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金格要換下中缽良治。

　這沒有太讓方卓意外。

　中缽良治所追求的“代表董事”就是斯金格想要對董事會的改革之一，英國人要的是引進更多的屬於己方陣營的外部董事，以此來加強中樞權力的控制。

　而中缽良治日式恭謹之下的動作被發覺，他到底有沒有好好搭檔的誠意就得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再加上，這位目前的索尼副總裁盡管因現任掌門人出井伸之的看重而成為當選總裁的熱門人選，但中缽良治在集團內部的履歷並不火熱，基本就是在不同的工廠之間轉換，負責的是軟盤、磁帶等等。

　相較而言，另一位久多良木健負責的索尼PS就耀眼太多了。

　方卓心裡沒有波動，嘴上慎重的點出斯金格這句話更深層的意義:“那必須得考慮出井伸之的想法了。”

　斯金格皺了皺眉，是的，他不覺得從工廠裡出來的中缽良治算什麽，主要問題便是索尼掌門人出井伸之。

　他舒展眉頭，抬手喝茶，笑道:“年輕人反應就是快，方，你一下子就看到了重點。”

　方卓微微一笑:“年輕人也就是腦子轉得快而已，真要論這種董事會裡的鬥爭，我是沒什麽經驗的，只能在旁邊用局外人的視角來查缺補漏。”

　斯金格真心實意的誇讚道:“方，你的很多話已經給了我很多啟發。”

　“有些話只能說給懂的人聽。”方卓說道，“畢竟是你把索尼美國的業務做好，才有今天被索尼的外董們推薦，客觀的說一句，索尼想要實現他們的娛樂夢想，單憑本土的人肯定是不可能的。”

　斯金格負責的就是娛樂，他對這話深以為然。

　他接上剛才的話，問道:“你認為應該怎麽說服出井伸之?”

　方卓略一沉吟:“我之前說的那個索尼前高層就在下面，我們先聽聽他對出井的看法，畢竟，日本人更了解日本人。”

　斯金格同意了。

　很快，前索尼高層、現樂享電子總裁田中実來到房間。

　田中実以一種日本人特有的恭敬拜見兩位，隨後便把已經和方總說過一次的話用英文重新敘述了一遍。

　出井伸之人在東京，神神秘秘的動作一度讓方卓這個華夏人、斯金格這個英國人都覺得難以揣測。

　現在，斯金格聽田中実這麽一表述，立時有種荒謬的感覺。

　威嚴大家長?

　索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都是誰的功勞?

　英國爵士豈能當日本家臣！

　斯金格臉都黑了。

　他心裡冒出一句剛才方總說過的話，是自己把索尼美國的業務做好才能有今天！不然，索尼集團難道派去一個日本人能做好索尼娛樂嗎！

　如果不是自己主導的索尼娛樂業務有所反彈，今天的索尼局面只會更難看！

　田中実相較於和方總的敘述，這次說話說的更痛快，方總頂多還只是索尼音樂的外董，面前這位可是索尼集團的副董事長，極可能接任董事長的職務！

　方卓見斯金格陷入思考，示意田中実可以先告辭離開了。

　等到房間重新只剩兩個人，他說著自己的判斷:“出井伸之所謂的家長威嚴，我們華夏話有句叫做‘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他倒是有點學這個的意思，確實讓我琢磨不到他的想法。”

　方卓指出比較關鍵的一點:“既然田中実這樣說了，不管我們覺得這種心理多奇怪，它可能還是有現實基礎的。”

　“可是，索尼如今這種局面，出井的威嚴基礎還牢固嗎?”

　“看似深不可測，看似他對職務提名有很大的決定權，但他的家長威嚴恐怕有一部分是日本這種習俗的慣性。”

　方卓不是胡說的。

　雖然索尼董事會相較於此時日本絕大多數公司還有了改革，從四十多人精簡到現在的十多個人，但董事會依舊是服從於最高管理層，往往隻起到一個橡皮圖章的作用。

　是最高管理層支使著董事會，而不是法理上有股東大會授權的董事會任命著管理層。

　事實上，這一次斯金格的名字由外董們提出進一步掌權便是索尼董事會罕見的突破，也是出井伸之本人有點措手不及。

　斯金格聽懂了方總的意思，這是建議自己來硬的，而不是從接任者的角度來勸說出井伸之。

　可是，來硬的能行嗎?

