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在寒秋,這襄江之水卻還溫暖,駛離紅船後,葉秋便尋到一處魚窩,扎了個猛子下去。
他捕魚多年,深知魚的習性,動靜之間,便尋得條四五斤的魚來,待他高舉著魚身出水,卻發現自己的小船已漂離很遠。
“這襄水無風,水流亦是平緩,難不成有人看上了我的破船?”葉秋撲騰著水花,向小船遊去。
將魚摔入船艙,扶著船舷翻身而入,濺起了一圈水花,正發現船中躺著位黑衣男子。
“原來是自救的,怪不得見著船就上!”葉秋將男子翻過身來,察看其特征。
“看來也不是哪家的公子,在這襄水上遇著我,便是一場緣分,如今既上了我的船,那便是你的運道,真不知何人待你如此之狠,竟要這般殺你!”葉秋歎道。
那男子的黑色衣衫早已破漏,其中露出深且泛白的傷口,刀劍傷痕竟有十幾處之多。
葉秋又歎了一口氣道:“若你有命活到永安城,我便照顧你些時日,待你痊愈恩仇無論。”
葉秋從不以為自己是個善人,但哀憫之心卻是常有的,而後將大魚去甲抽絲,又放到那套簡易廚具中烹煮,他仍然很餓。
若你要問這廚具從何處而來,那只能是紅船的姑娘們準備妥當,不多時,炭火澆油的烤魚便熱騰騰,葉秋則一手著槳,一手吃魚。
“咳,咳咳!”
葉秋,剛有請他吃魚的想法,卻不料長劍抵肩,那男子竟跪著刺向他。
“長龍幫的,去死!”
那黑衣男子憤然一喝,眼中充滿著仇恨,葉秋剛烤好的魚也就飛入江水之中。
葉秋被刺中了嗎?當然沒有!劍已不在手,而是跌在木板之上。
那男子已是虛弱到了極點,若非葉秋察看過,都會以為這是回光返照的一擊。
“我好心收留你,正要請你吃魚,你卻刺殺於我,這是何道理?”
那男子看葉秋情狀,確不像那長龍幫中人,歉道:“是我眼目昏潰,差點傷了恩公!”
葉秋搖搖頭,指向船艙內道:“裡邊有金瘡藥粉,竹筒裡還有些清水,你自行包扎去吧,真是可憐我這魚還要再做一份!”
那男子頗為愧疚,緩緩向艙內爬去,葉秋也將那另一半的魚放到了火上,約有一刻,見那男子捂腹之姿,葉秋笑道:“怎麽,難道還要我請你?”
“打落恩人之食,已是愧疚難當,待脫襄水,定報大恩!”那男子誓道。
“哦,莫非你以為自己的傷是一時半刻能好的,你難道就沒有發現你已經中毒了?”葉秋問道。
“那又如何,行走江湖受些鬼蜮伎倆不是正常的事麽,再說,我身為殺手如今能活命已是萬幸,這毒傷積累得越深越好,我還想早日解脫呢!”
“可你對這人間還有眷戀不是麽,若是普通人受了你這樣的傷,是萬萬活不下來的。”
葉秋頓了頓,再道:“即便是修武有成的,在這襄水之中泡了許久,命也去了八分,可見你並非不在意!”
“我有個妹妹,他叫石雙雙,她是我殘留世間的理由!”
“哦,我也有個妹妹,倒也算同病相憐,你如今找到她了嗎?”
“沒有,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找到她!”
“來來來,先吃魚,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找!”
葉秋拿出小匕,分食於男子,那難以見葉秋盛情,也再難拒絕,吃過後便打坐調息了。
輕取船槳於側,
到泊岸,葉秋又見老艄公,他仍是很矍鑠,紅撲的臉面透著問詢之色。 “喲,小葉公子此去,竟帶著人回來了,是你哪家的親戚?”
