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雖說如今是黨項人的地盤,但漢人自唐朝始便在此築牆建城,從無到有經營了數百年,一個邊塞小鎮,人口不多,街坊布局和漢地市鎮一模一樣,各項生意買賣也一應俱全,只不過規模小了許多。
東關大街上有一間香火紙燭店,王山佝僂著背正和掌櫃的討價還價,最後他請了六炷長壽香和十斤香油,混在一群去敦煌莫高窟朝拜的香客中出了城門。
他正自行走,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王老丈,你也到玉門關了?這次不和我們結伴一起走麽?”他轉頭一看,原來是沈茱萸。
“沈公子,幸會,幸會,我要去拜佛還願,這次就不叨擾了。”
茱萸聽見王山這番文縐縐的客氣話,再看看他那張粗鄙醜陋的臉和一身油膩破舊的衣服,不由得笑了起來,如果沈叔倫不提醒她,她是斷然不會想到王山的言語會有什麽問題的。
正是王山的言語讓他露出了馬腳。
“《清明上河圖》都攥到您老人家的手上了,生生地被羽衣門掌門人搶去,難道您就不打算再搶回來?難道您孤身一人能鬥得過羽衣門掌門人和三仙人?他們這次可是傾巢出動。”
話說到這份上,王山再假裝也沒有意思了,“沈公子,噢,或者稱呼你沈大小姐?令尊大人有何指教啊?”
王山意欲借此抬一抬身價,賣一個人情,表明他其實早已看出沈茱萸是女扮男裝,只不過他君子不言而已。
“在下鎮江夢溪園沈家大公子沈茱萸是也。王老丈,請借一步說話,我爹爹在那邊胡楊林裡恭候您的大駕。”
往北不遠處,有一片胡楊林,沈茱萸早就從契丹人口中得知,胡楊乃是西域神樹,民間傳言其“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
胡楊樹高低錯落,金黃色的樹冠密不透風,枯枝虯雜的老樹樹根露出黃土,盤根錯節,枝椏滿地,樹林環抱著一汪清泉,不時有過往行人在此飲馬汲水。
王山和沈叔倫寒暄幾句後,便步入正題。
“當初在安集延,王老丈提議和我等一路同行返回大宋之時,在下並未對你起疑心。”
“此後數次與你交談,我都會產生一種怪異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合道理,一直令在下惴惴不安,但卻始終想不明白。”
“直到在阿圖什峰頂看見王老丈儼然一副繪畫大宗師模樣,隨意進出藏有《清明上河圖》的岩洞,我遠遠目睹你和羽衣門李掌門的那場驚心動魄的奪畫之戰,你使出那招雷霆萬鈞的判官筆筆法,以及你出神入化的“身登青雲梯”輕功。”
“如果你手上有銅鐵兵器,李掌門未必便贏得了你。”
沈叔倫見王山並不答話,便一路說將下去:
“此刻我方始最後確信,王山,乃是化名,什麽河南商丘的農家,也是假冒的身份,你必定是武林中聲名顯赫的人物。”
“你不以真面目示人,滿臉蠟黃浮腫,臉皮粗糙似革,毛孔粗大,面無表情一副僵屍模樣,顯然是使用了人皮面具一類的改裝易容手段。”
王山聽到此處,乾笑數聲。
“姑且稱呼你王先生罷,你道何事讓我起疑心的?”
“願聞其詳。”
“在安集延我們第一次搭話,是在觀看大遼皇帝的招賢榜時,你告訴萸兒說你不認識共襄大舉的‘襄’字,一個很尋常的字眼。”
“這便如何?”
“後來我多次與你談話,
你的用語是什麽呢?說到青蓮教時,你言道‘搖身一變’、‘投入帳下’、‘恨之入骨’,遣詞造句考究精細。” “噢,我是這麽說的嗎?”王山反問到。
“《夢溪筆談》三十卷十七目,凡六百零九條,倒背如流,《春江花月夜》琵琶曲計十章,入耳不忘,我記憶好得很。”
“說到古格喇嘛時,你的措辭是‘不甚明了’、‘也未可知’,呵呵,好一個河南商丘鄉下的老農!不看你模樣,單聽你說話,還以為你是哪裡的秀才舉人呢。”
“還故意做作說不認識‘襄’字,舉止談吐,掩蓋得了一時,掩蓋不了一世,稍不注意,便露馬腳。”
王山暗自苦笑,這倒也不算是一時疏忽,假扮成完完全全不同的另一個人,樣貌裝束易假扮,言談舉止難偽裝啊。
他暗忖到:沈家父女看上去一副豪紳富商大模大樣的派頭,原以為他們無甚江湖經驗,想不到啊,這圓頭圓腦的沈老三如此精細、記憶力如此之好。
“王先生,你的武功傳承和師門淵源卻被你掩飾得不可辨認,犬子算是在武功上博覽群書、見聞廣博了,我向她轉述你的幾招判官筆法和輕功,你扭曲身體、移形換位、躲開李掌門那勢在必得的一刺,還有你出掌的招式、角度、掌力。”
“萸兒,你當時是怎麽說來著?”沈叔倫轉頭問茱萸。
“爹爹,孩兒說這武功是天下鏢局子的祖師爺加上蚯蚓霹靂門開山鼻祖。得罪了,王先生,小子信口胡說。”
“哪裡,哪裡,沈公子這是抬舉王某。”
王山話鋒一轉:“合著沈先生找王某來,是為了揭露在下乃是一冒牌貨?”
王山一口一個王某,顯然是不欲旁人得知其真實身份,即便是沈家父女。
“絕無此意,絕無此意,沈某對他人的隱私全無興趣。沈某欲助王先生奪回《清明上河圖》,並沿路護送你至安全之處。當然這忙不白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