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卓的出租車在校門口被攔下來,門衛一看到是他,趕緊熱情的打招呼。
“哎呦,是楊教授啊,怎麽這麽晚了又回學校來啦?”
楊清卓朝門衛也笑了一下,說道:“走的時候匆忙,有點東西忘在實驗室裡,所以又特地跑回來取一下,讓車開進去吧,我就不用自己走進去了!”
楊清卓在學校裡是著名教授,加上有市長那一面關系,算是上上下下都要看重的人,但他平時對人和善,不管是學生還是門衛、打掃衛生的,都放下架子打招呼,所以學校裡的人對他印象向來很好。
“沒問題,您盡管進去!”說完,門衛把路讓開,讓車子進去了。
司機一看才知道他的身份。
“哎呀,我說聽您說話怎麽那麽有文化呢,原來您還是雲州大學的教授啊!”
楊清卓點點頭。
“大學教授只是一種職稱,歸根結底就是個老師,而且我覺得文化是一種內涵,跟讀了多少年書有關系,但也不是絕對的!”
楊清卓付了車費,然後拿著那束花,一個人往熟悉的物理系大樓走去。
大樓前面是一個小型廣場,平時有噴水設備,四周種了很多樹,有花壇,這時候還有不少花都開著,所以很容易就能聞到一股股香氣,樹下還有花崗石的長椅,可以坐在上面臨時休息。
再往前面才是實驗大樓,在月光和燈光的照耀下,這座雲州大學最早的教學樓仍然熠熠生輝。
站在樓底下,楊清卓望向寂靜的大樓,平時人來人往不斷的地方此刻像是一塊漆黑的幕布,只有余光中的一個角落裡還亮著一絲微弱的燈光,如果不仔細看可能根本就看不到。
他又低下頭,看到自己的皮鞋沾了些灰塵,他俯下身子用手把灰塵擦到乾淨,再站起來的時候,走向已經只有一樓的大廳才亮著燈的實驗大樓。
樓梯裡傳來一聲一聲的腳步,緩慢,也沉重,他沒想到自己的腳步聲會變得這麽清晰,清晰到跟心跳聲形成了對比。
只是一個緩慢,一個卻越來越快。
在四層的樓梯頂,他站住了,望向筆直又漆黑的走廊,404是個教學用的階梯教室,在樓梯口的前進右側,楊清卓深深地吸了口氣,再吐出來時,就加快了腳步。
……
王海彬一路跟在那夥人後面,跑來跑去的就到了學府路上,他大約看出了他們的目的地就是雲州大學,就立刻給薛婧打電話。
“婧姐,我跟著他們上了學府路,看情況應該是要去雲州大學。”
薛婧此刻正在大廈物業查找監控,監控畫面裡顯示楊清卓手裡拿了一束花,從花店後門出來然後又走了大廈的另外一個門。
“好,我馬上就趕過去,海彬我跟你說,你現在一個人,那夥人很可能身上有凶器,你只要盯好他們的行蹤就行,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我跟肖隊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這時候,那輛黑色大眾上下來了兩個人,從學校大門走了進去,而車子很快就開走了。
王海彬知道雲州大學正門管理的比較嚴,一般到了這個時候校外車輛就不讓進了,情急之下,容不得他再猶豫,只能把車子停在路邊,緊跟著跑向學校。
學校裡的路燈還亮著,但是那種瓦數比較小的太陽能路燈,所以也不算很亮。
學校裡還有零星的學生在路上走著,有些是剛從校外回來,有些則是要從學校外出。
偌大的校園裡此刻也基本安靜了下來。
兩個身穿夾克的男子在人行道上一直往前走,王海彬不敢跟的太緊,好在兩個人裹著衣服低頭往前並沒有回頭注意到自己。
兩個人突然開始加快了腳步,然後在一個路口轉向了一個連路燈都沒有的小路上,王海彬心裡有點猶豫,畢竟這夥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什麽善茬,可是他們跟了楊清卓那麽久,為的就是找出暗中的嫌疑人,如果此時退縮了,不跟上去,孤身來到學校的楊清卓就完全成了他們砧板上的肉,那樣一來不但楊清卓就陷入了危險當中,更有悖於一個警察的職責。
於是,他還是跟了上去。
……
薛婧在趕往雲州大學的車上,對王海彬一個人跟著那一夥人她實在是太過不放心了。
“師傅麻煩你快點!”
司機看得出她很著急,但自己也很為難。
“我說姑娘,我這速度已經是極限了啊,外快我就超速了!”
