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李長逍並沒進門。
而是拉開一道門縫,看到裡面的小荻花哭的正傷心。
也好,有些事情哭出來能夠好受很多。
看來小荻花也知道了這個進化是要進行下去的,只是一直不想承認罷了。
既然如此,事情反而好辦了,不總自己苦口婆心的再去安撫了。
小花姐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必然走向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一直糾結下去無益。
不論這個選擇有多難以確定,但終究會確定下來的。
他合上門,和院子裡撒歡的幾個孩子叮囑一聲。
“收拾一下東西,準備離開。”
“老板,估計已經在等著我們了。”
玉梳眼睛一亮,蹦蹦跳跳的湊了過來。
“真的嗎真的嗎?老板回來了?終於要見到老板了嗎?”
李長逍點點頭。
阿炭和阿慈對視一眼,紛紛喜形於色。
“太好了,有老板在,一切困難都能解決了!”
“對了,李大哥,那個江宗師怎麽樣了?為什麽一直待在房間裡面不出來?”
李長逍側頭看了房間的方向一眼,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那是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孩子們,日後除非迫不得已,盡量和那個戴面罩的家夥保持距離。”
“我看不透他,也很難看穿他面罩下的臉,這樣的人就像是一團棉花,能夠把你所有的氣力全都化掉。”
“很難成為完全信任的夥伴,而一旦當他站到我們的敵對面的時候,我們對他就一點手段都用不出來。”
“因為我們根本不了解他一分一毫。”
“雖然他初次現身之時就救下了咱們的命,但在他的身上,我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感。”
“他會來幫我們,目的絕不單純。”
阿慈有些不解的問道。
“李大哥,為啥你的想法這麽複雜呢?我倒是覺得江宗師是個好人呢!如果不是好人,他怎麽會救我們的命嘛!”
阿炭也頗為讚同地附和道。
“對呀對呀!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嘛!為什麽非要把人朝著壞的方向去想呢,我也覺得江宗師沒做啥出格的事。”
“反倒是李大哥你,自從見到江宗師後就顯得緊張兮兮的。”
玉梳抿嘴,表示讚同道。
“是呀,總感覺李大哥對江宗師的態度有些怪怪的。”
“你們倆說起話來,都有些陰陽怪氣的,好可怕的!”
“他也不是我們的敵人呀,李大哥你為啥有如此深的戒心呢?”
阿慈撓了撓頭。
“我覺得李大哥是個啥事也不放在心上的人。”
“對我們都那麽好,那麽照顧我們,為啥對那個江宗師就始終怪怪的呢?”
阿炭搖搖頭,看了看李長逍,認真說道。
“不過李大哥對我們特別溫柔呢,我覺得李大哥不會害我們的!”
“要不咱們還是聽一聽李大哥的話,實在不行,就離那個江宗師遠一點?”
玉梳捏著下巴思考了一下,精致的小臉上露出些許恍然的神色。
“說起來,那個江宗師一直帶著黑色面罩,穿著一身黑披風還戴著兜帽,這幅裝扮,感覺好可怕的!”
“如果不是他救了我們,我才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好人呢。”
“這麽看的話,李大哥說的話也有道理呀。”
李長逍淡淡一笑,在旁邊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溫和的解釋道。
“孩子們,你們身為靈妖,去除了劣根後失去野性,就和人的小孩子別無二致。”
“在真正經歷一些大事之前,始終保持著童心和稚嫩,
思考起問題來也如此單純。”“李大哥和你們講講啊,其實,這個世上的很多人都不能完全用好人、壞人去評判的。”
“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以我們自身的感官來判斷的話,什麽是好人呢?說白了,就是對咱們有益處的,就是好人。”
“比如瑞雪城的小隊,他們一開始是來幫助咱們脫困的,你覺得他們是好人嗎?”
阿慈揉著肉乎乎的小臉,有些費力的思索,然後得出了一個自己都不太確定的答案。
“是好人吧……天底下那麽多的人都尊敬瑞雪城,把瑞雪城當成最自由的的地方。”
“而且,瑞雪城有好多好厲害的劍修呢!聽說瑞雪城還會把他們積攢多年的藏書庫都拿出來給所有外人看。”
“肯定是好人吧!”
