涮。
說著說著,話題的男主角他就回來了,手裡依舊提著萬年不變的茲飯糕和鮮肉大餛飩,塑料袋上醒目的“新亞大包”四個大字,依舊那麽的嘲諷眾生,至少對在食堂裡啃包子、饅頭、老油條的組織群眾來說,那就是赤裸裸的嘲諷。不過今天不同往日,除了手裡不變的早點,然而整個人的腳步、神情卻不似平時那般的淡定從容。他腳步匆匆,臉上的神情是略顯焦急中又帶著一絲興奮和期待,真是莫名其妙。
“三個陳,儂天天吃這兩樣老物什,勿會膩的嘛?”
“勿要講這些,吾剛才買早點的辰光聽到大事體了,田先生,儂要觸霉頭了。”
陳晨辰根本懶得跟夏桀掰扯,一門心思的隻想把自己在新亞大包的奇聞說給咱們的田毓甄同志來聽,想來這件事的主角就是田毓甄同志沒跑了。
“撒叫我要觸霉頭了,我好好的在這廂吃早飯,我又招誰惹誰了?”
“儂勿要急,儂先聽吾講。嘜頭吾去買早點,儂曉得吾碰到撒人了伐?吾碰到昨天夜裡頭跑阿拉等教室高頭送那個...那個老大,老大的布娃娃那個人了。伊個癟三跟一幫子蟹腳在新亞大包吃早點,一邊吃,一邊還講要給昨天扛個布娃娃還伊的癟三吃生活。吾昨天放晚自修辰光,看到儂扛了伊送黃靜的布娃娃從教室後門跑出去了,那吾想伊個癟三講的那個人,一定是田先生儂了。儂講儂是勿是要觸霉頭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本以為昨天還了那癟三那個要死的布偶熊,事情就該過去了,現在倒好,不但過不去,一來就要打自己,這是什麽意思?這分明是玩不起啊。不過不管那癟三玩不玩得起,這整件事兒都是繞著自己起的,想躲也躲不過了,那該怎麽辦?去告訴鄭老板?但這依舊沒啥實際用處,這幫小流氓會怕老師的話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萬一告訴了鄭老板,鄭老板再跑人家班主任那裡一頓嘴炮輸出,結果只會把事情鬧得更加不可收拾,搞不好到時候自己真避免不了被學校處分的下場,更何況中間還夾著一個黃靜同學......
如果不想讓學校知道,又想能徹底解決這件事,那又該怎麽辦?認慫跑去跟那癟三求原諒?我不要面子的嗎?再說那種小流氓,蟹腳貨,喜歡的不就是欺軟怕硬,你越是服軟希望他不要騷擾你,他就越要欺負你,招惹你,人家就是這種垃圾人格,就喜歡這種你越退讓他就越蹬鼻子上臉的感覺,要的就是這種霸凌、欺辱比自己弱小群體的快感。這種垃圾本不該存在這個世上的,人道毀滅對他們來說都是莫大的仁慈。但是它就存在了,存在的未必合理,合理的未必存在。你去糾結道理那你就輸了。
那麽在綜合上述的兩條路都走不通的前提,也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一板磚拍死丫的。這就又回到了正面硬剛難免導致被學校處分的老路上來,其結果只會跟第一條道路殊途同歸...他媽的真就沒有別的道路可走了嗎?
要是當初沒有跟黃靜早戀這檔子事兒存在的話,現在的田毓甄果斷就會選擇第三條路走了。畢竟被學校處分對於自己的學生生涯,或者在家人、親戚的眼中,那是一種汙點,但是對於自己這個個體來說,比起第一種會更有面子,在學校打架如果出了名的話,無論給同學們的印象是敬佩或是懼怕,最終都是能夠達到使那些垃圾敬而遠之的效果,從而可以避免被無休無止騷擾的可能。同時因為自己硬剛小流氓的行為,必定會吸引那些平時被欺負,或者渴望在校園裡變得能夠抖威風的人,聚集到自己的羽翼下來,這樣既可以達到保護那些平時弱小、被欺負的群體,又可以控制、改變那些潛在可能變成小流氓的群體,一石二鳥,造福大眾。但是如今有了黃靜的存在,就不得不考慮事件後果對她造成的影響,萬一拔出蘿卜帶出泥,牽扯出黃靜和自己早戀的事兒來,那就真的麻煩了。
所以說田毓甄同志還是個有擔當的孩子,畢竟考慮問題的時候,不光只會考慮自己。比起男孩多數沒臉沒皮的豁達性格,女生們就很可能會因為這些事件帶來的問題,對她們今後的人生造成不可想象的影響與後果。這件事不由得田毓甄同志不再三的三思而行。
雖然說田毓甄同志的考慮還是很慎密的,但是在他的周詳考量之下,卻忘記了陳晨辰這猢猻精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他說這情況的,田毓甄同志固然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保持自己的思考,但是他邊上的那一眾組織群眾未必能和他一樣。那些膽小怕事兒的,那些老實團飯的,自然是主動閉上了自己的嘴巴,表明了自己無心也無能參與到這個事件中來的態度;而那些膽大好鬥的,那些妄圖能在學校趾高氣昂的同志們,則早已血液沸騰地摩拳擦掌,不為別的,只是潛藏在雄性基因深處的好鬥本性使然。當然,也不能說他們沒有正義感,只是一味的爭強好勝,畢竟鋤強扶弱,損有余而補不足,同樣也是潛藏在人類基因深處的本能。人是一個複雜且又矛盾的構成體,他們有欲望,有自私,有包涵世間萬般惡的本能;又是有正義感,有憐憫心,有囊括天地浩然正氣的本心。任何事物都不是簡單直觀的平面架構,善惡都是相對它們所面向的群體而言的,只有真與理才是評價這一切的真實標準。