　他喝了一大口茶，詢問道:“方，你的這種判斷有把握嗎?”

　如果出井伸之的威嚴只是習俗的延續，這種基礎不再牢固，那麽……

　方卓沒有立即回答，為朋友左想右想，沉吟道:“我認為出井的基礎不再牢固了，但出井能不能意識到這一點?外董們能不能意識到這一點?像大賀典雄、久多良木健能不能意識到這一點?”

　“或許，得需要人來主動打破這種認知。”

　斯金格傾了傾上本身，閱讀出方總的意圖:“你是說久多良木健?”

　“不錯。”方卓笑道，“他如果不站出來，總裁位置一定是中缽良治的，畢竟，現在都認為你和出井、中缽他們都達成了共識，只是在‘代表董事’上還有點異議。”

　斯金格凝神細思，認為這很符合情理:“我打算明天下午秘密見一見久多良木健，如果他願意支持我，那就可以談談以後的合作，不然，換下中缽良治的事情就要等股東大會之後了。”

　他是打算換了中缽良治，但現在換是換，之後換也是換。

　方卓頷首:“你的董事長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可以徐徐圖之。”

　斯金格呼吸了兩口，那麽，現在就是要看明天和久多良木健的溝通了，還有董事會裡的外董們，只是，不知道久多良木健背後的大賀典雄對於現在的索尼董事會還有多大影響力。

　兩方合流是否能打碎出井伸之的威嚴決策?

　斯金格說不太準，但模糊的感覺有希望。

　歸根結底還是在於索尼集團的業務表現實在糟糕，這相當一部分的責任都得出井伸之來承擔。

　方卓察言觀色，估摸著斯金格心裡已經下了決定，那就該聊聊自己的了。

　他重新倒了熱茶，隨口聊起索尼的電子產品業務。

　雖然年輕總裁僅僅是炒熱氣氛的閑聊，但這恰恰是斯金格所手生的領域，所以也聽得極為認真。

　一直以來，斯金格主要負責的就是娛樂業務，如果能順利上位，索尼的電子產品類對他也是一個挑戰，這也正是索尼集團需要一位本土總裁的原因。

　方卓見斯金格聽得認真，也隻好稍稍嚴肅，聊著聊著就聊到了索尼的手機業務。

　索尼在01年的時候和愛立信各自持股50%，成立了索尼愛立信，將雙方的手機業務進行合並。

　“我們易科也考慮做一做手機，但還沒決定。”方卓聊完索尼愛立信，話鋒一轉，聊起自己的公司，感歎道，“現在的諾基亞太厲害了，索尼愛立信也還不錯，競爭還是很大的。”

　斯金格點點頭，確實如此:“易科做音樂播放器很成功，我相信未來關於音樂的形式還有基於互聯網而有很大變化，如果能牢牢把握住這方面，易科的前景還是很好的。”

　“上市公司多拓展拓展方向，我認為也是有必要的。”方卓笑道，“手機競爭太大了，易科裡有好幾位高管建議我做這個，我都壓了回去，說要考慮考慮，我看他們就是嫌公司錢賺得多，沒地方花了。”

　斯金格很自然的笑道:“易科有錢，可以和索尼投資合作，你也是索尼音樂的外董，這次我可是希望能讓你成為集團的外董，為索尼的複興提供建議。”

　方卓哈哈大笑，連連擺手:“提供建議行，投資就算了，索尼的業務都過時了，要我投啊，那也得投你索尼美國的電影之類。”

　他往前湊了湊，笑道:“索尼最近有什麽電影要拍，有沒有適合我的角色?”

　斯金格思考，有什麽電影是女演員多的。

　方卓又說道:“等集團的事結束再說，我得去休斯敦看我的球隊打季後賽。”

　斯金格點點頭，現在確實最重要的是集團事務。

　不過，索尼有技術，易科有資金，這不正好是有很大的合作基礎?