玉梳連連搖頭,伸出蔥白般的小手,一把捂住了阿慈的嘴裡。
“你可別說了,如果不是瑞雪城派來小隊要來殺咱們,咱們也不至於這麽緊張的連夜出逃呀。”
“還差點半路被人給抓住呢!”
“瑞雪城的小隊是來抓咱們的,怎麽可能是好人呢?”
阿炭掰著手指含混不清的道。
“好多好多人都說瑞雪城的好,所以瑞雪城的人應該是好人。”
“可他們要來抓我們,是壞人!”
“好人……壞人……好人,哎呀,搞不懂,這也太混亂了吧!”
玉梳還在和阿慈爭辯,自恃有理,一篇瑞雪壞人論,小嘴巴裡說出來的話滔滔不絕,嘰嘰喳喳。
把阿慈說的連還嘴的余地都沒有,只能愣愣的點頭。
“嗯對,你說得對,你說的都對……”
玉樹見到自己拿下一城,雙手叉腰,炫耀似的把腰杆挺得筆直,扭頭看向李長逍。
一副求誇獎的樣子。
李長逍的死魚眼滴溜溜一轉,臉上的笑容更甚。
“是了,因為瑞雪城派出小隊來抓咱們,所以你說他們是壞人沒錯吧?”
“可你仔細想想,在你得知這個消息之前,你眼中的瑞雪城是這個樣子嗎?”
玉梳思考了一下,臉上露出些許難色。
“我……我以前,我以前覺得瑞雪城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有蘭摧城沒有的大雪山,還有那麽多的劍仙,能夠凌空禦劍飛行,厲害得緊……”
“還有……”
“不,不對,現在我已經看穿了瑞雪城的醜惡面目了!他們想要抓住我們,還要利用我們坑害老板!”
“實在是太可恥了!是大惡人!大壞人!”
阿慈在旁邊弱弱的插嘴道。
“你剛剛不是也說瑞雪城很好嘛……?”
玉梳皺著眉頭糾正道。
“我都說啦,以前!我以前這麽認為!可我現在已經看透了!阿秋哥不是說過那句什麽什麽……天下饅頭一般黑!”
阿炭一翻白眼。
“你腦子裡全都是饅頭嗎?饅頭是白的好不好!阿秋哥說的明明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你怎麽這麽笨呀!”
眼看玉梳又要和阿炭撕起來,李長逍笑著將倆人拆開,失笑道。
“這種問題,如果要這麽糾結、爭論下去,就算爭論個三天三夜都沒有盡頭。”
“阿秋曾和我說過,人乃是‘生物’,或者說乃是野獸,靈妖化人之後擁有了‘人’的共性,也就是智慧。”
“人和化人的靈妖之所以能夠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是因為我們有著獨立的思考方式與思想。”
“這番話我到現在雖然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也大抵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是只有善良和邪惡的。”
“正如你們一直在爭論的,說瑞雪城的好處,可以說出興致衝衝的說出二三十天,因為瑞雪城的輝煌與偉岸是有目共睹的。”
“可要說他壞,僅僅只是因為瑞雪城要對我們下手這一個理由。”
“通過這一個理由,就將擁有那麽多好處的瑞雪城定義為‘惡’,或許有些偏激,但這就是我們的思考方式。”
“我要告訴你們的就是……”
“瑞雪有千般萬般好,但只因為他要傷害我們,有損我們的利益,所以他就是你們眼中的壞人。”
“可以說,就與你們站在了對立面,你們完全可以把瑞雪城當成惡人,無可厚非。”
“以此而延伸出去,那些與我們為惡,要傷害我們的江湖勢力,也是我們眼中的壞人。”
“他們難道這些年就沒做過一件好事嗎?但只因為他們現在在我們的對立面上,所以他們就是壞人。”
“我們必須要與之為敵,縱使他們有千般萬般好,也必須如此,立場、思想不同,便成了無法化解的糾紛。”
“人世間之所以會有戰火,會有戰爭,大多便是因為如此。”
“眼下,我們正在經歷的,便是一場戰爭。”
“而,日後,我們還需要面對更對的戰爭,所以關鍵的問題就是,無論何時,你們心中都必須清楚一件事情。”
“誰是我們的敵人,是對我們有危害,那便是壞人,不用懷疑。”
