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找飛鴿幫忙調查海瑩的下落,很快便有了結果。
“那妞沒住在外面,放心吧!”聽筒裡飛鴿很肯定:“那麽多人盯著她,要真在這街上,早就打翻天了。”
於是,吃過午飯,小白便約上彩虹,一齊向著桃蘋山進發了。
這次有了男生陪伴,又是白天,彩虹心裡踏實了不少,一個人走在前面。而小白大學三年多來,還是頭一回踏進桃蘋山,一路上好奇的東張西望。不過隻新鮮了幾分鍾,小白就審美疲勞了,看那路邊的花草樹木,雖比別處是要茂密一點點,但也再沒什麽出奇之處——就這破地方,靠著幾段老掉牙的鬼話,嚇得全校上萬號人不敢靠近,說出去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喂!虹妹子!還沒到妳們住的地方嗎?”
彩虹皺皺眉頭:
“還沒呢……這條路,和先前的好像不太一樣。”
“真有你們的,竟躲到這荒郊野地裡來,我說最近怎麽很少看到你們了。”
“好意思說,還不是妳們成天老煩人家。為了躲妳們,海瑩才要住到這山溝裡來的。”
“K,躲我們?難道哥們兒還會吃了你們不成?”小白瞄著彩虹不懷好意的笑,“這山裡搞不好才有吃人的東西呢!”
“別說我嚇唬妳,就算沒有野獸什麽的,哪天只要碰上個流氓逃犯,把妳們一捆,背到那深山老林裡,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到時候,妳們就會記得哥兒們的好了。”
“行了,要瞎想自己在腦子裡想吧。別煩我,我都快找不到路了。”
“正常,妳們女生出門從來都分不清方向的,哈,哈哈、”
乾笑了兩下,路邊忽傳出幾聲哼哼的鼻音。小白嚇了一跳,忙駐足細聽,果然草叢中窸窣作響,隱隱似有活物在穿梭。
“彩虹,彩虹!”
“怎麽了?”
“別走太快,不要脫離我的視線!”
小白一面低聲警告,一面俯下身,摸起塊石頭藏在手中。
從動靜上,小白大概能猜到躲在暗處的是什麽,小心翼翼的提防一圈,繼續悶頭前行。彩虹見對方忽然正經起來,心裡發毛:
“喂?怎麽不說話了?生氣了?”
“這次要是找到海瑩,我一定幫妳在面前美言幾句。”
“……小白,妳別嚇我好嗎!”
“閉嘴,好好走妳的路。”
話音剛落,身後忽稀裡嘩啦一陣疾響。小白屏住呼吸聽聲辨位,待那東西快到跟前了才猛的回轉身一個右腳抽射。那黑影也非等閑之輩,側身一閃躲過了這一腳,卻沒算到對方還留了一手。小白踢出右腳,右手順勢也把剛才撿到的石頭甩了出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那黑影不及躲閃這二連擊,腿上重重的挨了一下。
“嗷嗷嗷——”隨著一陣淒厲的慘叫,那影子夾著尾巴鑽進草叢去了。
“怎麽了?”彩虹只聽到動靜,忙回過頭來。
“沒啥,一條瘋狗而已。”小白瀟灑的甩甩手,忽又一愣:
“不、不行,快走!趕緊找到她!”
兩人繼續在山裡轉悠。眼看一條小山谷繞了半天都沒走出去,小白終於沒了耐心:
“我說虹妹子,妳這帶的是路嗎?”
“我也不知道,”彩虹氣喘籲籲,“之前跟海瑩一起的時候,順著小路,一會兒就到了,今天是怎麽了?”
小白戲謔:“妳說順著路?可我壓根沒看見有路啊。
” 彩虹不敢再搭理對方,因為自己也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腳下已看不到半點裸露的黃土了。
又懵著腦袋拐了一陣,眼前滿是無盡的荒草樹從,彩虹越發連來時的方向都分辨不清,正心慌意亂間,不提防小白輕輕的靠到了身後:
“聽說過……鬼打牆嗎?”
