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楊大發兩口子從家裡出來，被寒風一激，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媳婦冉秀芬緊了緊懷裡孩子圍著的大衣，兩口子腳步匆匆的向鎮邊的碼頭趕去。

　　楊老大今年33歲，所在的楊家村位於一個叫新陽的鎮邊，新陽鎮屬於忠州縣，而忠州縣又下屬於渝州，對於南邊的渝州來說，剛入11月，天氣就這麽冷，確實少見。

　　楊大發有三個孩子，兩個大的女兒和一個還沒滿一歲的兒子。兩女兒一個九歲，一個七歲，都在鎮上的小學讀書。他媳婦抱著的，是他的小兒子，還未滿一歲。

　　這年頭計劃生育管得嚴，東躲西藏的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可這孩子卻讓兩口子操碎了心。

　　為了躲計劃生育，自從懷上這個孩子，冉秀芬就一直躲在山區的姐姐家裡。十月懷胎，孩子出生了，可這孩子其他都正常，就兩隻眼睛，瞳孔裡面各有一顆白點，幾乎佔了瞳孔的一半。

　　山裡人迷信，都說這孩子長了雙鬼眼，冉秀芬姐姐找了村裡的神婆來看，一通鼓搗，也沒起什麽效果，沒辦法，不等滿月，楊大發就帶著孩子去醫院檢查，結果醫院也沒查出什麽問題，小孩子小，不宜吃藥，就開了兩盒眼藥水，讓回家給孩子滴。

　　眼藥水滴了，白點還是在，不過似乎對孩子沒什麽影響，吃得香也睡得香，眼睛也看得見，兩口子著實松了口氣。哪知三個月後，這兩顆白點卻開始變大了。最開始差不多半個瞳孔大，到孩子四個月大的時候，已經超過了半個瞳孔，而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這下兩口子慌了神，又帶著孩子去醫院，裡裡外外查了個遍，還是沒查出原因。

　　醫院不行，兩口子就找神婆，先生，赤腳醫生。不是有句話叫‘偏方治大病’嘛。可人找了無數，白點依然在頑強的生長。如今11月，孩子快一歲了。白點越來越大，幾乎把瞳孔遮蓋住了，一眼看去，孩子眼裡仿佛沒有瞳孔，白白的一片。而孩子的視力，基本沒有了。

　　為了不讓孩子成瞎子，兩口子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只要聽說哪裡有辦法，抱著孩子就奔著去，這不，昨天聽說縣城有一位叫王行的老中醫治過類似的病，兩口子安頓好家裡，今天一早，抱著孩子就奔縣城了。

　　忠州這個縣很有特色，長江穿城而過，新陽鎮也在長江邊，位於縣城的上遊，所以，鎮上的人去縣城，大部分都是坐船。

　　兩口子到了縣城，依著別人給的地址，來到了一個叫‘王家藥鋪’的小藥鋪裡。這家藥鋪的老板，就是此行要找的人，王行。

　　王行今年五十多歲，氣質儒雅，很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此時藥鋪裡沒啥看病抓藥的人，兩口子抱著孩子來到王行面前，向他說明孩子目前的情況。

　　王行仔細看了孩子的眼睛，又問了兩口子幾個問題，無非就是白點什麽時候出現的，有沒有去醫院檢查這些常規問題，得到了兩口子答覆後，就給孩子把起了脈。

　　脈把得有點久，把脈結束後，王行鄒著眉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桌子，應該是在考慮病因。兩口子也不敢打擾，冉秀芬把孩子的手放進棉衣裡，等著王行開口。

　　過了片刻，只聽王行道:“陰陽協調，生機旺盛，這好得不能再好，怎麽會出問題呢?”感情也沒瞧出原因，納悶呢。

　　兩口子聽了王行的話，心裡都是一涼，只怕這趟又要白跑了。

　　王行讓兩口子抱著孩子，

帶他們到了後院的一個房間，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個凳子，房裡燒著火盆，很暖和。他讓冉秀芬把孩子身上的衣物都脫掉，然後從頭到腳，開始一寸寸的摸索，似乎是在孩子身上尋找什麽東西。　　三遍過後，王行讓把孩子的衣服穿上，兩隻手捏住孩子的左右脈門，同時聽起了脈。