“誰是我們的盟友,對我們有益處,那便是好人。”
“當然,因親疏關系導致了我們眼中的‘好人’還有多種不同的身份。”
“生你養你的,是父母,是長輩。”
“與你親近,密不可分的,是親人。”
“關鍵時刻為你兩肋插刀,不遺余力的,是夥伴,是摯友。”
“而相對的,你也要付出等同於對方給你的情感,這便是人和人的相處之策。”
“好比阿炭,你和阿慈朝夕相處,睡覺的時候都在一個被窩裡打滾,雖無血肉至親,卻勝似親兄弟,你們就是家人,更是摯友。”
“有朝一日你們需要並肩站在一起抗爭的時候,便是能夠毫無懷疑的把後背交給對方。”
“你們的家人,還有老板,還有阿秋,還有小花姐,還有歸鳥,你們之間密不可分,這就是最親近的關系。”
“但有些人,便讓你無法完全放心,所以該警惕的時候就要警惕。”
“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就比如江宗師,甚至是我,江宗師卻是救了我們一次,但那是因為我們有被江宗師利用的價值。”
“這麽說有些偏執了,或者說,我們有成為江宗師盟友的資格,所以江宗師救了我們。”
“但他與你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真正遇到大事當頭的時候,你無法判斷江宗師是否會與你們站在一邊。”
“而我也同樣如此,想必你們之間的親近關系,我或許也要更疏遠一些,我不知道你們到了關鍵時刻,能否真正信任我……”
他話剛說到這裡。
三個孩子突然湊了上來,玉梳伸手拉住李長逍的大手。
“李大哥,你也是我們的家人!”
阿炭也把自己的手湊了過來,蓋在了李長逍的手背上。
“是啊,李大哥,如果你不是把我們當家人的話,怎麽可能和我們苦口婆心地講這麽多的大道理!”
阿慈臉上的肥肉抖了抖,也非常激動的伸出手來。
“李大哥,雖然我的頭腦不太好使,但我能夠感受的出來,你對我們乃是一片真心。”
“你剛剛說的這些話,總不可能跟誰都能說的出口吧?”
“小花姐和我們說了,你本來是要打下江山的人,可你寧願拋下手邊唾手可得江山不要,趕著千裡之遙跑過來幫助我們, 你對我們的感情,難道也很疏遠嗎?”
“我才不信,你隻把我們當成盟友!”
“你也把我們當成家人了哇!”
本來一副認真灌輸道理模樣的李長逍,突然有些繃不住了。
上翹的嘴角咧開,唇邊滿滿地收攏不住的笑紋。
眼圈不知道什麽時候紅了,卻被他強行忍了下去。
一雙死魚眼躲避一般的朝著旁邊看了看,嘴裡卻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語出來。
“家,家人嗎……”
“原來,我還有家人啊。”
他突然抬起頭,眼睛裡淚光閃動,重重點頭。
南唐旬帝李霖,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但,李霖是他的親人嗎?
如果以血脈來說,這份親情血濃於水,分割不開。
可李霖弑君登基,殺得是他的親爹,對自己這個身患絕症的弟弟也不惜耗費重兵,調動大內九黃其五,萬裡追殺。
這樣連任何親情都不講的人,真的是自己的親人嗎?
不是。
從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
所以他做出了擱在從前根本不會去選的那個抉擇,起兵造反,奪下李霖的江山!
在自己血肉至親身上都沒有感受過的親情,卻在一群孩子身上感受到了,卻在老板的身上感受到了……
這讓他怎麽能不淚目,怎麽能不珍惜?
在他的眼中,整個南唐的江山,也不如這份親情珍貴。
他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守護這份親情!
所以,他希望自己輔佐扶持的那個對象,是老板。
他希望未來坐上天下一統之大位的那個人,是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