那麽對於田毓甄同志而言,現在唯一的真理就是既能懲罰無事生非、仗勢欺人的小流氓,又能保護被莫名攪入其中的無辜群眾,比如黃靜,比如這些鬥志滿滿的組織群眾,還比如那天夜裡仗義解圍的無名壯士。當然能兵不血刃的解決這樁破事是最好的了,但是現實給出的圖景並沒有這條道路的位置。只是田毓甄同志此時還不知道的是,事態真正的發展軌跡及結果,是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生活遠比故事精彩得多。
“怕模子,伊個畜生敢來,阿拉等一道抐伊豬腦子統摜出來。”
應超遠就是個張飛式的人物,他能說得出就真能乾得出,就跟上次和柴丹陽一夥打架一樣,悶聲不響一板凳招呼上去。這樣的衝杠子,可能對劉使君會很有用,但是對田毓甄同志而言,那就簡直是火藥桶一般的存在,是整個事態中最不穩定的因素。打架這事兒也是要講武德的,講究一個點到為止,見好就收,不但要給自己長臉,還要給對方遞梯子,否則兩邊全都是不知分寸或者死乞白賴,那這戲本就不好唱了。
“阿拉等首要的目標還是要考好中考,能上普通重點。跟這些癟三、蟹腳有撒好爭的,到辰光萬一吃了學校處分,那就勿值當了。我個意思還是勿要理睬伊,只要在學校高頭,伊拉就拿我勿有辦法,我自己注意點,過段辰光就勿有事體了。”
田毓甄同志當然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風輕雲淡,腦子裡早已經將事情的各種發展可能前後左右的推演、預計了無數遍。不是他把問題看樂觀了,而是有應超遠這樣的同志參與,只會讓問題變得更不樂觀而已。但是嘴上雖是這麽說,心裡卻沒半點應對的辦法,臉面上還要裝作一副處變不驚的姿態,田毓甄同志真的太難了。
“下午學校組織年級各班打籃球賽,打完比賽就放學了,今朝夜裡廂勿用晚自修,田先生儂就同阿拉一道,勿要一個人到處晃蕩,勿怕伊來生事。”
田毓甄同志想想也只能這樣了,畢竟自己也沒啥更好的辦法,起碼一群人在一起,又在學校裡,那癟三也沒那麽大的膽子在學校裡明目張膽的搞事情。
一轉眼又到了下午兩三點鍾,再等會兒就是活動課了,年級籃球比賽即將開始。田毓甄同志本就不是籃球運動的發燒友,他更喜歡的是踢足球。但是就學校那操場,別說草皮了,連煤球渣都好久沒去鋪了,滿場的坑坑窪窪,粗礫砂石,只要摔上一跤,保準你分分鍾能見紅。即使你平衡性出眾,但也費鞋啊,自從踢壞了三雙釘鞋以後,田毓甄同志基本放棄在學校操場踢足球的念頭了,而其他的校內足球愛好者,也都隨之逐漸放棄,最後再也沒人在那片黃黑色的綠茵場上揮灑汗水了。
雖說田毓甄同志是不感冒籃球運動的,但是奈何他個子高,鄭老板就強行給他安了個替補的名頭,畢竟添隻猴也能添三分力不是,就算搶不了籃板投不了籃,多次犯規機會也是好的。不過既然是替補,那也就等同於觀眾,上場的幾率幾乎為零。因為那個年紀深愛打籃球的少年都是輕傷不下火線的性子, 鄭老板又不懂籃球,更不懂籃球戰術,也就會一通手忙腳亂的瞎指揮。班裡的隊員多半不太會理睬鄭老板的方案,反正打到最後就那樣亂糟糟的人都湊擠一堆,鄭老板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按照自己的戰術在打,畢竟他又不懂。而且在鄭老板的意識裡,只有場上有人報廢了才換替補的,至於平時,他們不就是穿著球衣的觀眾或者啦啦隊,喊兩句加油也完了。所以說田毓甄同志上場的幾率幾乎為零,那絕不是危言聳聽的。
下課鈴一響,同學們都跟脫了韁的野馬一樣,一窩蜂的端起板凳跑去籃球場了,教室裡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幾個人,還在那裡不緊不慢。黃靜同學也在其列,她打開課桌,從裡面拿出昨天晚上田毓甄同志送給她的聖誕禮物,那個沉甸甸的,包裝精美的盒子。這木頭到底送了什麽呢?因為昨天的突發情況,加之當時並不怎麽美好的心情,黃靜回家的時候居然忘記了田毓甄同志的這份心意,將它遺落在教室直至今時。其實黃靜同學早上再度見到這個盒子的時候就想打開看看了,無奈有昨晚的糟心事兒在前,教室裡人多眼雜,尤其是那些女同胞們,當然還有一些喜好八卦的男同志,都直愣愣的盯著她呢,如果這時候拿出了盒子,也難免又會引起他們的無限遐想和圍觀詢問,所以一直憋到了現在,乘他們都去看籃球比賽的光景,趕緊打開瞧瞧。
絲帶和彩紙被解開、剝離,黃靜輕輕的打開了那個盒子,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罐硬幣,還都是一毛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