　　大概十分鍾後，王行把脈結束，見楊大發要開口詢問，便對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卻離開椅子，在屋裡開始踱步轉圈。

　　楊大發兩口子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打斷了王行的思考，心裡只希望王行能夠瞧出孩子的病因。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行重新落座，看了看兩口子，似在斟酌用詞，良久開口說道:“這孩子比別人多了點東西，想來問題就出在這上面了。”

　　“多了點東西，什麽東西?這不都跟其他孩子一樣嗎?”楊大發滿臉疑問。要只是多點東西的話，醫院應該早就查出來了。

　　“我說的不是手腳，心肝脾肺腎這樣具體的東西，而是氣，這孩子的氣有問題。”王行道。

　　“氣……什麽氣?”楊大發疑惑的問。

　　“天地分五行金木水火土，內髒也分五行，心屬火，肝屬木，脾屬土，肺屬金，腎屬水。這孩子的肝髒上比別人多了一股氣，這股氣很特別，也很隱蔽，很難讓人發現。”王行道。

　　這麽一說，楊大發就理解了，他平時也愛看點歷書啊什麽的，五行還是了解的。

　　王行見楊大發能夠理解，又繼續說道:“這股氣隱藏在肝髒上，不時漏出一絲，而肝開竅於目，想來孩子眼睛裡的異狀，就來自於此。但這是什麽氣，怎麽來的，我就不清楚了。”

　　“不管他是什麽，反正是多出來的，除掉他，孩子的眼睛就沒事了吧。”楊大發抓住了重點。

　　“話是這麽說，但現在我不知道這是什麽，也就沒有辦法除掉他，而且他僅僅就待在肝髒上嗎?會不會轉移，這也說不好。”王行回答到。

　　“那，您看該怎麽辦呢?”楊大發又問道。

　　“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治標不治本啊。”王行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家祖傳的辦法，能夠通過藥物配合針灸，封印住一些不屬於人體的氣，如果把這股氣封住，不讓它漏出來，孩子的眼睛應該就沒問題了。”

　　“有辦法就好。”一聽孩子的眼睛有救，兩口子都松了口氣。

　　“現在還不好說，也不知道藥能不能起作用，就算起作用，隨著時間推移，身體出現了耐藥性，這股氣早晚還是會出來的。”王行道。

　　“先試試吧，總比沒有辦法好，若真能封住，還可以慢慢想辦法。”楊大發說道。

　　於是王行出了房間，到店裡開好方子，讓夥計抓好藥，並拿到廚房煎熬。又馬上針灸需要的東西，回到了後院的房裡。

　　“這個辦法需要的藥材很常見，最主要的還是針灸，藥我已經抓好，讓夥計熬去了，大概三個小時熬好。這段時間，我就給孩子施針，為了安靜，請兩位到外面店裡稍座。”王行對兩口子道。

　　楊大發和冉秀芬來到外邊的店裡，卻又哪裡坐的住，眼睛一直往後院瞅。可惜房間的門被王行關上了，這麽冷的天氣，不關門可不行。

　　反正也坐不住，兩口子乾脆來到後院，不敢裡房間太近，就在後院的壩子裡踱步。

　　冉秀芬問楊大發道:“大發，你說這次能不能行?”

　　“希望能行吧，跑了這麽多地方，找了那麽多人，再不行，我真的不知怎麽辦了。”楊大發滿臉的惆悵。

　　“懇請菩薩，保佑我兒，”冉秀芬見丈夫不願開口說話，轉頭雙手合十，小聲的求起菩薩來。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兒子就在門後的房裡，是好是壞，好像只能看命，兩口子的心揪著，雖然天氣好冷，卻舍不得離開。

　　良久，王行打開了房間的門，見兩口子就站在外面，心裡感慨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便招手，讓他們進屋。

　　進屋關好門，只見孩子光溜溜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他身身上插了不少銀針，像一隻刺長在了肚皮上的刺蝟，見到這個，冉秀芬心疼得直掉淚，口裡小聲說著:“我可憐的兒。”

　　楊大發眼圈也有些發紅，他靠近妻子身邊，拉起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安慰。

　　王行見老口子情緒有點激動，開口安慰道:“施針效果不錯，現在就等藥了，給孩子吃下藥後，我再拔針。一會可要小心點，孩子還小，醒著的時候可不好伺候。”

