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人一妖,就這麽在昏暗的地下室中擊了一掌。
“一直待在這裡,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路懷秋道。
影子的眼眶扭成了“囧”的形狀,然後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
接著火速停了下來。
然後又十分用力地點了點頭……
“嗯,我明白了。”
路懷秋大步走到了地下室的門邊,拉開了門。
門外的光線淌了進來,微微地照亮了陰暗無光的地下室。
“走吧。”路懷秋道,“我帶你出去玩。”
聽到這話,影子的眼眶忽而又圓瞪了起來。
它似乎又是猶豫了一兩秒,然後緩緩地飄向了路懷秋。
“來。”路懷秋站在門外,對影子揮手道,“哥哥帶你看看,什麽叫做外面的世界。”
聽了這話,影子的腳步仿佛變得更加輕快了起來,飄行的速度也是刹那間提升。
但就在它剛剛冒出門外的一瞬間。
滋!
就像忽然觸了電一般,影子的整個身體突然間炸毛了一下,瞬間彈回了房間之內。
就連路懷秋都差點被它的反應給嚇了一跳。
“怎麽了?”路懷秋問道,“你不喜歡外面嗎?”
影子看了看路懷秋,又低頭看了看它並不存在的腳尖。
然後像撥浪鼓一般,搖了搖頭它的腦袋。
像是有點委屈,又有點無奈地耷拉下它的腦袋。
路懷秋也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的腳尖。
——他所踩著的地方,是被光線所佔據的一塊地盤。
“你怕光?”
路懷秋又看向影子問道。
畢竟這並不奇怪。
確實有很大的一部分鬼怪,是害怕光照環境的。
比如說生性喜歡陰暗的黑魂怪,再比如說見不得光的怨靈。
更別提像影子這種,在地下室裡一待就是十幾年的鬼怪了。
這麽漫長的歲月裡,黑夜早就像是風寒和濕氣,沿著皮膚和經絡,一絲一層地烙印進它的血液裡了。
路懷秋凝視著影子那兩個幽深可怖的眼眶,逐漸陷入了深思之中。
【魯迅曾經真的說過那麽一句話。】
【他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
【更別提人類與妖魔。】
【所以,無論路家主如何認真地凝望著勾鐮鬼,也難以真正的洞悉到它如墨般的哀歎。】
【更遺憾的是,勾鐮鬼連路家主的樣子都看不清。】
【在它那依稀存在的視覺之中,路家主只不過是一個模糊的殘像罷了……】
【是的。】
【它也曾擁有過雙眼。】
【可惜永無止境的黑夜,早已剝奪了它熱淚盈眶的權利。】
【……】
路懷秋站在門外,久久地凝視著影子。
它就這麽靜靜地飄浮於門後。
光線淌進它那兩個呆萌的眼眶內,就像是進入了黑洞一般,逐漸湮滅。
“他一定很難過吧?”
路懷秋輕聲道。
“不。”
一個略顯滄桑卻格外溫柔的嗓音,在路懷秋的耳邊響起。
鄧叔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來到了此處。
他默默地站在路懷秋身後一兩步的地方,已經靜候了很久。
“它應該很開心。”鄧叔道。
“開心?”路懷秋微微皺了皺眉,“看不出來呢。”
“是啊,它很開心。”鄧叔輕笑道,“畢竟,它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啊。”
“使命?”
“嗯。”鄧叔微微頷首,“它一直在守護【星切】,直到【星辰】的到來。”
“它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是老爺的囑托。”
鄧叔道,“其實當年老爺臨走前,也就是那麽隨口一提罷了。”
“可這個小家夥卻當真了。”
“從那以後,它就一直守著這間地下室,哪都不去,執拗得很。”
“就這麽春去冬來,日夜更迭……”
“它就再也離不開這裡了。”
鄧叔長歎了一口氣:
“不像是妖類那樣,鬼怪的壽命其實並不算很長。”
“按道理來說,影子的生命早就已經走到終點站了。”
“也不知道這個固執的小家夥,究竟是靠著什麽,一直支撐到了現在。”
“再後來……”
“由於長時間地待在黑暗的環境中,它的身體便失去了對光線的適應能力。”
“同時因為看不見光,經年累月的,它的雙目也慢慢地退化消失了。”
路懷秋沉默了。
他抬起頭,又一次跟影子那雙空洞的眼眶對視了一番。
這個時候他恍然想明白了。
確實,影子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樣子。
它連路都看不見,怎麽可能看得清人呢?
從他遇見影子,到最後擊敗影子。
至始至終,這隻執拗的小妖魔,就一直守在那一扇門前,紋絲不動。
路懷秋一直以為,它不動的原因,是因為根本沒必要。
畢竟它那根十八米長的勾鐮鎖鏈,完全可以觸及到整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影子一直不動,並不是因為沒必要。
——而是因為,他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那扇門的位置了。
漫長的歲月中,它就這麽一直站在這扇門前。
像是一座不朽的碑。
……
“哥哥~”
一聲稚嫩卻怪異的怨靈嗓音又飄蕩了出來。
路懷秋驀地回過了神來。
抬頭望去,他發現影子正站在門後的黑暗之內。
它緩緩地抬起了一根小短手,在空中朝著路懷秋輕輕地揮了揮。
“對不起啦~”
“以後不能再跟你一起玩遊戲啦~”
它的聲音越來越小,仿佛身後的黑暗像一個無底洞,拚了命地把外面的一切都往它的腹中吞去。
路懷秋微微地怔了怔,旋即有些僵硬地,抬起了他的手臂。
揮揮。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去幼兒園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他也是像這樣,隔著一道大鐵門,朝老爹老媽揮手道別。
當時他還小,每次道別的時候都哭得天昏地暗,生怕再也見不著這兩個最愛他的人了。
“再見啦,哥哥……”
影子的聲音越來越小。
到最後,幾近消失。
甚至就連站在他面前的路懷秋,也聽不清它究竟在說些什麽了。
緊接著,逐漸在空氣中化成靈力消散的。
則是它的身軀。
“再見啦。”路懷秋輕聲道。
在它即將消散於黑暗中的前一刻。
路懷秋看到它如墨般漆黑的身體內——
亮起了一抹淡淡的少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