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嗎?”方心宜面對著牆角問道。
她從一進門就面壁思過,聲音微微顫抖,不敢去看昏睡在床上的年輕男子,令人驚掉下巴的是,男人的雙手雙腳被束縛在床頭四角。
這是一間狹小的單身公寓,開放式廚房和臥室連在一起,窗台上擺滿了多肉植物,餐桌上擺放著魚缸,窗明幾淨,布置得溫馨舒適。
只是房間內,充滿了濃鬱的石楠花香。
“他還活著,”張尊默掃了一眼,腦子裡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方心宜看起來柔弱清純,私生活居然這麽不堪,真是個虎狼之女。
難怪聽成陽說留學生圈混亂,這也太禁忌了。
任誰看到房間內的景象,都會將其和字母圈聯系起來。
床鋪上的年輕男子胸腹起伏,很明顯是在呼吸。
張尊默走近床鋪,試圖解開捆縛住男人的鐐銬,沒能成功。
“鑰匙呢?”
“什麽鑰匙?”
張尊默扯了扯嘴角:“你說呢?”
“我,我不知道啊,”方心宜羞慚不已,眼淚奪眶而出:“我昨晚在樓下遇見石川秀,他整個人喝得醉醺醺的。
我怕他出事,想送他回家。他也住在這間公寓,但我沒有找到他家的鑰匙,就帶回了這裡。
然後,然後……”
“你不用說了,”張尊默自以為懂了,說道:“我覺得你應該找律師,而不是天師。在北美,這位石川先生可以告你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方心宜痛哭地蹲下身體,頭埋在膝蓋上:“昨晚我帶他回家後,突然就失去了意識。
直到今天早上,才看到了這一幕。我也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但是我給家裡裝了監控,看完監控後,我——我——,那根本不是我。”
望著地面上的一片狼藉:衛生紙、隨地亂扔的衣服,張尊默呲牙咧嘴,眉頭緊鎖,半晌說不出話來。
要是以前,他可能會怒斥方心宜,勸告她盡早自首,然後正氣凜然地拂袖而去。
但經過中央公園事件,張尊默不再武斷。
“就算,就算是我要那個,”方心宜抹了抹眼淚,說道:“我也不會找石川秀。”
“為什麽?”張尊默奇道。
床上的石川先生眉清目秀,應該是女孩子的菜。
“因為他是同性戀啊,”方心宜轉過身體,鼻子紅腫,眼淚漣漣道:“所以我才沒有顧忌地把宿醉的他帶回家。”
同性戀?
你一個低眉順眼的女大學生,居然乾翻了島國基佬。
這等邪門事,槽點太過密集,張尊默不知從何講起。
難怪那裡有一根辣眼睛的金字火腿,原來是作案工具……
不行了,不行了,這場面,想一想都上頭。
張尊默敗下陣來,扭頭瞪著牆壁:“不是有監控嗎?看一看你把鑰匙放哪裡了,先把人解開。”
方心宜揉搓著黑長直的秀發,打開手機,閉著眼睛交了出來:“天師,我左思右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你說,我是不是鬼附身了?”
“九成是這樣,”張尊默將視頻加倍播放,望著畫面裡的狂野女孩,瞠目結舌。
怔愣了片刻,他從沙發縫裡找到鑰匙,解開了石川秀的三個鐐銬,留下了右手的。
至於嘴上的膠帶,依舊留在那裡。
他怕扯掉的話,驚醒了宿醉的男人,反而成為驚弓之鳥,引來公寓其余住戶的注意力。
方心宜癱坐在牆角,將頭髮胡亂撕扯,獨身求學在外,又莫名沾染上邪祟,恐怕不久要吃官司。
前途渺茫,她的眼淚流不盡地湧出來。
張尊默搖搖頭,拿起紙巾遞了過去,也坐到地上發呆。
“謝謝,”方心宜接過紙巾,張尊默的這個友好的舉動令她鼻頭一酸,眼淚加速湧動。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爸和一個女人出軌後又結婚,從此再也沒管過我。
我媽含辛茹苦地拉扯我長大,她在渝城擺地攤,不分寒暑,吃了好多苦,才供我上大學。”
方心宜的目光呆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我讀書很刻苦,一直能拿到全額獎學金。以我的家庭,肯定請不起好律師。
不久以後,我可能就是留學生圈子裡的笑柄。
我身敗名裂無所謂,我就是怕我媽媽——嗚——”
“哎,”張尊默一時無語,吐出一口濁氣,真是眾生皆苦。
不知怎的,他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同樣從祖國出走,來到另一個國家打拚的異鄉人。
老媽年輕的時候,有沒有孤立無援的時刻呢?
她也會驚慌失措,涕淚交加嗎?
想到這裡,張尊默升起一絲柔情。
“先別喪氣,”張尊默輕聲安撫道:“你打個腹稿,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和誠懇的道歉,說不的石川會原諒你,這件事情不一定要上法庭。”
“石川——”想到床上的男人,方心宜頭痛欲裂:“算了,先照顧下他的情緒。島國人的自尊心很強,我怕他一言不合就跳樓了。”
“對啊,”一語驚醒張尊默,他起身關好窗戶,回身在衣櫃裡翻檢了一會,拿起一塊薄毯,遮住了石川狼藉的身體。
做好萬全的準備,張尊默和方心宜面面相覷,默默地等待石川清醒。
驀地,張尊默說道:“要是你先殺了石川,那故事的走向就是典型的懸疑片開頭。”
這生不逢時的美式幽默,方心宜很給面子,僵硬地笑了笑:“實話說,我看完監控後,那是腦子裡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張尊默歎氣,像是在問年輕時的母親:“為什麽要拚命讀書,遠離親人呢?”
“為什麽?”方心宜自嘲一笑:“慣性吧,我們這種人,不讀書就像是脫離軌道的火車,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那你開心嗎?”張尊默偏過頭,神情很認真:“我覺得擺地攤挺好的呀?小時候,我要是不想讀書,我媽就幫我請病假。我沒考上大學,在社區大學進修中文,我感覺挺好的。”
聽到‘何不食肉糜’的言論,方心宜啞然,許久才道:“我真寧願當初幫我媽擺攤,在小城市度過千篇一律又安穩的一生。”
兩個人尬聊了片刻,終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陷入了謎之沉默。
滴答,滴答。
床頭櫃上,可愛的貓頭鷹鬧鍾響徹房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床上的石川呢喃幾聲,似乎要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