　　“您放心吧，我家孩子很乖的，自從有了這個病，沒少抓藥給他吃，再苦的中藥，他都喝，不吵不鬧的。”冉秀芬說道，語氣裡滿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疼愛。

　　“那就好，只要能喝下藥就好。”王行說道。

　　不久，夥計把熬好的藥端了過來，等溫度差不多後，王行把孩子弄醒，讓冉秀芬給孩子喂藥。冉秀芬小心的抱著孩子，免得他亂動，碰到了銀針，楊大發把藥一杓一杓往孩子嘴裡喂。正如冉秀芬說的一樣，這孩子很乖，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把藥喝完了。

　　喝完了藥，王行在孩子頭上輕輕按了幾下，也不知是什麽手法，孩子又睡著了。他讓冉秀芬把孩子放在床上，用手輕輕的撚著針，等時間差不多後，便一根一根往外拔。

　　這個過程差不多持續了半個小時，等最後一根針拔出來後，王行把孩子交給了冉秀芬，等她給孩子穿好衣服後，王行說道:“好了，藥起作用需要時間，明天你們再來一趟吧。”

　　兩口子千恩萬謝，在店裡交了錢，抱著孩子回家了。

　　回到家，天快黑了，兩個女兒被安排在了楊大發弟弟家裡，因為明天還要去縣城，兩口子也就沒去接回來。做飯吃飯喂雞喂鴨喂豬，這一通忙完後，已經十點多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兩口子帶著孩子，又來到了王行店裡。店裡沒有病人，店裡的生意好像並不是很好，冷冷清清的。王行坐在椅子上，烤著火，看著書，很是悠閑，似乎一點也不為這冷淡的生意發愁。

　　重複了昨天的檢查後，王行滿意的點點頭。

　　“藥起效果了，孩子肝髒上的氣被封住了。用不了多久，他眼裡的異狀就會消失。”王行對兩口說道。

　　“謝謝王醫生，謝謝。”兩口子很高興，不住的向王行道謝。

　　等兩口子高興得差不多了，王行又道:“我昨天說過，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以後針每年需要施一次，藥要常服，雖然現在起了作用，但是這個藥能用多久，我也不確定。到時候這股氣還是會冒出來，孩子的眼睛保不保得住，還得想辦法。”

　　這些話，讓原本高興的兩口子又變得滿臉沉重。楊大發問道:“您能告訴我，這個藥大概能用多久嗎?”

　　“十年，或者更短，這都要看孩子的身體，一旦出現耐藥性，效果就會越來越差。”王行回答。

　　“還好，還有九年，這段時間，總會想到辦法的。”楊大發像是肯定， 又像是安慰自己道。

　　那股氣一直被封在肝髒，若這副藥沒效果的時候還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眼睛肯定沒法保住。這還是最樂觀的，一旦這股氣四處亂竄，到時候可就不是眼睛了，這孩子很可能五感盡失，而一旦打亂了體內的陰陽五氣平衡，會要命的。王行心中想到。不過這些猜測他沒有說出口，現在還有時間，多說無益。

　　“這孩子以後就是藥鋪的常客了，對了，叫什麽名字?”王行轉移了話題。

　　“還沒想好呢，這孩子是超生的，還沒上戶口，這段時間為了他的病，又四處跑，哪有功夫取名字啊。”楊大發不好意思說道。

　　“懷著的時候沒有想過嗎?”王行又問道。

　　“想是想過，不過總覺得不好。”楊大發回道。

　　“我跟這孩子有緣，以後他又是我這店裡的常客，當然，藥鋪的常客不太好聽，”說到這，王行哈哈一笑，接著說道:“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我給孩子取個名字怎麽樣?”

　　聽了王行的話，兩口子互相看了一眼。楊大發說道:“您救了孩子的眼睛，以後這孩子更要經常麻煩您，這麽大的恩情，取個名字，我們兩口子怎麽會嫌棄呢！再說，您是文化人，肯定比我這鄉下人取得好聽。”

　　王行也不謙虛，笑著點點頭，對兩口子道:“你們今天進店的時候，我剛好看到詩經裡的一篇《鄭風·子衿》，這孩子就叫子衿吧，楊子衿，你們看怎麽樣?”說著，還拿來紙筆，寫下了楊子衿這三個字。

　　“這名字不錯。”兩口子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