“小白……你能不能不要嚇我了……”
“有些時候,人到了一個地方,卻發現怎麽走也走不出去。明明已經前進了很遠,到頭來,卻總是回到起點。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擋住了去路……”
“眼前看到的一切,不過是些海市蜃影,誘導著人們一遍遍踏上歧途,被困在原地不停的兜圈……”
彩虹嚇得哆哆嗦嗦:“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這片山坡,也是幻覺嗎?……說起來,住了那麽久,好像還真沒見過這地方……”
小白繼續裝深沉:
“你說你們之前,都是黃昏之後才回到這山裡來,每天天還沒大亮就走了。”
“所以,其實,你們從沒在白天來過這裡……”
“我怕的是,你們住過的那間小屋,說不定才是真正的幻覺……”
一看彩虹都快哭出來了,小白忙又嘿嘿的陪笑:
“好啦!逗你玩的!人一緊張就容易走錯路。妳先放松下,我爬到坡上去看看。”
小白說完就往一旁的灌木叢裡拱去,剛爬沒幾步,腳下卻踩著根筆直又細長的堅硬物,感覺不像是自然存在的東西,便彎腰下去摸。
“啊!我C——”
“怎麽了?”彩虹已是驚弓之鳥。
“我K!有凶器,妳看。”
小白把撿到的東西遞過來——一把狹長的匕首,刀身還很新,寒光映著彩虹蒼白的臉。
“C,這地方有人來過,而且……不是什麽好人。”
“海……海瑩,”彩虹輕輕呼喚著,眼圈竟隱隱的泛起了紅。
“這……怎麽回事?”輪到小白嚇了一跳。
“這是海瑩掉的……她一直都在念叨,說想買個防身的東西……”
“有一次,我們逛街的時候,在路邊的小攤上,她看這把小刀很輕巧,很順手……”
“我堅持不讓她拿這麽危險的東西……沒想到,她背著我,還是偷偷的買下來了……”
小白萬想不到,女神竟會有過如此的心思,摩挲著冰冷的刀身,後背陣陣發涼——也不知對方這是打算拿來防誰的。
“海瑩她……一定遇到危險了。”
“不,不會的……你那哥們兒可不是好欺負的人……”小白安慰彩虹,也安慰著自己,“你看,周圍沒有血跡……這刀應該是她不小心弄丟的……”
兩人正在焦灼,忽聽頭頂一陣劈裡啪啦,幾塊碎石從山坡上滾落下來。小白一抬眼,見剛才偷襲自己的那條野狗正立在坡頂,呲牙咧嘴的俯視著。
“那是……狗嗎?”看那團骯髒雜亂的黑毛下面支著四條腿,彩虹辮不出是什麽物種。
“對,剛才在路上碰到的就是它,應該得了狂犬病,小心別被咬到。”
“嗥——嗚——”
那野狗抬起頭,竟像狼一樣嗥叫了兩聲,轉身消失在了草叢中。
“它是要跟過來嗎?”
“還來?”小白冷笑著,握緊匕首,“再來可就要見血了。”
“嗥——嗥——”
“嗚——”
“嗚——汪汪——”
突然間,滿山遍野都響起了長短不一的呼號,由遠及近此起彼伏。小白一驚,張眼望去,只見那山脊上不知何時竟已冒出了一大串影子,在草叢間飛快的奔竄。
兩人還在發愣間,陣陣狂吠已慢慢的圍攏,幾隻先鋒野狗眼看就要包抄到側翼了。彩虹花容失色:
“小白!它們好多!”
“現在怎麽辦……”
小白也有點懵,環顧四周,深深吸了口氣:
“跑……”
姑娘跟著小夥,在樹林裡慌不擇路奪命狂奔,但還是聽得到身邊的追獵者越聚越多。彩虹體力不支,馬上就要絕望,忽聽小白大喊:
“快!那邊有棵樹!大樹!快爬上去!”
