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為何眾人認為他是張擇端呢?他自己一張嘴巴在說,那時節,張擇端這三個字便是禍端,人人欲拿住他逼問《清明上河圖》的秘密,旁人誰也不會冒充張擇端自找苦吃,所以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思:既然有人是自認張擇端,那必定是真貨。實則他……”
她伸手指了指那個正開心地擊打地面的男人,接著道:“他自稱張擇端,既無人證也無物證。”
另三人不禁悚然,半信半疑,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罷,大遼朝廷是那麽好糊弄的麽?欺君之罪誰吃得起?
沈叔倫暗暗搖頭:小丫頭疑神疑鬼,精明過頭。
茱萸:“江湖上好漢眾多,至今只有一人懷疑過此人的真實身份,便是衡山派掌門人莫十八,不知道大家還記得不?在香爐峰碧水潭的第一個晚上,莫掌門要此人出示張擇端的信物徽宗皇帝禦賜的雙龍印鑒,以驗明正身,此人不但沒有,反而還惱羞成怒。從那時起,我便對他的一舉一動多留了個心眼。”
“那晚,此人當著眾人的面,說有歹人假冒他,也就是張擇端,散布謠言說《清明上河圖》藏在香爐峰瀑布下,勸大家散去,結果呢?待眾人離開後,他自己卻夥同李若虛悄悄留下,尋到寶物。這證明真本藏在瀑布之下是事實,張擇端傳言江湖一事千真萬確,既然傳言的那個張擇端是真的,那麽他就是假的,這道理多簡單啊。”
茱萸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忽而有些得意,一語點化眾生、高高在上的智力優越感油然而生。
另外三人瞠目結舌,腦子發木,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這足以顛倒江湖的結論。
“好吧,我知道大家不會輕易相信我,是啊,大遼朝廷欽定的皇家畫院總管張擇端,和《清明上河圖》一起出現的張擇端,大名鼎鼎的羽衣門掌門人、夢溪園沈三爺和白鹿洞書院院長認定的張擇端,居然是冒牌貨,誰會相信一個小姑娘的胡言亂語呢?”
“這次在香爐峰山頂的那場惡戰,我親眼得見、親耳聽見此人的武功,兵器是白蛇軟劍,《汴京奇俠錄》中記載張擇端的兵器是一支镔鐵判官筆,武林高手會使幾種兵刃,這不奇怪,我爹爹就會使鐵琵琶、長劍和掌法,但在生死決戰中,通常會使用自己最拿手的兵刃和絕技殺招,我記得掌門姐姐說請此人賜教《春秋筆法》,《春秋筆法》是張擇端的祖傳絕學,江湖中人縱然沒有見過張擇端本人,但他的看家本領倒是盡人皆知,此人是怎麽回答的?他說‘對付你一個歌伎用得著麽?’對不起啊,掌門姐姐,我是轉述他的話。”
她向楚楚道了一個萬福。
楚楚淡淡一笑,並不介意,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反正自始至終此人既沒有使用判官筆,更沒有施展《春秋筆法》,哪怕被掌門姐姐的北鬥七星陣法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難道不夠奇怪麽?更奇的是他的暗器,我在爹爹的鐵琵琶上取下幾粒,根本不是什麽鐵蓮子,而是西川藏邊的蠻子使用的邪門暗器刺菩提,《吐蕃神兵譜》上繪有圖形、標有注釋,只不過外表和發射手法和鐵蓮子略略相似罷了,我不曾在任何書中看到過中原武林人士使用這一暗器,張擇端當然也絕對不會使用,根據《汴京奇俠錄》的記載,他的獨門暗器是“燕尾鏢”。
“我一瞧見那所謂的‘鐵蓮子’,心中再無任何疑慮,此人必是假冒張擇端,又擔心你們沒有看過那些書籍,說我一個小丫頭捕風捉影,臨時想出這一招‘張不吝鄱陽喚親爹’,
好讓你們耳聞目睹,試想,他們父子生死不明分別多年, 張不吝突然現身呼喚爹爹,當老子的居然不理不睬,世上哪有這個道理?!” 沈叔倫長長舒了一口氣,對自己的女兒刮目相看,思慮周詳謀定而後動,當真是青出於藍。
他內心充溢著驕傲:萸兒不愧是春花會長老、經略安撫使沈括的玄孫,這把長老交椅她坐得。
“你們還不相信麽?瞧著,我再試一試。”
茱萸說罷,又學著張不吝的聲音喚到:
“爹爹,爹爹,不吝孩兒可算找到你了。”
“孩兒,孩兒,我的孩兒!”那人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大出眾人所料,這一聲“孩兒”竟要把茱萸方才那番長篇大論全部推翻。
只見他一臉期盼神色,滿屋子轉悠,兩隻手胡亂撲騰著,似乎想要去擁抱什麽人或者物事。
“我那孩兒,柳兒,楠兒,快來瞧爹爹給你們買的好玩意兒。”說罷伸手在懷裡一陣掏摸。
茱萸笑逐顏開,她贏了。
眼前這幅《清明上河圖》的真偽,尚未有明確的定論,倒先鑒定出一個假張擇端,這一意外的收獲,令這幾人精神大振。
什麽春花會、《清明上河圖》、李後主等等,本就是時光掩埋的一堆亂麻,需要抽絲剝繭、去偽存真,如今去掉一個假的,距離真相就近了一分。
夏無極獨自一旁暗暗尋思:中原武林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沈叔倫和李楚楚倒也罷了,茱萸小姑娘將來必成大器。
“現在你們相信我了吧,想不想知道此人的真實身份呢?”茱萸還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