“不是親戚,不過漂泊江上萍水相逢而已,他受了些傷,我渡他上岸修養。”
“哦,如此說來倒是俠義之舉,若是小葉公子信得過我,不妨將這小娃交給我,由我親自照料。”老艄公請道。
“何出此言?”葉秋疑道。
“小娃命不久矣,送到城中去救治,還不如我出手,還能活上半月!”老艄公捋須笑道。
“沒錯,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老艄公說得不錯,恩公,多謝你救我一命,就不勞煩你了,我跟老艄公走!”那男子緩緩站立道。
葉秋對男子的抉擇表示尊重,但仍問道:“老艄公,想不到您武藝高強,還是一把醫道高手呢,不知道血毒之傷,該如何診治?”
“哦,我哪裡是什麽醫道高手,只不過活得久了些,見的多了些罷了!正巧,這血毒我還真有一味藥方可治!”
老艄公從他的袖囊裡抽出一張黃紙,緩緩道:“這藥方中的藥倒是好找,只是一味通絡草難買到新鮮的,來不來得及也要看緣分嘍!”
葉秋眼色突顯凝重,沉聲道:“都說人老成精,老艄公,你很不簡單!”
老艄公輕笑道:“哪裡要成什麽精啊,我只是活得太寂寞了,不忍心見到如此有趣的人早早離世!”
“他活不久了!”老艄公指著黑衣男子道,“你,你的道路需要自己去走,我老眼昏花已是看不清,自求多福吧!”
葉秋靜默無言,他知道這世上能人皆隱,這老艄公正是那行列之中的一人,頓時心生無力。
老艄公似乎察覺到他內心的波動,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老夫像你這個年齡的時候,還只是個泥腿子罷,我區區五脈便已在這世上活了五百年!”
“你可是八脈俱通之人,活八百歲可是不在話下,待你修為有成之時,我這老頭子怕是連墳頭都望不到嘍!”
老艄公感慨著,兩人卻聽出了他的無奈,那是一種孤寂,是無比蒼涼落寞的情感。
五百年,這位老人又見過多少王朝興替,人間滄桑別離?
獨釣寒江之,怕也是那心中偶然波動的水花,葉秋想到了不久前向天而戰的盜門前輩。
“老前輩,你可是那傳說中的逍遙之境?”葉秋好奇問道。
“逍遙?我連劫天都鬥不過去,還談什麽逍遙!走嘍,走嘍,老夫可不想再廢話了,你慢慢行,這人間啊,一言難盡!”
老艄公領著那男子走了,回首依稀可見那男子躬身拜謝,葉秋搖搖頭,再穿過小河村路,進了永安城南門。
南門口無人把守,與往常一樣,皆是來往熱鬧的百姓,葉秋心中有許多疑問,於是他又向天香閣的方向走去。
或許他師叔能為他解惑答疑,但那道暗香卻不知幾時消失了。
東街集市,仍是那不起眼的小門背後,天香閣此刻的生意卻很火爆,只因那門前招牌打著清貨的名頭。
於是乎,平日裡挑挑揀揀不分時候的姑娘們,這一次卻趨之若鶩,那熱情的模樣,幾乎讓葉秋想到那宣陽城中紅煙閣的盛景。
可紅煙閣如今卻是回不去了,他也無心再欣賞這樣的場景。
剛欲進門,就被夥計攔住,看其樣貌正是先前所遇的那個夥計。
“葉公子,東家出遠門去了,給你留了信!”
那貨就從懷中掏出一份黃紙,遞給葉秋,葉秋回禮道:“多謝小哥!”
而後拆信來看,只見上面寫著:
葉秋師侄,師叔我既已完成當年的約定,也是時候該離開這永安城了,只是你那妻子,必然會受毒血之傷,她既請你前去,已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所行之路皆是考驗,那冰雲仙訣之基怕是破了個乾淨,你萬不能辜負佳人美意,否則,若讓師叔知道必然責罰於你!