奔到樹下,彩虹跳起來拚命把住樹枝,無奈臂力不足。小白也顧不得許多,一把跑起同伴的腿,硬生生舉上了樹。轉眼間,幾條影子已衝到腿邊了,小白大吼一聲,猛的轉身蹲伏下來。野狗群沒料到對方會抵抗,嚇的往四周一閃,趁著空檔,小白忙挺身一躍攀住樹枝,像猴子一樣竄到了樹上。
兩人驚魂未定,喘了半天。腳下的吠叫也越來越密集,小白探著身大略數了下,有近三十來隻,嚇得趕緊看看腳底這棵大樹——還好,粗壯的主乾兩個人都合抱不攏,足夠牢固了。
嘈雜聲漸漸平息,野狗們把大樹團團圍住,隻涎著嘴,呲著歪歪扭扭的獠牙,凶狠的盯著樹上的獵物。小白也盯著樹下,看這群狂躁的野獸,有黑有白有紅有黃,有土狗也有哈巴狗,小怪物們雖是顏色大小各不相同,卻又同樣的長滿了癩瘡,猙獰扭曲的臉上,瞪著同樣血紅的雙眼。
就這麽一群烏合之眾,在剛才的圍獵中竟表現的如此協調,小白越想越發毛,緊緊扶住身下的樹枝——這根一尺來粗的枝乾,幾乎是從樹上橫長出來,掛了兩個成年人也沒有絲毫的彎曲,離地也剛好是跳起來能夠得著的高度,簡直像上天故意伸下的一隻手,專門來搭救兩人的。不然,自己雙拳加上兩腳,也塞不住下面這麽多口獠牙。
不知熬了多久,日頭已經偏西。彩虹捂著嘴小聲的哭,小白也暗暗叫苦——萬一真拖到天黑,倆人在樹上掛一夜,今後讓海瑩知道了,那臉面可就丟大了!正急的毛焦火燥,突然間四周一陣狂風大作,卷起一簇簇枯草落葉向著半空中飛去。
耳邊撲喇喇響了半天,地表上依然有草葉子沒完沒了的冒出來。兩人有些詫異,仔細一瞧,嚇了一跳。原來那些飛散的斑駁黑影,竟像是一隻隻飛鳥,由漫山遍野雲集在空中,不斷盤旋。最後匯成烏雲般黑壓壓的一片,朝著同一個方向滾滾而去。
“哪來的……這麽多鳥?”彩虹輕輕的問。
身邊似乎沒有反應,彩虹忙回頭,看到小白整個人仿佛石化了一般,呆呆的望向天邊。彩虹忙順著對方的視線追去,只見遙遠的一處山頭上,飛鳥匯集之地,似乎立著個女子,飄然的長發和綠色裙擺,隔了這麽遠都還依稀可辨。
大樹下,守候許久的野狗們也開始動搖,像聽到了召喚般,哼哼唧唧的朝那長發女子張望。接著,又陸續轉身爬向那山頭,一隻接一隻,很快便完全消失在了叢林裡。
然而,天上的翅膀卻越來越多,遮天蔽日,一團團的看不清是真正的烏雲還是翻騰的鳥群。山風也愈加狂亂,搖著樹枝嘎嘎響,遠處,已隱約傳來滾滾的悶雷聲了。
眼看一場暴雨即將到來,彩虹遙望那神秘女子:
“那個……是海瑩嗎……”
“不,不是她……”小白喃喃自語,“那不是普通人……”
“呱——呱——”
樹下忽響起一陣怪異的哀嚎。嗖呼間,一隻落單的飛鳥從草叢中撲楞而起,沒飛多遠,卻一頭撞在兩人靠著的樹乾上,活生生的從身體中間被劈成了兩半。看到半個鳥屍直墜下樹去,彩虹嚇得捂住雙眼。小白也被唬了個毛骨悚然,壯著膽子,去檢查掛在樹枝上的另一半身體。
那殘破的屍骸上竟見不到一絲血跡。僅存的翅膀抽動了幾下,忽又撐著半邊軀乾,掙扎著用單腿立了起來。完整的頭部依然朝向天空:
“呱——呱——”
“呱!呱——”
樹下傳來同樣的回應,掉到地面的另一半身體也活了過來,撲騰著唯一的翅膀,爬升到半空拚命盤旋。樹枝上的獨腿鳥便凌空一躍,撲向對方。兩具殘屍扭在一起往下墜落,就在觸到草尖的一剎那,忽猛的展開兩翼,竟拚成了一隻雙頭鳥,刮著地皮掠過枝梢,向著集結地飛升而去。
“那隻鳥……死了嗎?”彩虹仍沒敢睜開眼。
“……不知道,”小白哆哆嗦嗦,緊握匕首不停地刺著大腿:
“彩虹,快……我們最好趕緊離開這……”
“不行……我不敢下去……”
“不能再等了!馬上就要天黑了,再不跑出去,就真的危險了!”
“那……海瑩怎麽辦?”
小白咬緊牙冠:“放心!我會多喊一些人回來的!”
“跟緊我!能跑多快跑多快!”