“師傅,我是雲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副隊長薛婧,這裡是我的證件,現在有人很危險,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司機師傅余光掃了一眼薛婧手裡的證件。
“我相信我相信,啥也不用說了,就看我的吧!”說完他整個人好像一瞬間充滿了能量,車子的速度也頓時“斷崖式”提升。
薛婧打通了肖振國的電話。
“肖隊,你離雲州大學還有多久,現在王海彬已經跟著那夥人進了學校!”
“還有15分鍾”肖振國的聲音仍然穩重,他總是能在關鍵的時候給人信心。
“薛婧,你不用替他擔心,他已經是個合格的警察,除了抓捕嫌疑人,他也一定能保護好自己,這個時候我們都該相信他!”
……
404階梯教室裡,只有一個昏暗的燈還亮著。
楊清卓推開教室的門,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嘎”一聲,回聲在走廊裡回蕩了很久。
站在門前,教室裡唯一亮著的燈就是黑板頂上那盞最小的也是最暗的。
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牆上的開關。
“楊老師,打開燈看到的很可能就是一張非常醜陋的臉,你我也許就沒有機會坦誠相見了”一個蒼老又沙啞的聲音傳來。
楊清卓順著聲音看去,就看到了那個坐在教室前排的人影。
“你是吳建?”
那個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現在的我到底是誰連我自己也說不清,但肯定早就已經不是當年您喜歡的那個學生了!”
“以前每天對著學習資料,對著實驗數據,還有各種複雜又最能說明這個世界基本模樣的公式和定律,我以為可以學到世界上最尖端的科學,就一定可以明白最高深的道理!”
“可是……”
他努力的想笑出聲音來,卻只能發出最讓人厭惡的聲音。
“後來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上最高深的並不是科學,而是人心,是人性!”
“因為你永遠都看不清”
“吳建,你不能這樣說,物理、科學不只是一門學科,它也是道理,而且是人們在未來都要追求的道理!”楊清卓說道。
“你還是原來那副樣子,堅信你的研究,堅信你的道理,這些年來應該也騙過了不少人吧?”吳建嘲笑一樣的說道。
“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楊清卓有些失聲。
“呵,這句對不起說的可真是輕松啊,我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聽不到這三個字了呢!”
“你知道嗎?當我在人生最黑暗的那段時間裡掙扎的時候,我甚至感覺自己寧願直面太陽,也不願面對人性,尤其是你,我曾經最敬佩的老師的人性!”
他突然站起身來,把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然後幾步就走到了講台下,站在那盞最微弱和暗淡的燈下面。
“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樣子嗎?這就是現在的我!”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楊清卓望向吳建,借著那一縷微弱的光亮,他看到的是一張慘不忍睹的臉。
薄弱的表皮下是一片一片比正常臉色要更加鮮紅的顏色,好像裡面的血液凝固在一張快要透明的塑料裡面,橫縱交錯的傷疤把那張臉雕刻的更像是一張已經腐朽的樹皮。
“那天晚上我跟一家人一起看完了電視劇,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我13歲的弟弟還說明天要跟我一起去打籃球, 奶媽早上買來了排骨,說明天要給我們做最愛吃的紅燒排骨,爺爺還有一盤棋沒有下完,我爸和我媽明天就發工資了……”
“可是,那天晚上家裡著起了大火,從發現火苗到變成火海只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全家人只有我一個跑了出來,也變成了這副樣子!”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躲在沒有陽光的角落裡,等著臉上身上的傷疤腐爛,結痂,然後再腐爛,再結痂,一次次的折磨像極了去往地獄的路,卻又反覆的輪回!”
“然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楊清卓低著頭,似乎因為心虛而不敢抬頭去看自己曾經的學生。
“吳建,老師對不起你,但我是有苦衷的,而且你那時候也不應該威脅我……”
“我也只是讓他們私下裡找到你,只要你不再威脅我,我可以把你要的錢都給你!”
“我實在是沒想到他們會那麽狠,真的!”
“你認為現在我還會再相信你的話嗎?”吳建把手拄在桌子上,差點大笑出來,好像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老師,你說話的樣子還是那麽的誠懇,還是那個和藹可親沒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感覺”
“要不是在暗中跟了你那麽久,或許連我也想不到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哦,不止是我,可能連跟你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高綺冰恐怕至今也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她更不會知道,她兒子楊帆的那場車禍實際上是你讓那夥人乾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