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原野一片銀裝素裹。黝黑的大地像著了戎裝的勇士,肌膚雖被遮蓋,仍顯露出剛勁的身軀和健壯的筋骨。小麥被壓在厚厚的雪被下了。然而,雪稍一融化,小麥就露出古靈精怪的小腦袋,是這銀白世界的唯一一點綠。
表哥帶著懷古,踏著點點積雪,去樹林中砍下一段枝乾。他用自己的巧手製作出一個個陀螺。然而懷古更喜歡的卻是那段“伐木”的經歷。他覺得,那才是男子漢該做的事情。
從懷古舅舅家,到河邊跨過一座小橋,再走上一裡來地,就到了懷古舅舅家的地裡。夏天的菜地裡,豆角在架子上開出淡紅色的花兒,新長出的豆角從架子上垂下來。圓圓的茄子掩映在巴掌大像扇子般的葉子間,紫得發亮,分外誘人。大蔥的尾部頂著一個個毛茸茸的花蕊,引來蜂蝶嗡嚶。
河邊的高地,像一頭頭奔馳的大象。上面種著成排的白楊樹。
懷古和大姨、姨夫、表哥一起下地乾活兒。由於懷古還小,姨夫就讓他在高地邊割草。表哥和懷古有些事,就提前回家來了。
“我們提前做飯吧,等大人們回來,就可以吃飯啦!”表哥說。
“可咱們會做什麽呢?”
“這裡有西紅柿,我們就做西紅柿雞蛋湯吧!就著饅頭吃!”
表哥就把西紅柿切了,做了一鍋雞蛋湯。湯好了,他嘗了一口,“有點兒酸!”。
等大姨和姨夫回來,看到表哥做的西紅柿雞蛋湯,雖然味道還差一些,但回到家就能吃上熱乎乎的飯,還是覺得表哥很懂事。
這一片莽莽的原野記錄了懷古的童年;記錄了華北平原的農村的歷史變遷。可以說這裡就是北方中國的一個縮影。這裡的農民早出晚歸,勤儉節約,但同時也存在著一些狹隘和愚昧。懷古深深地愛著他們。他多麽希望鄉親們的生活進步得更快些啊。
舅舅駕著馬車,從乾枯的河流底部跨過去,一直到河對岸上。那馬膘肥體壯,一人多高,只有舅舅駕馭得了。舅舅和他的把兄弟們去東北販馬,整整裝了一車廂。馬拴在家門前的場地上,白色的,紅色的,黑色的,成為村裡的一道草原風景。
姨夫駕著驢車下地去。這一塊塊兒的地,有著不同的地名,提供著鄉親們的和全國人民的糧食。時代變遷,物換星移。地界也許變換了許多次,但它們還是那塊兒地。許多年前,它們肯定記得誰在它的身體上耕種過,是誰與它們朝夕相處。如今換了一撥又一撥的人,換作了不同的耕種方式,他們一天隻來一兩個小時就相當於以前人們耕種好幾天乾的活,可再也不會有人與它們耳鬢廝磨,再也不會有人再它的“頭”上和“腳”上擺出碗碟吃午飯,再也不會有小拉車放在它面前,驢兒在它面前的溝邊吃草。
妗子意氣風發,談笑風生。她是一個喜歡笑的人。跟她在一起,任何煩惱都會忘掉。
這一片原野仍然是三十年前的那片原野,再過幾十年,這片土地還是這片土地,變換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在懷古的心中,它還是三十年前那片土地。三十年帶走了許多親人。每送走一位,懷古都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在跟著一起耗盡。親人們帶走了記憶,讓以前的那些美好都變成了空白。惟有這片原野,默默地記下所有的片段。
“你去給老奶奶上墳吧。”奶奶對懷古說。
天色已黃昏,在高粱地裡上墳的孩子。懷古拿著祭品和一酒瓶水,在長滿比他還高的高粱的地裡找著墳,年少的他,有些稚嫩,又充滿朝氣......那一幕,總是閃過懷古的腦海。三十年後的今天,奶奶也已長眠於此。這片記住了所有歡聲笑語和滄桑苦難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