堔工大行政大樓政教處辦公室裡,政教主任一邊敲著茶杯,一邊聽著廣播:
“……因受強對流天氣的影響,從即日起,我省大部分地區將迎來持續的大雨到大暴雨,局部地區的雨量可能超過歷史最高水平……”
“……請各單位切實做好抗災準備,以防范因強降水引發的城市內澇、山洪、塌方、泥石流等自然災害……”
“主任,您找我?”丁隔秋輕輕敲門,得到示意後,走到辦公桌前,垂手侍立。政教主任便放開茶杯,和宣傳委員閑聊起來。
看對方和顏悅色,卻扯了一堆無關緊要的話題,丁隔秋摸門不著,耐著性子候著。熬了大半天,才似乎是聽出一點玄機:這次即將來校視察的領導,不是等閑之輩,乃堂堂一屆參議員,還是直接從首都坐專機飛到堔陲省來的。
丁隔秋驚歎之余,也略有一絲激動,以為主任是想給自己安排一個負責接待的差事。正在那暗暗得意,不想對方話鋒一轉:
“聽說,你和信控系機電專業一班的葉海瑩,關系不錯?”
“啊?……還、還好吧。”
“那女生平日裡不怎麽參加集體活動,就只有你負責的足球賽,她每年都上場了。”
“看你們倆走得挺近的,關系,想必非同一般吧?”主任揚了揚眉毛。
“沒……只是工作關系,普通同學而已……”丁隔秋被問得措手不及,滿心的苦澀和虛榮扭成一團。
主任見宣傳委員臉紅到了脖子根,咧嘴一笑:
“看上人家了就大大方方的去追,不要怕挫折,膽子放大一點。女生嘛,多說點好話,哄一哄就過了的,呵呵……”
“另外呢,今天有件事情也想麻煩你一下,也是跟這女生有關。”
“最近,許多老師都很忙,又正好趕上參議員來視察,學校一時抽不出人來。所以,臨時決定安排幾個學生,幫忙接待一下。”
見對面的瞪大了眼睛,主任慢條斯理的呡了口茶:
“也沒什麽了不得的事,就只是幫忙端端茶,倒倒水而已,站一站禮儀,合幾張影就差不多了。”
“主要是想找幾個舉止得體,儀表端莊的,也好向上面的領導展示一下,我們堔工學生良好的精神面貌。”
“你中意的那個女生,也在我們的考慮之列。她還沒出去實習,正好可以為學校,再爭最後一次光。”
“只是,我問過輔導員,葉海瑩最近好像都沒在學校裡……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不知道……”丁隔秋泄下氣來,“我跟她,私底下其實也沒什麽來往。”
“這樣啊……”見對面一臉沮喪,主任也就止住了話題:“我還在想,這事由你來幫忙傳達,可以多一個接近她的機會呢,呵呵……”
“這回呢,主要也是本著學生自願的原則,你們都大四了,知道你們忙,還要找工作,要是我們老師親自出面的話,倒顯得好像是強迫你們一樣。”
“所以,你如果碰到她了,幫忙帶個話就好。如果對方實在不願意,也不要勉強。”
……
丁隔秋臨到要走出辦公室門口,主任還在叮囑:
“當然,說是自願,也還是希望她能站在學校的角度,也為了自己將來的發展,盡量參加一下。這樣的機會很難得,許多學生想去還去不了呢……”
“等今後出了社會,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應酬,就算是提前實踐一下了,呵呵……”
小白和彩虹在叢林裡磕磕絆絆,滿懷著絕望爬上一道山脊,竟意外的發現,學校後花園就在眼前了。
總算有驚無險的逃出迷境,小白把彩虹送到女生宿舍,自己也狼狽不堪的爬回了寢室。
室友見狀個個嚇了一跳,小白也不解釋,趴在書桌上匆匆列了個名單:
“你們,快去把這幾個人找來。”
“別耽誤,就說葉海瑩出事了!”
“小心,千萬別走漏風聲!”
幾個室友立馬嚴肅起來,接過令牌,噌噌噌的閃出門去。
屋裡沒了別人,小白又從懷中摸出那把匕首,放在掌心輕輕的撫弄。小刀的主人顯然並不精於此道,刃口都還沒開過鋒,連一張報紙都劃不爛的。小白猛然醒悟到,葉海瑩不管外表再怎麽剛強,終究也只是個女孩子,也會有著柔弱無助的一面,此刻的她,還不知已落入了怎樣的險境。
想到那群憑空冒出來的野狗,一雙雙紅的像血一樣的眼睛——以前曾聽老人講過,只有吃過人肉的動物,才會有那樣血紅的雙眼;還有那隻,或者說那對只有半個身體的鳥,真的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山頂上的長發女子,她又是何方神聖……一陣心絞痛壓的小白喘不過氣來,緊緊把匕首按在胸前:
“海瑩……堅持住……我們馬上來救你了……”
半小時後,小白的寢室大門緊閉,門口還留了人放哨。屋裡煙霧繚繞,小白光著膀子坐在當中,正拿條毛巾擦頭。周圍十幾個男生像假山上的猴子一樣掛滿床鋪,伸著脖子聆聽首領訓話:
“……大致就是這樣了,都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下午出發!”
