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逍與豫淮春馬不停蹄的趕回南唐的時候,霍敬顏也已經到了忍耐堅持的臨界點。
整個人的狀態也從一開始的雲淡風輕迅速轉變到了坐立不安。
盡管在其他人面前,他仍然是那個處事泰然,巨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心骨。
可在私下裡,他確實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覺。
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他雖然知道李長逍那邊的情況並非絕對安全,自己不能催促,忍來忍去最後還是修書一封派人前去蘭摧城找到李長逍稟報消息。
盡管書文中大多表露出的態度都是希望李長逍安心,但不論是李長逍還是豫淮春都知道,這邊的事情已經刻不容緩。
好在,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消失於軍陣許久的李長逍和豫淮春二人,終於再度出現在了中軍大帳之中。
坐鎮起義之師。
一開始就在籌備,只等著李長逍回來一刻就迅速推上進程的登基大典,也在飛速安排。
是夜。
夜風吹襲,帶著雪風寒涼。
滿目都是秋冬之日的蒼涼景象,李長逍身上披著大氅,靜靜看著冬夜的天色。
繁星點點。
可他心中想的卻是恩公。
也不知道恩公的身體怎麽樣了?
有沒有蘇醒過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能夠在蘭摧城那邊再待一段時間。
可惜啊,他現在不是孑然一身。
他的背後。
宗師冷雨舟的身形緩緩浮現而出。
“陛下,夜已深了,還請陛下早些休息。”
李長逍回過頭來,看向這位和豫淮春一同鼎力支持自己的大宗師,緩緩點頭。
“許久未見冷宗師,不知冷宗師這些時日在忙些什麽?方才聽霍先生提起,說冷宗師最近根本沒有出現在中軍大帳?”
冷雨舟也沒隱瞞,徑直走到李長逍的身側站定。
“此事,說來話長。”
“其實,這段時日,我離開了南唐,去了一趟瑞雪城。”
李長逍的眉頭微微一皺。
瑞雪城?
這個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名,從冷雨舟的嘴裡冒出來,實在讓李長逍感覺違和至極。
冷雨舟修行的又不是劍道,為什麽要不遠萬裡的去瑞雪城?
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他內心微微一動。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是和秦恩公站在一邊的,所以說瑞雪城乃是他的敵人……
他下意識地警惕起來,但臉上不動聲色。
城府,是高居上位者必須擁有的。
“瑞雪城?冷宗師並非劍修,怎麽也會不遠萬裡前往瑞雪城?莫非冷宗師與瑞雪有什麽故交麽?”
冷雨舟卻並沒解釋,而是從懷中拿出一卷書冊,遞到李長逍的近前。
李長逍疑惑地接了過來,打開,低頭一覽而過,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這卷書冊之中,赫然是當日秦出大鬧瑞雪城的一切前因後果,記錄的相當詳備,事無巨細。
李長逍默默翻過,卻發現書冊中的內容還不僅如此。
這部書冊之中,居然還記錄了一些瑞雪城根本沒有向外人透露過的密辛。
此外,還有有關葉司丞在瑞雪城的言行的密辛……
李長逍的眼睛漸漸瞪大,沒想到這看似平平無奇的書冊之中,居然藏了如此大的秘密。
“冷宗師,這書冊……”
冷雨舟點點頭。
“前半部分是我調查後記錄的結果,陛下就這麽莫名其妙的跑到蘭摧去,末將著實有些不放心,故而特意去瑞雪城查探了一下情況。”
“至於後半部分,並非末將所寫,其作者,實際上乃是葉司丞本人。”
李長逍的眉頭深深皺緊。
“葉司丞本人?什麽意思?”
冷雨舟道。
“那些關於葉司丞在瑞雪城的經歷,是葉司丞親手留下來的,在屬下前往瑞雪城之前,其實還見到了一個名叫折柳的小童子。”
“這本只寫了後半部分的書,實際上就是那個小童子交給我的,我其實也是受了葉司丞的指引,才會想到前往瑞雪城的。”
折柳?
李長逍眉頭微微一皺,他頗感驚奇,因為這個叫折柳的小童子他是知道的啊。
在他帶著小荻花找到昏迷中的秦衣的時候,折柳就在秦衣的身邊照顧秦衣。
後來折柳見到他們來了,秦衣的身邊不缺人照顧之後,直接說還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就忙不迭的離開了。
原來是去見了冷雨舟?
沒記錯的話,當時折柳小童子似乎是想要用針術廢掉秦衣的修為的,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折柳並沒有這麽做。
而是就默默的離開了。
現在看來,難道說是那個已經死去的葉司丞在背後操控著這一切?
他還是有些不太明白冷雨舟收到這本書的意義。
單純是為了讓他知道,葉司丞曾經無傷出絕境?
