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靈幽話一出口,眾人齊齊變色。
殷鬱面沉如水,榮清輝一臉詫異,賀瓊母女不知所措,梅氏和小梅氏暗自興奮,余下的賓客們則騷動起來。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永思公主當年憑著一支飛仙舞魅惑了羌國老可汗,使得他色令智昏,放棄攻打京都,與大涼和親。
這一段佳話隨著時間流逝,被人添油加醋地流傳,便有了一種十分香豔的說法,據說永思公主在敵軍陣前衣衫半褪,裸露玉體,才將羌國十萬大軍都迷昏了頭。
這種說法到底是真是假,已無可考證,因為當日永思公主那一支飛仙舞,除了羌國大軍,大涼竟無一人有幸得見。
此時李靈幽要跳飛仙舞,他們怎麽能不激動。
“你、你說的是真的?”永寧半信半疑地看著李靈幽。
李靈幽淡淡一笑,拖著長長的裙擺走向上方寶榻,旋身坐下,抬起手朝永寧招了招:“你先過來,坐下陪我喝一杯酒,我說過會跳給你看,就一定不會食言。”
永寧一下子轉怒為喜,提著裙擺快步返回,與李靈幽同榻而坐,指著下面的賀瓊母女,吩咐道:“來人,帶展夫人和展姑娘到後院,請太醫來看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別落下什麽傷疤才好。”
李靈幽看出永寧的意圖,無非是怕她反悔,先把賀瓊母女扣下來,她倒是沒有阻止,也吩咐道:“忍冬、阿娜爾,你們也一起過去,照看好瓊娘和菁兒。”
忍冬和阿娜爾心懷擔憂地朝李靈幽投去一瞥,但沒有違抗她的命令,上前扶起賀瓊和展又菁。
母女二人搖著頭不肯走,忍冬和阿娜爾分別湊到她們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兩人遲疑地望向李靈幽。
李靈幽神色沉穩,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去吧,聽話。”
母女二人這才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宴廳。
“悅竹墨書,你們先下去準備,待會兒為本宮奏樂。”
“是,殿下。”
悅竹墨書也離開了宴廳,轉眼間,大廳中央的過道上就只剩下殷鬱一個人,他後知後覺,無所遁形。
殷鬱忐忑地抬起頭看向李靈幽,他生怕遭到她的厭惡和驅逐,卻對上一雙淡然又溫和的眼睛。
“無望,到本宮身邊來。”
這一聲如同恩赦,寬恕了他那晚對她魯莽的傷害,殷鬱精神大振,快步來到李靈幽身邊,在她身後站定。他兩手背在身後,緊實的肩臂鼓鼓僨張,修長有力的雙腿分立,高大偉岸的身軀如同一座山嶽,即便穿著最樸素的布衣,也足夠叫人望而生畏。
殷鬱壓著嘴角,垂眸掩飾目中凌厲,用余光掃視座下賓客,心中盤算著等下要如何帶李靈幽全身而退,絕不會讓她當眾起舞,這群無義狗輩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配。
榮清輝冷眼看著那個長得很討厭的匹夫站在李靈幽身後,擺出一副守護者的姿態,心裡很不舒服,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下,心想著等下要如何為李靈幽解圍,才能博取她好感。
永寧讓侍女端上來兩隻嶄新的金杯,親手將其中一隻擺在李靈幽面前,喜笑顏開的樣子跟剛才氣得跳腳的樣子判若兩人。
“姐姐喝酒。”
李靈幽素手輕抬,戴著一枚淺紫色碧璽戒指食指輕敲杯沿:“無望。”
殷鬱時刻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被她未染蔻丹卻粉潤誘人的指尖晃得心跳不勻,俯身為她倒酒。
不期然聞見她身上散發的幽香,他只能勉強穩住心神,
將酒倒滿了七分,剛要抽離,她卻抬手壓住了他的手腕,冰冰涼涼的指尖剛好貼在他湧動著熱血的脈搏上,壺口潺潺,他心口顫顫,能拉開千斤重弓的手腕,險些端不穩小小一隻酒壺。 李靈幽看著杯中酒滿溢出來,這才放開了殷鬱的手。
永寧這才留意到殷鬱,神色驚訝道:“這不是馴服金烏的那個馬夫嗎?”
永寧的話提醒了在座不少人,他們都在東郊圍場目睹過殷鬱馴服烈馬的場面,可謂印象深刻。
一直作壁上觀的華陽大長公主突然開口:“永思姑姑,你怎麽把一個馬夫帶在身邊啊?”
