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定有事情要交待給我們,這我一直是知道的。我仔細地搜尋了匠作房的裡裡外外,什麽也沒有發現,也小心地檢視了父親的衣裳,一無所獲。突然……”沈伯傲一下子坐了起來,臉頰潮紅,呼吸也有些急促,茱萸趕緊拉過一個枕頭墊在他的背後,扶他坐穩。
“突然我發現父親的整個姿勢像是張弓搭箭,他彎曲的身體似在模仿弓臂,左手由下往上、右手由上往下向身體內側環抱,像是拉開的弓弦,那支金翎箭正好橫放在腰間,如同待發之箭,箭頭朝向牆角。”
“更奇怪的是那支金翎箭,宋軍早已不使用這種箭枝,我們也沒有製造,那是家裡存放的兵器樣子。他老人家彌留之際拿著一支箭幹什麽?順手抓來當作武器反抗敵人?也不趁手啊,匠作房多的是刀劍。”
“我想起製作箭枝時父親常教導我‘用箭當用長,箭鏃定方向。’順著箭頭的方向,在西北牆角有一大堆刨花,我從裡面找到了三塊寫著字的刨花片,那是用彈線墨鬥的墨匆匆寫就的。父親拚著最後一口氣留下了線索,我發誓要拚湊出全部真相,完成父親和沈家列祖列宗的遺願。”茱萸聽到此處,早已泣不成聲。
沈伯傲握住茱萸的手,說到:“那三塊刨花片上分別寫的是‘春花會’、‘神農幫’和‘要果實’。從此往後,我除了鑽研奇門異術,習練暗器武功之外,就是試圖解開這三個詞所包含的秘密。”
“這三組詞傳達的信息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春花會找神農幫要果實;第二種:神農幫找春花會要果實。為何不可以是沈家分別找春花會和神農幫要果實呢?這和你祖父嚴謹周密的性格和文風有關,如果要告訴我們找那兩派要果實,父親必定會留下‘沈找’之類的詞,才不會有任何歧義。”
“這兩個門派誰找誰要果實,與沈家何乾?肯定有莫大的乾系,否則父親不會留下如此絕筆。這裡可以做出兩種猜測,第一種:這兩個門派均不知要果實一事,而沈家知道,需要沈家的人去告知他們,可是為何父親不明示誰找誰要呢?難道時間來不及?也就在‘春花會’和‘神農幫’前面多寫一個“找”字而已,故而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小。”
沈伯傲閉上雙眼,握著茱萸的手緊了一緊,緩緩道來:“第二種:父親在暗示沈家是春花會或者神農幫的秘密成員,要找另一方要果實。為何不明示呢?直接寫明沈家是某個幫會的成員不行麽?不行!因為刨花極有可能被敵家發現,而父親不欲讓外人得知這一層關系,所以寫的含糊其辭。”
“神農幫是眾所周知的江湖一大門派,與夢溪園一向沒有任何往來,父親亦從未提起過,我們不大可能是其中一員,即便加入了該幫派,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認。”
“而春花會聞所未聞,武林中根本不存在這個門派,難道是一個暗夜幫會?沈家是其地下成員?果真如此,父親留下含糊其辭的詞語就解釋得通了。無論是何種可能性,如果要完成父親的遺命,我都必須自己尋找答案,春花會究竟是什麽?”
“我翻閱了自隋唐以來歷代的經史子集和稗官野史,均沒有明確提及春花會,在查看前朝的經史和詩詞歌賦時,發現若乾端倪,真宗朝的宰相王欽若在其主導編纂的《冊府元龜》題跋和帝王分冊中分別大讚‘金陵無處不春花’和‘春花不言自爛漫’”
“你曾祖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以春花命名了一種指南針、一個醫治咳喘的驗方和一種帶倒刺的箭鏃,
蘇軾蘇大學士更是在其詩詞中至少有七次隱晦詠頌春花,比如《望江南》‘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再如《減字木蘭花》‘春牛春杖’一詞中總共隻四十四字,便有七個‘春’字,三個‘花’字。” “萸兒,你知道嗎?王欽若大人在病故前,向朝廷同時推薦了兩個人,非親非故的兩個人,一位是蘇大學士,另一位就是你曾祖父沈括。”
“總所周知, 蘇大學士是舊黨,反對王安石變法,而你曾祖父是新黨,深受王安石器重,如果真有什麽春花會,他們怎麽可能同是其中的成員呢?”沈茱萸一個小小女孩子,對這些前朝的政治紛爭,深感厭煩,此時只能打起精神,耐心傾聽記憶。
沈伯傲強打精神,語氣微弱,斷斷續續說到:“其實,蘇大學士原本不是舊黨,而是所謂‘蜀黨’的領袖,屬於中間派,神宗皇帝熙寧四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突然上書激烈反對新法,寫了大量諷刺新法的詩詞。”
“你曾祖父將其詩作抄錄一份,把其中誹謗朝廷和新政的詩句一一詳細注釋,呈遞皇上,揭發蘇軾愚弄朝廷,無君臣之義,烏台詩案爆發,蘇軾被貶黃州,數百朝廷官員被牽連,新黨和舊黨的黨爭越發不可調和,以至於朝政幾近癱瘓,對於北方遼朝的屢次進犯,均無人過問。蘇軾為何要自毀前程?祖父為何要揭發和他有同門之誼的蘇大學士?”
“建炎南渡,康王建都於臨安之後,我偶然得到世外高人的點化,方始大悟。當年王欽若誘導慫恿真宗皇帝信奉道教,封禪泰山,拜求天書,舉國上下如癡如狂,十五年時間幾乎把太祖、太宗及本朝的積蓄揮霍殆盡,留給後人的是一個財政空殼子。”
“而王安石變法導致的黨爭,新黨舊黨輪番上台,打擊對手,官場人人自危,朝廷棟梁多被貶出京師,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朝政。這就是王欽若、蘇軾和祖父想要達到的目的麽?這就是春花會想要達到的目的麽?”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氣若遊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