“人寧可少一點,五六十個就行,嘴巴太大的就別喊了。最近好像要嚴打,如果讓學校知道葉海瑩失蹤了,怕對她影響不好……”
“還有,今天我和祁彩虹已經去過一回,那山裡……可能真的有點危險,所以,每個人都要帶上防身的武器。急救用的,野外生存用的東西,能找到的話也都帶一點,以防萬一……”
“你們碰到什麽了?”一男生追問。
小白遲疑了一下:
“我也說不清,應該是發狂的動物吧,我們碰到了幾隻瘋狗,還有……呃,就是這個了。”
“哦……那還得準備狂犬疫苗啊,哈哈……”一男生打趣,其他人也哄笑起來。
小白也咧著嘴:
“慚愧慚愧,一隻兩隻哥們還能應付,一下子鑽出來一群,我還得保護彩虹,所以才被攆得這麽慘。到時候,就要看各位兄弟的了。”
“OK!”
“沒問題!”
“哈哈,等不及了都!”
……
送走了眾人,小白悠悠然靠在陽台上——很快,召集狼群的嚎叫將響徹整個校園,自己要做的,就只是安心的等待了。
日幕中桃萍山的山脊若隱若現。小白眺望許久,慢慢的竟有些得意起來——換了別人還好,可這回偏偏是全校的女神走丟在這山裡了。就算你這地方真的鬧鬼,即便你有超自然的力量,只要葉海瑩真有個三長兩短,堔工大的男生們,還不蕩平你這整個山區?我們等著瞧吧!
喻恆明前腳剛回了老家,小嫻肚子裡便有了反應,一陣陣的抽動。梅母擔心是產期提前了,趕緊給家人打電話。
然而,梅父和兩個兒子都在外地,一時半會趕不回來。眼看一向弱不禁風的寶貝女兒疼得小臉蒼白,梅母著了慌,怕萬一有什麽意外自己一個老媽子應付不了,便連夜開車把小嫻送進了滬邊市最大的人民醫院。在VIP待產房裡,身邊有兩個小護士幫忙照看,梅母這才安下心來,日夜陪侍嚴陣以待。
喻恆明還不知道家中的變故,孤零零的躺在臥鋪上。自己老家雖不像小吳家那麽偏僻,但直線距離還要更遠一些,坐火車得要二十多個小時,現在才捱了一半的路程。車上一份盒飯要十五元,喻恆明一嫌難吃二又舍不得,中午晚上就吃了兩碗泡麵。眼下也還沒到節假日,車廂裡稀稀拉拉的連個閑聊的人都沒有,於是太陽一落山,喻恆明便早早的爬上鋪位保存體力了。
越往西邊隧道越多,手機信號斷斷續續。老胡打來的電話沒說幾句就斷掉了,喻恆明樂得把手機甩到一邊,閉上眼睛養神。然而,飯沒吃飽肚子餓的睡不著,心裡頭還堵著一團怨氣——妻子分娩在即,自己竟這麽稀裡胡塗的被人攆上火車跑掉了,這丈夫當的也太憋屈!喻恆明越想越窩火,隨手從口袋裡掏出個蘋果狠狠咬上一口,忽又想起,這還是臨走前丈母娘幫忙買的,硌在喉嚨裡堵了半天,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等把那兩個紅富士啃了個乾淨,喻恆明心緒也平複下來——丈母娘尖酸刻薄,但也就嘴皮子上討厭而已,平日裡小事也有點自作主張,大事也有些專橫跋扈……除此之外,似乎也就沒啥了。
成家這些年,喻恆明學會了圓滑隱忍,遇事也懂得要換位思考了。就拿跟小嫻的婚事來說,人家丈母娘早就下過警告,山有多高路有多險,明明白白擺在面前,還不是自己,非要硬著頭皮高攀上去。事到如今,也就怨不得別人了。
畢竟,即便是傳統觀念逐漸淡薄的今天,在多數人眼裡,男女婚姻都還是該講個門當戶對的。而喻恆明心裡清楚,自己和妻子兩家的背景,確實相差的略大了些。
首先,人數上就不在一個級別。喻恆明這一方,只有老父老母,雷打不動的三口之家。父親那邊,從沒聽說過還有別的遠房親戚,上頭雖有個瘋子爺爺,但也幾乎從不來往;而母親籍貫在外地,娘家人也很少走動;等到了喻恆明這一輩,更是隻存了一根獨苗。