白如素家世複雜,其兄更是江湖中傳言一等一的大惡人,或許你有著妹婿的身份,能讓他放緩殺心,但正道之人若知道你娶了她,必然會遷怒於你。
雖則紅船無礙,你也需萬分小心行事,昨夜魔教暗來,師叔我被迫遠走,願你知悉,早做防范!
葉秋讀著師叔的信,心中已有了丘壑,但以他如今的武學修為,尚不能自保無虞,因此先行返回酒鋪,去取青冥劍。
葉秋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劍客,更何況帶著兵刃去見自己的妻子是極為不妥的事,所以青冥劍便藏在酒鋪的密室之中。
“哎呀,小葉公子啊,你可算回來啦!”
“是啊,剛才來了一夥人闖院門,賊凶賊凶的,拿著你的寶劍就跑出去了!”
“是啊,還在那柱子上插了一隻飛鏢呢,我們也是裝醉酒才逃過一命的,你終於回來了!”
葉秋一進院門便聽到這等消息,不免往酒鬼之中看了去,道:“你們不是早應該回家麽,怎麽在院子裡呆了這麽久?”
“哎呀,小葉公子可就不要嘲笑我們了,我們就是貪杯了些,誰讓公子的酒那麽好呢,我家那婆娘可巴不得我在外面多呆幾天!”
“好了,你們別在外面睡了,去廂房吧,明早便出門,不會有人來找你們的麻煩!”葉秋道。
“好嘞,好嘞,小葉公子,您也早睡啊!”
酒鬼們作揖謝道,便結群去了廂房,葉秋從廊柱上取下布帛,只見其上寫道:“聞君有神器,特盜之夜賞,北山清風亭,望君一會!”
“呵,竟連姓名也會留,看來不過是宵小之輩而已!既然邀約今夜,赴約之事還得看我心意!”
“阿瑤,阿瑤!怎生不在,老崔也沒了蹤影?”
葉秋見無人應和,便棄了布帛,前往藥鋪抓藥。
“客官,您這藥方是從哪裡來的?”
藥鋪之中,一位銀發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來,望著葉秋,拿著那道黃紙激動莫名問道。
“一位江湖前輩給的,老先生,可有不妥之處?”
“哪有什麽不妥之處?這藥方是極好的,老夫行醫多年,除了我師父之外, 就沒有看到如此驚才絕豔的藥方,此方活血通絡之能,怕是那修武的宗門都拿不出手的!”
“哦,竟有如此神效?”
“天下醫道之祖庭已不可尋,但真正登堂入室的,卻是將普通藥草結合,甚至能比擬那些生長好幾十年的老藥,只是這通絡草,生在子午夜分,需得有緣!”
“老先生可知道這通絡草何處可得?”
“北山之處,需以玉器封存,撚土為植方能保其鮮活,只是這通絡草長在陰寒之處,不詳!”
“為何,難不成這通絡草有毒?”
“非也,此草生於埋棺之地,恐惹亡靈,有傷天和!”
“老先生,我等修武之人氣血頗足,那棺中人知悉我意,定不會怪罪於我,來年祭祀之時,可全其恩!”
老者見葉秋去意堅決,便不再反對,轉身便往後院走去。
“對了,老先生,請再配一幅,待我歸來時再取!”
“那也得等你有命回來才是!”扶著老者的藥童憤然道。
很顯然,那北山之中,是有些凶煞之物,葉秋辭了藥館,往那北山之處行進,出北門於山腳時,已近夕陽。
抬頭望去,那斜陽晚照之處,正好有座小亭,依稀可見有人端坐。
“哦,盜走我佩劍的人還是極有耐心的,居然不曾走動!”
葉秋剛一邁步,卻覺掌心劇痛傳來,攤開手看時,竟已黑了一片。
赴約,看來這北山之約並不簡單,主人家亦是不速之客!
但葉秋別無選擇,隻得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