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林浥塵勉強拚湊起一篇作文,作為自己進文學社的敲門磚。所謂的敲門磚,就是只有一次性作用的開路工具,這也表明了他的這個文章並沒有什麽實質的殺傷力。他寫這篇作文的最大目的,就是希望以它的璀璨奪目,引起那個社團對自己的注意。同時,他更為了讓別人看到自己的文字功底,將這篇文章寫成自己熱衷的古文;他還利用了自己平素熱愛的四篇古文的模板,編織進自己的語言。這篇摻雜了不少欲望的作文如下:
《與雅風社書》
垂星卷展拱野帙張
巨筆攸染未為器量
圜江靈而?阜秀鍾幬載而順天祥
物粹香升鳳羽餐五彩之矞
人文馨盛鱗毛飲一溪之露
累世衝融渾然特處
風雷鎖洪荒之民日月吪安豫之庶
慥慥懇厚之往客敦樸不渝
汲汲黠慧之來人息心伏目
初試甫畢亟就高黌
霤危閾險雍路難通
值承招援緬鄉故而迆良斅
奮袂交佸遷名州而薄屬區
繄豈天眷遝延何許
曩恨夕栗僉數消弭
昨日鬼,今人誄;今人歿,堪覬誰?
夐漠百裡之野,一夕塗炭;
靈江秀阜並孔礽,殆於傾殘;
豈是失心?實為趨利;
一尺墨石,比及千布;十丈之墟,皆成浮土;風化徂移,地竟何辜?
蠢蠢乎,萌萌乎;
浮土之上,詢不知其迷更幾度;
琅玕玓瓅,詎茲地耶?
瓏鍯隱隱,正雕鏤耶?
珠玉蕃賁,豈屋舍耶?
戔紋糾紛,遝衢橫耶?
煜流光轉,侁人行耶?
一指捫之,嗟其竟?耶!
塵聞四境之內流言皆不出此:赫赫乎沼之危巢,欣欣哉歸之完卵,何昔日些遺,今成余幸耶?塵忖今日之余幸,斷不關乎歸,而關乎言者,喃喃中之悲。悲之既生,在淳風未靡,猶旱魃作而江不涸,百草千花施施然待雨。塵忖沼之汗漫始肇於化移,必沛乎文興,及聞雅風釗致後進,敢不掭比而修儀?
浥塵沼歸浮子萍州睦鄰
胸無百年之計筆提萬裡之心
王景略之狷彥安能齎耶
蘇老泉是忠愨豈敢背乎
但企騰挪逸藻蹈轉辭雲
願結蘭溪之友共剖還俗之經
湯雪成冰援春立泮
拔苗則芥導雨自生
霧凇沆碭龍筆指而海晏
颺柳淒搖鳳才翥而域寧
既群聚摧山之力莫投注撚沙之功
铩逆鱗而斂於外固本元而弘乎中
以此致財何慮不鑫
以此施教何人不明
破屐遠來更伶仃,肅扣恭捧一箋冰;
不堪雅風垂延裡,惶請高社諦此吟。
搦筆千雄競爭據,收毫萬夫試遵經;
孑影擬作故去計,莫負今時往來心。
言訖意竭,敬希玉音、
林浥塵將這篇文章秘密投交出去,因為他想來,班裡面大多數人對社團一事沒有太多興趣,只有史都報了學生會,魏霞報了文學社,自己“貪得無厭”,兩個都報了,多少會顯得過分積極。且自己與張馨正處在這樣的節骨眼上,還是不要過於引人注目好了。他等著結果出來。
董老師在某堂課上說,這一屆學生是幸運的一屆,因為這才剛入學不久,就要迎來五年一度的校園運動會了。他感慨道:也不知這屆運動會會是什麽樣,
想當年陳校長在的時候,那叫一個熱鬧、隆重啊!他還搭著我的肩說‘我就喜歡看孩兒們這麽蹦躂,多好!’他很喜歡這麽叫學生,有那跟他關系近的,連說帶笑的叫他一聲‘陳老爹’,他又能樂呵半天...... 365班的學生們大多聽慣了他講自己跟陳校長的一些事,他語氣中那種為了抬高自己的衷由、和對以往生活的真實懷念,往往會讓學生們猜測當初陳校長到底跟他好到了什麽程度。可是他在學校內既不銜高官、又不領要職,僅僅是做著最基層的班主任老師,導致學生們的猜想只能戛然而止。最終大家都認為,董老師是有點虛榮的(樂於把高層次的事物跟自己扯上關系)。
校運會面向的主體自然是學生,但是如果沒有老師的參與,多少又會顯得盲目、檔次不高了。365班的任課老師大多都報了名:數學老師劉娟娟做起了女子賽跑的裁判;董老師、宣老師都報了擲鉛球和百米賽跑;最看重林浥塵的語文廖老師,也欣然加入到短跑的隊伍當中......