內地老家早年的人口政策抓得緊,父母所在的又是個國有單位。“規劃生育好,隻生一個寶,多了是負擔,國家來養老。”碩大的宣傳口號,至今還斑駁的印在廠大門外的圍牆上。喻恆明念小學時,班上三十多個同學,只有一個家裡是多子女的。而據說為了這個多出來的小弟弟,那家人還被迫上繳了三萬元的“社會資源佔用款”。這還算好的,喻恆明聽過最極端的案例是:一個女職工,頭胎是女兒,無論如何也想要個兒子,於是私自又懷了孕。等後來肚子大的蓋不住了,這女工便請了長假,想回老家把孩子生下來。不想最後還是被走漏了消息,規生辦的工作人員恪盡職守,身著便裝,在市火車站蹲點三天,終於將這偷挖牆角的小婦人,成功抓捕了歸案。
“……那孩子都八個月了……打下來之後,哼哼了兩聲才死的……”這是飯桌上,喻恆明母親的原話。
再高壓的政策,實施的久了,人們也會慢慢的習慣,甚至還能切身體會到其中的些許好處來:
“……現在要是再多一個,老子們也養不起咯……”這是飯桌上,父親老喻的原話。
此外,為了控制新生嬰兒的“總產量”,家鄉的領導們,每年還會給下屬各單位制定一個生育總指標,隻可少不可多。單位再依照這指標,按結婚的先後順序,限量給職工發放“生育許可證”。也就是說,即便一對還沒有小孩的新婚夫婦,當年若是沒能輪上,沒拿到“許可證”,也只能把肚子憋著,不得私自生產,否則,也是按超生相同的罪名處置,輕則罰款,重則單位除名。
正是在這樣先進優越的政策環境下活了二十多年,喻恆明才一直以為,整個神州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應該都是獨生子了。結果參加工作之後才發現,身邊同事有兄弟姐妹的大有人在。
想不到在家鄉被視為金科玉律,號稱為了全人類福祉的規生政策,其崇高理想散發出的光芒卻並沒能普照到神州大地的各個角落,甚至在滬邊這樣備受矚目的明星城市,規生政策還被當成了兒戲一般。別的不說,單女友小嫻家裡就有兩個哥哥。這還算少的,本土家庭,生養五六個小孩的都是司空見慣。
小嫻家人丁興旺,喻恆明跟著走親戚跑了十次八次,每回眼前都是一堆生面孔——太爺太奶、伯公伯婆、叔公叔婆、舅公舅婆姨公姨婆、伯父伯母姑媽姑丈舅父舅母姨媽姨丈……僅長輩就是一大群,每家再搭上四五個小輩,認人都認得頭暈。這就變相加深了喻恆明對小嫻的敬重,兩人偶爾拌起嘴來,每次都是喻恆明最先忍住,寧可受點委屈吃點虧,也不敢驚動到對面親家——萬一那全族老小真摻和進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夠自己遊個來回的了。婚姻雖說是兩個人的事,但婚前婚後,看著對方家裡總是呼啦啦一堆人,自己身邊卻只有寥寥幾個老者,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落寞的。
而除了人數上處於絕對劣勢,喻恆明家的家底,更是差了對方一大截。
滬邊市作為最早對外開放的經濟特區,吸取了大量的境外資本和內地勞力。且沿海居民頭腦天生就靈活,目光也寬廣,借著政策的扶持,紛紛搞起了個體經濟,從進出口貿易到配套產業,從製造業到服務業,把小小的特區搞得風生水起。因此,本地人大都家境殷實,每個超生孩子佔用的“社會資源款”,喻恆明眼中曾經的天文數字,在這裡也不過是灑灑水的事情而已。