眾人面色不禁古怪起來,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竟要一個臭烘烘的馬夫近身伺候,這事說出來委實不大光彩,甚至有些……引人遐想。
殷鬱受人矚目,一點都不心虛,反而有些癡心妄想,他要真是個馬夫,可以日久天長地陪在李靈幽身邊,不必回去做什麽攝政王就好了。
小梅氏偷瞄榮清輝,見他皺起眉頭,不禁竊笑,暗道永思公主也太不講究了些,或許是在羌國那等蠻荒之地呆久了,連男女之間的忌諱都不顧了。
小梅氏只是偷著樂,她姐姐梅氏卻忍不住開了腔,嬌柔的嗓音含著笑,打趣道:“想必這馬夫有什麽過人之處,公主殿下離不了他吧。”
這話說的就有些露骨了。
眾人一時間都往殷鬱身上某位置瞄,露出了然之色。
殷鬱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軍營裡什麽渾話沒聽過,當即看懂他們的眼神,蜜色的臉龐泛起紅光,不是害臊,而是惱怒,他們竟敢臆想公主,簡直該殺。
李靈幽察覺到身旁青年暴躁的情緒,搓了搓留有他余溫的指尖,淡淡地瞥了梅氏一眼,看向貌似天真有口無心的華陽:“尋真,你旁邊這位夫人是誰?”
華陽一臉乖巧地答道:“是華陰侯府的世子夫人,梅氏。”
李靈幽點了點頭,突然冷下臉,沉聲道:“替姑姑掌她的嘴。”
華陽愣住。
梅氏臉色一僵,向永寧投去求助的目光。
永寧正等著看李靈幽出醜呢,沒想到她說翻臉就翻臉,趕緊阻止道:“姐姐,不必動怒吧,世子夫人只是說笑而已,沒旁的意思,你不要……”
話沒說完,就被李靈幽一記飽含威懾的厲眼打斷:
“本宮是陛下禦筆親封的定國大長公主,先帝一母胞妹,先祖皇帝與聖慈太皇太后嫡女,豈容她區區一個世子夫人拿來說笑,永寧,你尚且不許人冒犯,我難道就比你輕賤嗎!”
此言一出,眾人驚醒。
他們猛然意識到,永思公主再失勢,也是一位出身無雙的大長公主,哪裡是他們能夠想入非非的人物,當即一個個額頭冒汗,神色收斂,不敢再盯著殷鬱亂瞧。
殷鬱臉色好轉,偷偷看著李靈幽慍怒的臉龐,心裡替她難受,他的公主殿下明明比誰都要尊貴,憑什麽要忍受這些人怠慢。
永寧被李靈幽堵得啞口無言,不管她心裡怎麽想,表面上都不能承認李靈幽比她輕賤,也不能阻止李靈幽發難梅氏,不然她還憑什麽拿捏賀瓊母女。
永寧癟了癟嘴,把頭扭向一邊,顯然不打算管了。
梅氏見狀,頓時慌了神,看向對面的小梅氏,卻見她那好妹妹低著頭根本不看她,再看鄒恩集和鄒恩益,這兩兄弟也低眉臊眼的,裝聾作啞。
李靈幽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誰敢出來替梅氏求情,那就是輕賤堂堂定國大長公主。
“咚咚”兩聲。
李靈幽不耐煩地屈指敲了兩下酒桌:“華陽,還要姑姑再說一遍嗎?”
華陽隻覺得那兩下像是敲在她腦袋上,怯怯地縮了下脖子,起身來到梅氏面前,小聲道:“世子夫人,這可怨不得我啊。”
說著,抬手在梅氏臉上打了一下,啪地一聲輕響。
梅氏面紅耳赤,不敢閃躲。
華陽眼巴巴地看向李靈幽:“姑姑,我打完了。”
李靈幽側身靠在寶榻扶手上,轉動著食指上的碧璽戒指,冷冷道:“我叫你掌嘴,不是叫你摸她。”
華陽無可奈何,抬高了手,使出力氣打了梅氏一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
梅氏臉上火辣辣的,不禁羞惱地瞪了華陽一眼。
這一眼可把華陽給惹毛了,公主脾氣蹭地上來,想也不想,狠狠一耳光甩在梅氏臉上, 直把她的頭都抽歪了。
梅氏痛呼一聲,看見在座的賓客們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姑姑,還打嗎?”
“你問她,知道錯了嗎?”
“梅氏,你知錯了嗎?”
梅氏羞憤欲死,哪裡答得上話,不停地抽噎著。
“再打,打到她知錯為止。”
華陽煩悶不已,隻覺得梅氏不識相,趕緊認個錯得了,非得讓她也下不來台,於是再不留情面,挽了袖子,一下接一下地抽起梅氏的嘴巴。
啪、啪、啪……
眾人噤若寒蟬,好似華陽那一下下是抽在他們臉上。
殷鬱卻看得痛快極了,嘴角翹起來,冷不丁聽到李靈幽低柔的聲音:“不生氣了吧?”
殷鬱怔了一下,才意識到她是在問他,再細思她話中關懷,這方明白過來,她這樣教訓梅氏也是在為他出氣,隻覺得胸口發脹,整個人像是要飄起來,哪裡還顧得上生氣,恨不能再為她去滅一次羌國。
“……不氣了。”殷鬱小聲道,生怕聲音大了,會讓她聽到自己雷鳴般的心跳。
另一頭,小梅氏眼見嫡姐被打的披頭散發,華陽公主仍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一面暗罵她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一面靠近榮清輝,怯聲央求:
“夫君,求你勸勸永思公主,別再打了,那畢竟是我姐姐,是媛兒和崢兒的親姨母。”
榮清輝神色複雜地望著寶榻上冷面無情的李靈幽,忽然覺得她有些陌生,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天真善良的公主嗎,她怎麽變得如此尖銳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