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瘦老頭，一步步走進屋裡，已經有鄉親認出來，這老人是紅旗村的，當年他姆媽是遠近聞名的穩婆，那些難產的媳婦找到老太太，基本命就保住了。

　“老先生，麻煩你把當年的事情再說一遍吧。”

　老頭坐在椅子上，眯著眼睛回憶起來，聲音如流水順暢無比，“我是紅旗村的，大家肯定都認識我，我姆媽就是很有名的產婆喜嫂子，四十六年前七月夏天，那天下大暴雨，打炸雷，一家人早早睡覺，頭頂上一個炸雷接著一個炸雷，讓人頭皮發麻。

　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我去開的門，是田漢山來請我姆媽，給人接生，我姆媽聽說難產，穿上雨衣急急忙忙走了，直到下半夜才回來。

　聽我姆媽說，是一個女人要生孩子，因為頭一胎加上難產，生了好久才生下一個男孩，她因為感激我姆媽，還給了她兩塊銀元。

　我當時覺得奇怪，田漢山家哪裡給得起銀元，而且他媳婦不是才生了孩子，最後我姆媽不小心說漏嘴，才知道生孩子的是一個女解放軍。”

　“你胡說！我家沒人生孩子，你跟他們串通好了來汙蔑我！”田老太突然激動起來。

　她沒想到那個女的居然給接生婆兩個銀元，自家收留她生孩子，還照顧她，最後她也隻給家中留了三個銀元，一個接生婆，一晚上就賺了兩塊，她真後悔當初沒有掐死這個女人的孩子。

　“我沒說謊，我姆媽的事情，是什麽就是什麽，我要是說謊讓我不得好死。”

　七十歲的老頭髮這種毒誓，田老太一臉氣急敗壞，眾人怎麽看都覺得是田老太在撒謊。

　“嫂子，你就說實話吧，崔老先生的妻子是不是當初被你家收留，還在你家生了孩子?你就把實情說出來吧。”

　村長耐著性子勸著，他不想看著田老太結仇不說，還把跟田志泉最後的一點恩情都耗盡，怎麽樣也是田老太把他撫養大，對他再不好，也給了他一口飯吃。

　田老太閉上眼睛，喘著粗氣。

　“姆媽，我記得我兩歲多的時候，有個女解放軍來咱家，還給了我一塊糖，咱們幫了她，有啥不敢說的。”

　田志剛話一出，田老太立刻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兒子，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就是個蠢貨。

　她知道老二動心了，老二以為自家幫了大首長一家，可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後面的事。

　“這位同志，你見過我妻子?”崔茂明激動起來，兩眼泛著淚花。

　“我記得那個女解放軍，長得很白，笑起來眼睛彎彎嘴角上翹，特別親切。”

　“你閉嘴！”

　田老太氣急敗壞，隻恨不得用手堵住兒子的嘴。

　“姆媽，既然救了人為啥不承認?”田志疆也覺得奇怪，“你舍不得這枚戒指?”

　田老太此刻恨不得打死兩個兒子，兩個蠢貨。

　“老太太，你兒子都有印象，當年接生婆的兒子也記得此事，你為什麽不承認?我就想問清楚，我兒子在哪?”

　“死了！”

　田老太吊著臉，冷冷吐出這兩個字，閉上眼睛遮住眼底的悲痛。

　“啥?”

　“那孩子死了，所以我不想承認，我怕你們這些當官的大首長，因為孩子死了再找我們小老百姓的麻煩，我家惹不起，隻想躲得遠遠地。”

　“死了?”崔茂明冷哼一聲，“怎麽死的?”

　“感冒高熱，燒到最後抽筋死了。”

　田老太咬著牙，三兒子瘦小的身體仿佛就在眼前，那個孩子沒活幾天，那個解放軍的孩子出生後，自家兒子就開始身體不好，結果沒過幾天一場大病沒了性命，就是這個外來的孩子克死自己的兒子。

　“他不是我兒子?他長得跟我妻子和大舅哥很像。”

　“不是，他是我兒子，你的兒子死了。”

　村裡人看到老首長指著田志泉，全都一驚，心頭全都劃過同樣的念頭，難怪田老太這麽不喜歡三兒子，難道這不是她的孩子。

　“他是我兒子，雖然不孝，但他是我生的，你憑啥說是你兒子，你有啥證據！”

　“我記得我姆媽提起過一件事情。”一直沒說話的接生婆兒子突然插了一句。

　“當初田漢山家大兒子是中午出生的，那天我姆媽接生回來，閑聊的時候跟我說，那孩子後背整片黑青色胎記，上面還有硬硬的汗毛，摸著扎手。

　我記得我當時還問了一句，汗毛還扎手，我姆媽還跟我說，可硬了跟豬鬃似的。”

　“我跟你拚了，你才是豬鬃。”

　田老太此話一出，眾人全都神色各異地看著她。

　“田妹子，你兒子當初生下來，我還去看過，那孩子滿背黑毛，我還給你娃做了個小褂子呢。”

　說這話的是村裡另一個老太婆，她比田老太大一歲，年輕的時候經常在一路做活聊天。

　這個老太婆的話，讓眾人徹底鄙視田老太了。

　“田嬸，難道志泉哥真不是你孩子，難怪你對他那麽刻薄。”

　“放你娘的屁！”

　“嫂子，以前我還奇怪，你怎對田志泉那麽差，就好像不是親媽似的。”

　“你們這些賤人，你們看他是大領導就巴結，你們能得到啥，一群賤骨頭，田志泉是我生的，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 ”

　“嫂子，你別罵了。這也不難，既然老哥說你家兒子身上有胎記，那就讓田志泉給我們大夥看一下，有胎記那就是你兒子，如果沒有胎記……”

　村長的話沒說完，但大家心頭都明白了，田志剛夫妻二人震驚地看著田志泉，原來他不是姆媽的孩子?

　田志泉突然明白了什麽，“姆媽，難怪你不讓我光膀子，小時候熱狠了，哥哥弟弟都可以不穿上衣，我就不能不穿，你還為此狠狠打過我，難道就是因為我身上沒胎記，你怕被別人知道，我不是你孩子。”

　田志泉說完就脫下上衣，後背果然乾乾淨淨，別說硬毛，就連胎記都沒有。

　“小時候孩子身上有胎記，長大了胎記就慢慢掉了，這種事多了去了，小時候不讓你脫衣服，是怕你的胎記嚇著別人，你不想認我就直說，你想奔富貴我不攔著你，你這種不孝的畜生，小時候我生了你就該把你溺尿桶裡！”

　田老太突然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