小嫻的家父也是借著改革的春風,早早下了海,如今,開的家小公司資產已近千萬,家裡雖還是農村戶口,但那幾畝承包地上早已不種糧食:地勢差的,任憑荒棄在一旁;地勢好的,建了幾棟公寓樓,專門租給那些外地來的打工仔,隻這一項,每月的進帳都有好幾萬。而小嫻家自己住的房子,是棟三層小洋樓,佔地兩百多平米,全部十來間房,還有個近一百平的獨門大院。
相比起來,喻恆明這邊則寒酸得多,家裡雖是城鎮戶口,但當年正好趕上下崗潮的寒風。雖說父母勤快能乾,“再就業”之後一個在外跑運輸,一個開門店搞餐飲,維持下來日子過的不比下崗前差,但終究也隻勉強夠得上普通人的生計而已。幾十年來,一家三口擠在單位分配的住房裡,一廳一室一廚一衛一陽台,雖也還齊全,但總共不到四十平的面積,孩子大點了連張床都找不到位置擺。喻恆明小時候睡的是客廳,等上了中學,父親老喻喊上幾個工友,把陽台用鋼窗封了個嚴實,又砌了灶台當做新的廚房。再在原先的廚房裡搭上床板和寫字台,才總算給兒子擠出了一塊自己睡覺和寫作業的地方。
對於子女的學業,老喻夫妻是當做家裡唯一的出路,因而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但在小嫻家裡卻並沒太當回事——讀再多的書,也比不上一個會賺錢的頭腦。小嫻兄妹三個,大哥好歹念完了中專,二哥隻上完初中便棄了學業,兄弟倆成天遊手好閑,還在家裡空了間大屋出來,擺上兩台全自動麻將機,專門做成了一間棋牌室。梅母也不理會,任由兒子夥同那些狐朋狗友在屋裡打牌買碼做莊抽頭,等成年之後,便直接丟給了梅父,讓其帶在外面一起跑生意。
但小嫻卻與兩個哥哥不同,從小就規規矩矩老實本分,讀書認真又最聽父母的話。隨著年齡漸長,人也越發出落的標致可愛,雖體態單薄,柔柔弱弱的卻又有幾分千金小姐的氣質。梅母對這小女兒寵愛有加,成天老母雞一樣護在身旁。而小嫻也順從得像小綿羊一般,每天謹遵母願深居閨閣;出門上街上學放學,也從來都坐在母親的車裡;最後連高考志願,都聽從母親的安排,把學校選在了家鄉滬邊市。
滬邊市教育資源雄厚,光重點大學就有四所。喻恆明也是久仰這座國際大都市的名號,才報考了其中之一,於是,也便有了兩人相遇的機緣。
人算不如天算,梅母當初把女兒看護的太緊,小嫻上大學之前就沒和別的男生打過交道,天真單純的像一張白紙,這才給了喻恆明可乘之機。毛頭小夥不揣冒昧,橫刀立馬奪了梅母的掌上明珠。含辛茹苦養了二十年的寶貝閨女,最後便宜了一個外鄉來的窮小子,這梅母怎肯善罷甘休?然而,沒柰何淫威也下了,棒子也揮了,到底沒能打散這對小鴛鴦。事後雖勉強接受,但心裡終究還是有些別扭。偶爾當著小夥的面,給點臉色使點絆子,也就在所難免了。
公開關系後的第一個情人節,喻恆明和梅梓嫻一同回到了大學校園,又來到兩人初次相遇的那條小路。坐在石椅上,小嫻靠著喻恆明的胳膊:
“……我媽以前就跟我說過,找男人呢,就要找個有錢的,經濟上一定要富裕,感情上嘛,可以慢慢培養……”說完就盱著對面的臉。
喻恆明抬頭望天,假裝數星星。小嫻嬌嗔的把愛人的腦袋硬掰回來:
“她還說,如果沒錢呢,就一定要找個好看的,帶回家裡來,親朋好友面前也拿得出手……”
又捏一下對方的鼻子:
“放心吧,以我媽的審美標準,第二個條件你還是能滿足的!”
說完終於忍俊不住,靠在喻恆明胸口咯咯的笑了。
小嫻天真無邪,只要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怎麽樣都好。喻恆明卻笑不出來,其時,梅母雖已默許了兩人的交往,但那也是有條件的——今後,除非男方在滬邊市區能有一套象樣的住房,否則,哪怕兩人結了婚,也要一起搬回女方家去住,家裡空房子有的是,任你們挑!