　易科是索尼美國的夥伴，以後未嘗不可是索尼集團的夥伴。

　斯金格認為索尼集團可能存在一些對易科的敵視，但那種思想同樣是保守落後的，就算沒有易科，索尼的遲鈍僵硬也會輸給蘋果。

　相信隨著彼此的合作，只要有不錯的表現，保守落後的敵視就會很快消失。

　“中缽良治也約了明天見我，估計還是想勸說我堅持‘代表董事’的意見。”方卓說道，“明天你見久多良木健，我見中缽良治，晚上這個時間還可以再聊聊，今天就這樣吧。”

　斯金格點點頭，起身送方總。

　而等到方卓到了一樓，正瞧見了斯金格智囊團裡的另一位華人，麥肯錫的高級合夥人謝正炎。

　他衝著這位笑了笑，打了個招呼，離開酒店。

　斯金格是在廣泛參考不同領域朋友們的意見，但相信他能做出最符合自身情況的決定。

　……

　斯金格第二天上午給久多良木健打了個電話，約這位“PS之父”在下午四點鍾見面聊聊索尼的電子產品業務。

　方卓和中缽良治的見面則是定在上午十點鍾。

　對於這位索尼集團當前的副總裁，方卓雖然只是第一次見，但對他的容貌一點也不陌生。

　美國休斯頓的別墅房間裡搜集了很多索尼高層的資料，其中，中缽良治和久多良木健就是被重點關注的對象。

　現在，只能說這兩位確實沒有辜負方卓的希望，真切成為了索尼總裁的熱門人選。

　從這一點看，方卓覺得自己眼光還是不錯的，但對於今天這一趟的意義，他覺得只是消磨一下時間。

　中缽良治態度很誠懇，稱讚了易科播放器和索尼音樂的合作，這一點頗為罕見，在方卓看來就是“忍辱負重，所圖甚大”的表現。

　除了這個，坐在旁邊的另一位索尼高管讓方卓感覺有些奇怪。

　這人話不多，也沒什麽特殊表現，就是眼神有點怪怪的。

　方卓席間接了個來自國內的電話，通話期間注意到這位高管陡然認真的表情，忍不住心裡有些好笑，猜到了點什麽。

　等到結束通話，他側臉對這一趟隨行翻譯的助理用中文說道:“這些日本人還挺禮貌，中缽良治看起來確實和斯金格挺搭的。”

　“中缽良治的英語也很標準，對易科的看法也很正面。”

　“這一趟來日本的感覺還行，不像上一趟來這裡，碰見一個二鬼子，非逼得我找人把他從船上扔下去沉海，最恨二鬼子了。”

　方卓余光瞧見那位高管的臉色變白，滿足了心中的猜測和惡趣味。

　他重新換成英文:“中缽先生，易科和索尼有著共同的發展前景，我希望雙方會有更多的合作。”

　中缽良治出聲認同了這一點。

　兩邊的交流趨於結束。

　但還沒等雙方寒暄告辭，中缽良治的電話先震動起來，隨後，方卓也接到來自斯金格的電話。

　方卓一邊聽斯金格的聲音，一邊瞧見中缽良治的表情迅速變得嚴肅。

　很快，他知道了突如其來的確切消息。

　一個小時之後，出井伸之要召開索尼集團的臨時董事會，將要討論董事會向下個月2號股東大會提交的接任名單。

　而伴隨著來自索尼掌門人的通知，出井伸之還要讓斯金格立即到總部見他。

　也就是，原本約好的下午與久多良木健的協商無法施行了。

　出井伸之毫無征兆的臨時董事會打亂了既定計劃。

　“需要我出席麽?”方卓沉吟兩秒鍾就如此問道。

　“不清楚能不能讓你參加。”斯金格說道，“你先來，作為本次外部董事的提名人選。”

　“好。”方卓乾脆的答應下來。

　他結束通話，瞧見中缽良治意外且凝重的神色，腦海中迅速思考這次臨時董事會的章程，如此數秒，不動聲色的問道:

　“中缽先生，你支持斯金格先生的改革措施吧?這是這次董事會的關鍵。”

　中缽良治昨天見斯金格的時候就有表態，現在見東方總裁也知道臨時董事會，不清楚這是不是斯金格和出井伸之擬定的會議，立即說道:“我當然支持。”

　“很好。”方卓伸手和副總裁握了握手，很好，這就方便發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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