至於學生當中,班裡報名參賽的人數並不客觀:史都報了百米跑;王剛報了擲鉛球;李玉菁在班內女子百米跑的預選中奪得第一,成了班裡唯一一名參賽女生。王宇、郭佔天們還報了一些團體的運動項目......最後是史雨航,像是故意要搏眾人一哂,他竟然報了男子長跑。同學們私下笑言,等他上場時大家就都不要做啦啦隊了吧!免得他有個什麽摔倒啦、犯規啦,被外班人笑話的同時,把大家都連帶進去。
但是史雨航對於眾人的暗笑,卻完全處在一種模糊的狀態中。他在校運會來臨之前日日苦練,濕熱的陽光下,他跟著其他班不相識的練習隊伍在足球場上苦奔。他佝僂的身形、落後的步伐,或許也讓同學們感到一絲莊嚴執著,但感情的主體,還是覺得該把他這“用錯力”的努力、當成搞笑的談資為佳。每逢有誰從操場上回來,一直在班裡的同學就問:史雨航還在跑?
跑著呢!
倒數第一吧!
不見得,如果把別人跑過的圈數減幾輪,他肯定是第一!
哈哈......
運動會是在上午的早自習之後正式開始的,林浥塵去辦公室交了些東西,回來時帶上了董老師交給他的“任務”——有秩序的帶著全班同學去參加開幕式。林浥塵走進班裡,目光逡巡了半天,對著正跟幾個男同學玩鬧的楊國棟說:董老師讓你帶著全班到操場......
我?楊國棟指了指自己。
對啊!就你。林浥塵說罷便轉身走開。
林浥塵沒有在任何比賽項目上報名,拿他的想法來解釋:我是一個墨客文人,這種勞身費力的事,我可是做不好的。但其實細究他的想法,這種解釋就顯得太過敷衍了:若論擲標槍,我肯定不如王剛有力氣;要比拚耐力,我也不如王宇這樣成天運動的;要說賽跑,史都又擺在那兒(別人不了解他,我還不清楚他嗎?他和我差不多的身高,那不大直溜、甚至還明顯有些羅圈的腿的爆發力,在初中時與學生的嬉戲打鬧中可沒少體現出來。)我沒必要“重在參與”去,何況現在已經有了史雨航這個“典型”,如果我過分積極的話,少不得會被別人歸於他那類人當中,這個“隊伍”,讓林浥塵想想都覺得害怕。
參賽是沒有參賽,但林浥塵還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諸如幫選手們搬水啦、提拿一些運動器械啦,這類事情他做來還苦中有甜。當然這並不是緣於他的“精神”,而是因為運動會的時候,同學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賽況上,他就覺得自己跟張馨有了更多的交流空間。校運會的第一天,林浥塵從輸水車上搬下一桶純淨水之後,他悄悄地對張馨喚了一聲,讓她陪著自己,張馨順從地跟過來。
張馨身材高挑、性情綿和,與喬靜的故作矜持相比(他現在強迫自己這麽想),她和林浥塵在一起時候的氣氛就自由多了。她往往能夠以極短、極柔的話,引逗出林浥塵一長串的言語;而當林浥塵猛然覺得自己話太多、太過主動心生懊悔之時,她又能以清新溫和的語調,打消林浥塵對自己長篇大論的懊惱,所以林浥塵覺得和她在一起鮮有枯燥。她的外表清妍秀麗,那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是林浥塵最為喜歡的,那漆金泛亮的眼眸,能給年輕人增添多少愉悅的動力啊!她的手指纖細修長,也是林浥塵欣賞的,彼此話都沒有說過多少句的情況下,林浥塵就已巴不得將那柔荑握在手裡,感受令人心神震蕩的青春悸動......