若真搬到那間深宅大院裡,想到下半輩子都要活在那悍婦的淫威下,喻恆明脊背陣陣發涼。但當時滬邊二環以內的房價均已漲過了五、六千一平米,自己剛參加工作幾年,每月薪水不到三千,省吃儉用三年下來,存款都還不夠兩萬。周邊隨便一套八十平米的普通戶型,首付都要二十來萬,等湊齊這筆錢,自己的小孩怕是都要考大學了。
那些豪華氣派的售樓大廳,喻恆明每次隻遠遠的打望一下便再沒了上前的勇氣。眼看就要徹底斷了念頭,已做好了倒插門的準備,不想突然一天天降神兵,父母老兩口竟殺到了滬邊市來。
果然在最困難的時候,還是自己的爹媽靠得住。老夫妻兩個專程就是來給兒子買房的,風風火火鬧騰了小半年,不僅幫喻恆明湊足了首付款,還順帶跑完了裝修,直把那小小的安樂窩收拾得齊齊整整,才一溜煙又返回老家,繼續討生活去了。
從那以後,解決了頭等大事,喻恆明才算是沒了後顧之憂。然而,家裡的經濟條件自己也清楚,知道為了這套房子,父母肯定是砸鍋賣鐵敗光了所有家當,因此,很長一段時間內,喻恆明對丈母娘都是愈發的記恨。
然而,當婚後的瑣碎生活日趨平淡,擁有一套大居室的好處,終究還是顯露了出來——屋子寬敞亮堂了,人的心情也松活了不少;原來怕沒處放的小家電小擺件,現在也敢由著性子買買買了;那些柴米油鹽針頭線腦也都有了各自的歸宿,再不用見縫插秧的擠成一堆找也沒處找。再有,跟小嫻的感情再好,日子久了也難免有些摩擦,若像以前,地方小,擠在一起磕碰的劇烈了,難免撞出火花來;而現在兩邊終於有了周旋的余地,偶爾拌幾句嘴,吵完後回到各自屋裡,忍下氣來退讓一步也就過去了。
又往後,到小吳的住處玩了幾回,看對方一屋子老老小小擠在出租房裡連個轉身的空間都沒有;想象下小嫻抱著個嬰兒困頓在這蝸居中的情景,喻恆明心酸的發澀,對丈母娘當初的遠見,竟暗暗的有些佩服起來。只是,情緒上沒了遷怒的對象,每每再想到父母,想到老兩口辛苦大半生,到頭來還被自己榨幹了最後一滴血汗,喻恆明滿心的愧疚無處宣泄,最終也只能撒在自己頭上,怪自己無能不爭氣了。
因此,每次回鄉探親見了父母,喻恆明都是畢恭畢敬,不敢有過半點忤逆之詞。即便到了今天,為了爺爺的事情,火車跑了大半夜了,喻恆明都仍沒想好,到家後該怎麽跟父母對峙……
熄燈後,車廂裡一片昏黑。車輪不斷的敲在鐵軌上,喻恆明滿心躊躇,腦子也暈乎乎的,翻個身,朦朧中看到對面鋪上的人,似乎也在學著自己的樣子輾轉反側。頂板和上鋪間的罅隙很窄, 那人影夾在中間費力的扭動著身軀,胳膊不停的四處敲打,吭吭——吭吭——沉悶的金屬聲就像是敲在了神經上。
喻恆明越看越覺得那影子像是爺爺的輪廓,明知是夢,仍努力想要爬過去握住老人的胳膊,但手腳卻死死的箍在鋪上動彈不得。不多時,大腦終於麻木起來,耳邊的聲音連同眼前的身影,都逐漸模糊下去,慢慢的不複見聞了。
第二天清晨,小白還在睡夢中,對面寢室拖著長音一聲吆喝:
“老坎兒~電話!——”
“嘿!你莫慌嘛,把拖鞋穿好咯來,這回是個男叻~”
來電話的是年級宣傳委員丁隔秋,得知小白要進山找人,特來相告:
“……今天白天一整天,所有的校領導都在新區開會,你們最好明天再行動……”
“這幾天有大事要發生,上面已經知道葉海瑩沒在學校了,正在找她……”
“要是你們一群人進山被發現了,她的事情可能就蓋不住了……”
“務必等到明天,只要沒被校領導撞見,我有辦法把事情壓下來……”
……
謝過了丁隔秋,小白感覺事情不妙,怎麽連學生會的人都知道了?這消息泄露的也太快了!
然而箭在弦上,已不能收手。小白交代下去,通知所有人員推遲行動,然後又摸出海瑩的匕首,兀自走上了陽台。
漫天已是彤雲密布,小白無暇顧及,隻想著又被耽誤了一天,心中焦躁,狠狠的盯住遠處山巒,幾乎咬牙切齒地說:
“C……我他M還不信這個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