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張不吝不見了!”手持琵琶那人聽見這清脆的聲音,心頭一凜,意念稍偏,手指彈撥琴弦便滯澀了半分,一句“誰家今夜扁舟子?”音準和氣韻明顯不足。
彭重九立時感應到來自樂音的壓力大減,大喝一聲“撤劍陣!”一十二柄劍齊刷刷地收回,這堵白色的劍光之牆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道士們動作迅捷,整齊劃一,待“陣”字語音剛落,十二人已經跳出搏殺圈子,落在距離那人數丈開外,十二柄劍的劍尖延長線匯聚到一點,這一點便是琵琶彈者的胸前大穴膻中穴,泰山派雖取守勢,但守中帶攻,以靜製動,退卻之中仍是殺機暗藏,毫不慌亂,一眾道士端的是操練有素,進退自如,體現了名門大派的風范。
只見一個十多歲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琵琶彈者身旁,那人問到:“萸兒,怎麽這時才到?”不待萸兒答話,他隨即對彭重九說:“泰山派的道長,在下與貴派無冤無仇,犯不著耗時耗力相拚,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彭重九道:“閣下是鎮江夢溪園沈家的哪位莊主?不妨將您的價碼開出來,一切都好商量。”
“在下夢溪園沈三沈叔倫。”
“果然是八弦琵琶沈三莊主,久仰久仰!”
“不敢當不敢當!”沈叔倫敷衍地拱了拱手,正色到:“如今,江南武林已經傳遍泰山派為了搶奪《清明上河圖》,血洗臨安能仁寺,五十七名有道高僧端坐蒲團,修行念經,超度旁人,那曾想禍從天降,盡數慘死於來訪客人之手,當真天理難容!人人都道,泰山派搶畫便搶畫,何苦作孽殺生,五十七條人命啊,在閻王爺那裡如何銷帳?”
“三莊主要和本派做交易,那是貧道的榮幸。做交易嘛,講究個以誠相待,您這番話不盡不實,誣陷栽贓,人家正主兒金陵棲霞寺的和尚都當眾聲稱不知凶手是何門何派,“人人都道”這話又從何說起?是三莊主別有用心自言自語吧?還扯上什麽《清明上河圖》《中秋下河圖》的,我們修仙練道之人只知道太上老君煉丹圖。”
“《中秋下河圖》?哈哈,道長說話委實有趣。以五寺聯盟一言九鼎的江湖地位,他們絕不可能捕風捉影、信口開河,在沒有找到真憑實據之前,和尚們斷不敢妄下結論。但是,沒有找到真憑實據不等於沒有,退一萬步說,即使凶手將所有痕跡抹殺得一乾二淨,能仁寺滿門死於非命終究是事實,試問當今武林,哪個門派能夠一舉殺害五十七位高手、而對方毫無還手之力?這等本事,這等毒辣心腸,我們江南是找不出來的。”
“不愧是世代官宦人家出身,血口噴人都這般文雅!”
“棲霞寺在佩瓔大會上懸賞,坐實了能仁寺被人一鍋端這件事,《清明上河圖》真跡在玄通方丈手上,泰山派事發當天去過能仁寺,沿途許多人目睹,貴派離開寺廟不久,即有人發現廟內屍橫遍野,你們是死者最後見過的人,不找你們要線索找誰要?論實力,泰山派高出能仁寺不止一籌。幾下裡一湊合,不難得出推論:貴派嫌疑最大。總之,大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據本人揣測:泰山派從此無寧日矣。”
“好啊,歡迎江南的朋友們來泰山做客,你們一進山東,鄙派將沿途灑掃相迎。”最後一句話說的是有恃無恐,泰山派在山東一手遮天,連官府也要賣他們一個面子。
“在下有個最簡單的辦法可以撇清貴派的嫌疑,請出和你們一起去能仁寺的張不吝張公子,
去佩瓔大會向大夥兒說明當日的情形,張公子不是泰山派的弟子,是《清明上河圖》作者張擇端的兒子,他說的話,便是真相。如若可行,沈三以夢溪園在江湖上的聲望擔保貴派一路無憂,且在下將親自恭送道長至山東境內。您看這生意可做得過?” 彭重九暗忖道:他怎麽知道張不吝在我手上?難道從臨安張家開始,一路悄悄跟到這裡?即便是手眼通天的夢溪園,也不可能!該不是詐人罷?其實也無所謂,之道他們很可能已經過江了。八弦琵琶果然如江湖所傳的那樣,自稱能將四根弦的琵琶彈出八根弦威力,極其自負,但往往贏小輸大。
他冷笑道:“三莊主真會說笑,一會兒張擇端,一會兒張不吝, 還是張不令啊,恕貧道愚鈍,你說的事情我怎麽聽不明白呢?”
此時,孫之道和張不吝已經來到長江邊的一個無名渡口,他也早已脫下道袍,換上尋常百姓的裝束。
渡口泊著兩隻烏棚小船,孫之道上前問船家能否將他們送到江北去,兩個船家都不敢接這單生意,月黑風高,水急浪闊,犯不著為了十兩銀子冒這麽大的風險。孫之道把船租提高到三十兩,兩個船家不禁怎舌,這可是他們差不多半年的收入。
那個絡腮胡中年船家終於動心了,“好吧,三十兩,我送你們過江。但是還要加一條,如果我的船有任何損壞,修補的銀子……”孫之道趕忙說到:“算在我的帳上。趕緊開船吧。”
小船航行在大江之上,直如風中飛舞的一片樹葉,忽而被拋上浪峰,忽而被扔下浪谷。好在船家的駕船技藝高超,牢牢地把著舵,小船斜著向下遊對岸駛去。船至江心,一個大浪打過來,船家猛地一打舵,躲開這個浪頭,又一個大浪接踵而至,船家反應敏捷,當即反方向打舵從大浪底下穿過。
張不吝坐在船艙裡,雙手緊緊抱住橫艙板,身體被拋來拋去,吐得一地狼藉,孫之道滿臉蒼白,冷汗直冒,幾欲作嘔,以泰山派內功強行壓製住翻滾的氣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遼闊的大江之上,一陣婉約纖細的歌聲如嫋嫋青煙若有若無,清亮古樸的笛聲與歌聲相互纏繞,相互攀援直上九霄,然後漸漸飄散開來,幻化入這如水的月色之中。一艘巨大的畫船緩緩地駛出薄霧,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