林浥塵沒有預料到,他在等待的那個、自己與張馨能夠更為大家所接受的契機,竟然這麽快就到來了。在女子賽跑要開始前,林浥塵剛好將一桶水搬到了本班拉拉隊的場地;比賽就要正式開始了,喬靜等李玉菁的室友們忙著往跑道內圍擠,而張馨半蹲下來,正在往水桶中插水泵,沒留神被喬靜撞了個正著。
兩人因彼此間的特殊關系,也吸引了班裡幾個人的目光,焦點處的張馨坐倒在草坪上,沒說什麽話,準備站起;喬靜看了看,略一遲疑後也沒有任何表示,轉身跟著室友們為李玉菁助威去了......在一旁因長途搬水桶、正舒展著胳膊腿的林浥塵沒防住這一茬,等他回過神來要扶張馨時,她已經自己站起來了。林浥塵朝她笑笑,問她有沒有問題,她略顯不快,也不回答;林浥塵繼續朝她笑,她才笑了。
在今天的比賽中,史都和李玉菁相繼為班裡拿下了男、女百米賽跑的第一名。當日余溫未散、熱情未了的晚自習上,他倆都收到了董老師的表揚。史都揚眉吐氣,第一次在班裡為所有人聽聞,在他站起來接受老師鼓勵的時候,林浥塵聽見座位離自己較遠的魏霞“偷偷”道:咱班原來還有這麽一號人?這個男生好帥呀!
晚上,宿舍裡為史都的首勝開起了“慶功會”,且這慶功多是以調侃式的誇讚進行的,史都有一搭沒一搭的笑著接茬......對面宿舍的荊奪民、史雨航也過來湊熱鬧了,史都笑道:看這長跑冠軍也來了,我在人家面前嘛都不是!眾人也跟著開起了史雨航的玩笑,說有了史都這個先例,史雨航一定能夠在長跑比賽中一馬當先力拔頭籌吧!大家都等著為他慶祝呢!
史雨航憨笑著說不大可能,他沒有好的狀態!這話讓眾人們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時值初冬,天還不算太冷,學生們下身多半是穿一條保暖秋褲、套上校服褲就算完事,但史雨航不然。來到林浥塵宿舍的他,在脫掉外面的校服褲後,露出的是裡面臃腫肥厚的棉褲,林浥塵便對那一條棉褲有了興趣。他看著坐在王衛彪床頭、被王衛彪趕到吳卿床上,最終因吳卿要換床單只能來自己床邊坐的史雨航,那憋屈的盤腿坐姿、別扭的弓背彎腰,隻覺得他像舊社會裡落魄了的老爺。林浥塵還沒有從剛才的逗笑中脫離,就把自己這個想法說了出來,立刻就得到眾人的響應,雖然這響應偏離了林浥塵最初的想象,大家都理解成了“姥爺”,但兩者好像都挺貼合他這個形象坐姿的。史雨航聽著大家一遍遍地教自己這個“新名字”,苦笑著臉辯駁了幾句,沒有絲毫作用後,也只能苦笑著默許。
林浥塵看著他那副苦相,猛然間覺得自己做的過分了。自己沒有幫助這個在眾人眼中的“邊緣分子”也就算了,又怎麽能以調侃的語調、給他取一個帶有取笑意味的外號呢?他稍稍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兒,上床睡覺之前,他一直都為自己這不對勁兒糾結難安(這份心思也掩蓋了他今天所有的好心情),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我做出這樣不應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