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也就是羽衣門掌門人李楚楚,緩緩道來:“張擇端祖籍山東琅琊不假,但是他十多歲便來到汴京遊學習畫,再沒有離開過京城,直到康王南渡時,跟著去了臨安。他根本不會說山東話。”
數年前西域阿圖什峰頂上的三個老相識:假張擇端、假王山、假李楚楚,今日在中原最風流富貴的妓館樊樓,分別以各自的真面目金伊、張擇端、李師師,碰面了。
“其實人們早就應該想到張翰林改裝易容了,試想一個丹青聖手,畫什麽像什麽,自然也可以把自己那張臉裝扮成任何人的模樣。”師師感歎道。
半晌沒有說話的金伊出聲了,“張翰林,現今的江湖烽煙四起,一切都始於你的大作《清明上河圖》、始於你當年一趟能仁寺之行,你捉弄得我們好苦!是不是該對大家有一個交代了?”
茱萸只聽得隔壁的金伊“啊,你……”一聲,隨即傳來椅子翻到的聲響,似乎是有人栽倒在地上。
張擇端恨恨說到:“此人假扮本人,投靠契丹人,敗壞我的名聲,其罪當誅,居然還有臉找我要一個交代?暫且寄下他項上人頭,讓他昏睡三天再做計較。”
他出手事先毫無征兆,迅捷如風,一擊即中,號令三千俗家弟子的金頂寺總殿主連反應都來不及,便即中招。
師師暗自吃驚:只怕這才是張翰林的真實功夫。
她曾經和真假張擇端都交過手,對於對手武功路數的體會,說不清道不明,唯有親身一拳一腳、一招一式加以驗證,方能認識深刻。
真貨比假貨畢竟技高一籌。
師師複又想起金伊在阿圖什峰對契丹人百般諂媚的醜態,頗為不齒:
“想來金頂寺和神農幫都已投靠西遼,《清明上河圖》是張大人您的大作,要爭鬥、流血、死人,也是我們漢人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契丹韃子了?更不用說春花……”
她立時察覺自己說漏嘴了,當即閉口不言。
“李掌門是想說春花會吧?”張擇端呵呵笑道。
“江湖上人人都說張翰林是《清明上河圖》事件的核心人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果然如此。”師師話鋒一轉:
“本座想請教張大人一樁小事:既然你假扮衡山派掌門人莫十八,那麽真莫十八哪裡去了?”
茱萸心裡大聲喝彩:好棋!一著將死!
張擇端半晌沒做聲。
“倘若張大人一時忘記,本門不妨提醒你一二:廬山香爐峰紫煙洞內的兩具白骨。”
茱萸尋思到:是啊,香爐峰一戰結束之後,我們一起進到紫煙洞內,發現兩具白骨,還有兩柄百辟匕首龍鱗和清剛,根據其上刻寫的文字,以及地上一個沒有寫完的泰山派的“泰”字,判斷死者是泰山派掌門人郭京和能仁寺方丈玄通大師。和莫十八有什麽相乾?
“歷代衡山派的掌門人都精通音律和樂器,莫十八更是青出於藍,除了洞簫,他還是古琴絕頂高手,可以一手按洞簫,一手彈古琴,同奏一曲《廣陵散》,稱得上是千古絕響。昔年,就是在這樊樓,他為……”
師師頓了頓,接著道:
“他為徽宗皇帝吹彈此曲,皇上讚譽有加,彼時陪伴聖上左右的,正是本門。倘若多加習練,一心二用並非難事,難的是一手按蕭,一手彈琴,五根指頭如何顧得上洞簫的八個音孔、古琴的七根琴弦?”
師師悠悠地歎了一口氣,“世上偏偏就有這樣的奇人,
我當時就留意到,莫十八的雙手都是六根指頭。” “紫煙洞內有兩具白骨,一具白骨雙手各五指,另一具白骨雙手都是六指。”
茱萸不禁一陣氣惱:掌門姐姐看上去千嬌百媚,不大理會門派中的諸般事務,似乎腦子還有點遲鈍,實則心思縝密,沉得住氣,悶得下話,騙得了人。平時不哼不哈,那是在扮豬吃老虎。
幸好今日機緣巧合,被她偷聽到這番對話,認識了李師師的另一張面孔。
“你假扮莫十八大搖大擺行走江湖,旁人不免要多嘴發問:萬一遇見莫十八的真身怎麽辦?”
張擇端“哼”了一聲,“李掌門何必作那麽多的鋪墊?!有啥生意經直接念便是,在下一貫崇尚交易,兩相便宜、皆大歡喜最好。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
“請容我將話說完。那是因為張大人知道絕對不會遇上莫十八, 因為他已經成為紫煙洞內的一堆白骨。可憐衡山派上上下下幾百號人,時至今日還不知道自己的掌門人已經羽化升天了。”
“倘若你那張櫻桃小嘴隻唱風流小曲,隻品嘗吳鹽新橙,不去四處說別人的閑話,可有啥條件?”
這話說得色迷迷、流兮兮的,張擇端身處下風,居然還敢如此無禮,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偷聽的茱萸都恨不得一個大嘴巴子搧過去,打得畫聖滿地找牙。
李師師渾不在意,仿佛沒有聽見似的。
“衡山派的實力雖然大不如前,但是大船打爛還有三千釘子,親戚朋友故交遍江湖。掌門人被人平白無故地害死,曝屍山洞,這個場子是一定要找回來的,否則衡山派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就算他們一時半會兒不能把翰林怎麽樣,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幾百上千人到處給你下套子、使絆子,張大人在江湖上恐怕是寸步難行了。你是一頭猛虎,衡山派好比一大窩螞蟻,誰輸誰贏,還真不好說呢。”
“好啦,好啦,把你的條件開出來,看俺老張出得起這個價不?”
“本門有三個問題要請教張翰林,純屬好奇心使然,沒有任何利益牽扯,於你也無絲毫損失,有些秘密說出來比一輩子爛在肚子裡好。”
又要問張擇端三個問題,和方才金伊一樣,大約江湖上人人都有一肚皮問題要問老張,但願掌門姐姐問得比金伊聰明。茱萸暗自希望。
“第一個問題:你去余杭縣能仁寺鑒定絹本那天,寺廟裡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