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有雨。

　　清晨薄霧尚在，皇城郊外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行來了一輛牛車。

　　車，滿是駁痕，似乎是為了客人能坐的舒服些，上邊還鋪著稻草。

　　牛，雙眼渾濁，似乎已沒有了多少的火頭，作不了農耕才被套上車，當成了腳力。

　　趕車的車夫是一個老叟，看得出來好生收拾過，但是依舊算不得乾淨，此刻眼裡還有些許的慌亂。

　　牛車停下了，不遠處就是一座小山。

　　山坡上荒草從生，還擺放著石頭、石碑，密密麻麻亂七八糟。其中偶爾能看到幾個擺的齊整的，也有不少破損。

　　“公子爺，到……到了……”老叟回頭看向牛車上的白衣少年。

　　“有勞了，老丈。”穆瑜溫聲說道。

　　老叟眼中的畏懼是長久以來下位者面對富貴人家的下意識的謙卑，即使他態度還算謙和有禮，也難以化消。

　　“這些是事先說好的銀兩，辛苦。”

　　穆瑜將事先談好的價錢的銀兩放在牛車上，翻身下車，往前走去。

　　“多謝，多謝，多謝公子爺。”

　　銀兩不多，但也足夠老叟家裡半月的溫飽，已是足夠。對於他們這等人家，天降橫財未必就是什麽好事。

　　辭別了老叟，穆瑜一路往前，順山而攀，腳下稍不注意，便會踢出一兩枚死人骨頭，在這裡有自己地盤的屍體，終究只是少數。

　　山名芒山，是皇城附近的亂葬崗，不少無主的、有主的、該死的、不該死的，都堆在這裡。埋屍之地向來多詭異之事發生，這也是為何老叟畏懼至此的原因。

　　至於為何到此?

　　沿途中，穆瑜亦不停捫心自問。

　　或許，只是為了來到這最開始的地方看看，哪怕當時的一切，如今已被黃土盡數覆蓋掩去。

　　又或許，是想來告知當初的那些人，讓他們緩行一步，睜眼看看，看向那座皇城，即將到來的風雨。

　　再或許，只是這具身體的影響，既承此身，總有些東西注定要承擔。

　　原因從來都不止一個，穆瑜心內自己也難說明，腦海中過往思緒開始紛湧而現。

　　“你，想活命嗎，用我的身體，你可以活下來。”

　　“為什麽?”

　　“我魂識已殘，但是你卻不同，我雖不知道你來自何處，但我現今能相信的也只有你。”

　　“條件。”

　　“你倒是聰明人。”

　　“在我的家鄉那邊，有句話叫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和晚餐，除了相親。”

　　“嗯?”

　　“不用在意，你說。”

　　“兩件事，第一件，報仇，為我，為穆家報仇！就此死去，我心不甘！”

　　“死後應知萬事空，你死之後管他洪水滔天，何苦糾結於仇恨。”

　　“答應或者拒絕?你當知道你的魂識也拖不了太久。”

　　“穆家既為外戚，又控兵權，更兼族中子弟行事跋扈，你既是出身侯門，就連這點智慧也無?讓我以一己之力扳倒皇朝權貴，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如果你做不到第一件事，還有第二件事，救出阿姐，保護她，讓她好好活著！”

　　“此事，或可設法周全，這個條件，我答應了。”

　　“好，記住你所言，今日起，這具身體是你的了！”

　　一夜雷雨，一串陰影扇動著翅膀掠過天際，此後世上，便多出了一個本不該再存在的人。

　　片刻之後，穆瑜回過神來，

環顧四周，一切如初。　　此時，穆瑜手上的白蓮印記泛出了淡淡的白光。

　　“前輩，你醒了?”

　　“嗯，入內吧。”

　　“是。”

　　……………………

　　大羲皇朝作為現今九州排的上號的龐然勢力，作為皇都的羲都自然不可能太過寒酸，縱然及不上鄰國大周，也可稱得上雄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十八個城洞以供達官顯貴、百姓商賈往來，仍顯得有些支絀。

　　聖君士自是也在這四個方向的其中一個，早在來到羲都之前，他便已與桓正修雅分開，兩人自不同的方向入城，這也是穆瑜的安排。

　　雖說紙包不住火，但紙厚一些，多一些，總能多燒一陣……

　　“姓名。”

　　“阿坦。”

　　“哪個部落?”

　　“……應許月灣，啟示聖族。”

　　城門門口負責登記的軍士筆頓了頓，寫了個啟示族。

　　大羲兼容並包，周遭大小部落異族不可勝數，更兼異族習性迥異，每天都有不少部落消亡和崛起，就算是日日在城門作登記、巡查工作的軍士，也很難記得住這些。所以隻當所謂的啟示族是某個新近崛起的小部族，便登記在了上面。

　　“異族武者，入城費一兩。”

　　“還請收下。”

　　聖君士遞上一個包好了的小布袋，軍士伸手一摸，掂量掂量，臉上嚴肅的表情頓時變得溫和了很多，當他目光落到聖君士腰間的彎刀時，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作為大羲的軍士，不可能認不出自家的東西，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大羲出品，而且看做工，像極了禁軍專用的軍備。

　　一瞬時，軍士提起了戒備，面上不動聲色，手上卻已悄然比劃了好幾個手勢。

　　小貪歸小貪，被安排在羲都守大門，沒點本事，也待不穩當。

　　“兄弟，能不能把你腰上的刀，給我看看?”軍士說的是問句，卻是一副不容拒絕的態度，伸手對著聖君士說道。

　　“當然可以。”聖君士將腰上的彎刀解下遞過去，同時說道:“昔日行走江湖時，曾斬殺一些山匪，這把刀便是我在山匪山寨裡找到的戰利品，不知可有什麽問題?”

　　軍士看著眼前這個黑漢子，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在刀身上摩挲著，在摸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後，臉色更是一再變化。

　　“當然沒有什麽問題。”下一刻，軍士咧著嘴笑說道:“但這把刀，是咱們大羲禁軍用的，被人認出來只怕兄弟你會有麻煩，這樣吧，這入城費我給你免了，這刀，你留在這。”

　　說著，也不等聖君士拒絕，便把拿包著入城費的小布包還了回去。

　　發現了有問題，還收這筆錢，那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這……”聖君士面露難色，顯過一瞬遲疑，這更堅定了那軍士心裡的念頭。

　　“好了好了，下一個，過去吧。”

　　軍士一邊招呼著，一旁的人把聖君士推搡著給擠進了羲都，同時，那把彎刀，也自城門口悄無聲息的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