不,這件事情應該沒有那麽簡單。
李長逍思考了一下,卻沒想明白這其中蘊含的深意。
他側頭看著冷雨舟,又看了看已經暗沉下來的天色,突然說道。
“如果霍先生還沒有睡下的話,還請冷宗師將霍先生、豫宗師一同叫入長逍的寢帳中。”
“長逍有要事要與列位商議。”
冷雨舟立刻點點頭,眨眼間消失在了冬夜之中。
半個時辰後。
李長逍的寢殿中。
看見三位心腹都是一臉嚴肅認真的神色,李長逍淡淡笑了笑,示意三人坐下。
旋即從懷中掏出了一遝信紙,推到霍敬顏三人的面前。
豫淮春和冷雨舟對視了一眼,同時示意霍敬顏查看信件。
霍敬顏也沒客氣,當即將信紙抄了起來,低頭凝神細細看去。
很快,就被信紙上的內容給吸引了。
他的閱讀速度非常之快,快到連兩位宗師都沒來得及細看的時候,他就已經刷刷刷的將幾張信紙翻看完了。
這是霍敬顏的看家絕活,擁有極快的閱讀速度和極快的記憶力。
短時間看過的文字瞬間就能深刻記入腦子裡,並且充分理解。
所以他有著超強的學習能力,別人需要背很久的一本書,他輕輕松松就能背下來。
雖然這只是一種短暫的記憶,但也讓霍敬顏在南唐境內聲名鵲起。
霍敬顏看過信上內容之後,便一臉驚訝的看著李長逍。
“陛下,這信上所寫之一切,可否屬實?”
在見到李長逍點了點頭之後,霍敬顏猛然倒吸一口冷氣。
“這,這,這葉司丞到底是人是鬼?真真有傳說中的那般神奇?居然在死後還能將這所有事情算計的分毫不差!”
“居然還能夠查清我們費勁多年也沒有查清的隱秘,神了!”
“從前我一直以為葉司丞的名號之所以這麽響亮,僅僅是因為大靖子民對之的過分吹捧,卻沒想到……真讓我見到了他的神奇之處!”
“神人,真乃神人也,他遠在萬裡之外,卻能對我南塘動向了如指掌,對我等未知之隱秘也如此了如指掌,足可謂算無遺策啊!”
豫淮春和冷雨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這紙頁上寫的內容到底是什麽,二人開始好奇起來。
李長逍認真問道。
“霍先生,你覺得葉司丞所提之策略,是否可行?”
霍敬顏抿嘴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腦海之中推演戰局,同時,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片恢弘壯闊的河山。
正是南唐的萬裡河山。
每一座城池,每一片疆土,均在他的腦海之中。
冷雨舟拿起桌上的信紙,和豫淮春交換著閱讀了起來。
李長逍則是靜靜看著燈影搖曳,不徐不緩。
半晌之後。
冷雨舟雙手微顫的放下手中的信紙。
豫淮春雖然看得有些懵懵懂懂,但也大致知道這紙上寫著的是一分極其詳備的戰鬥方略。
具體適不適用,他暫時看不出來,但旁邊兩人臉上的表情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份計劃不簡單。
霍敬顏陡然睜開了眼睛,雙眼之中是噴薄而出的精光。
他睜大眼睛看向李長逍,嗓音微顫的說道。
“完美,堪稱完美!”
“這份計劃,不僅僅算計到了天時地利,更算計到了很多我都沒有去細思細想的地方。”
“如果按照這份計劃來執行的話,肯定能夠讓登基之後,人心所向的陛下一路高歌猛進,攻入長安!”
李長逍微微眯起眼睛。
“當真?”
雖然他心中也有一定的把握,對於葉司丞這個計劃感覺非常滿意。
但他也想聽聽下屬的意見,如果他的身邊沒有人願意支持他走這條葉司丞提前鋪好的路,他也不會強行去走。
畢竟,霍敬顏一直是他的中軍首席謀士。
對於身邊最信任的人,李長逍一向以真誠待之。
他可不希望因為自己有一些細微的不當之處,導致對方心中生了什麽疑心。
雖然他相信霍敬顏的忠誠。
但人性這玩意,有些時候還真不一定經得起考驗。
兄弟手足都可以相殘,何況外人?
霍敬顏鄭重點頭。
“當真,雖然臣也有一些想法與計策,能與那李霖打一場大決戰,並有五成左右的機會能夠勝之。”
“但臣所用的,大多都是險招,有太多不可控之處,有些時候只能以一句盡人事聽天命來論斷。”
“但葉司丞留下的此番遺計,卻令臣茅塞頓開,不僅有七成左右的可能性可以勝之,而且……還沒有臣那般危險。”
“葉司丞思考問題極其全面,不僅安排好了每個前路,同時亦安排好了所有的退路,而與之相比,臣所做的,倒像是孤注一擲……”
“實在慚愧……”
李長逍擺了擺手,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
“霍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在長逍與李霖所掌兵力相差巨大之時,霍先生仍能有五成勝機,已然令長逍驚歎。”
“史上雖然僅僅只有一個天妒英才的葉司丞,但也同樣沒有第二個霍敬顏。”
“葉司丞的遺計,如果僅僅留給我一個人來處理、應對,對長逍來說也絕非易事。”
“如果沒有霍先生在旁扶助,長逍斷無執行之可能。”
霍敬顏三人紛紛鄭重點頭,被李長逍的一番話帶動情緒。
紛紛站起身來。
李長逍臉色嚴肅。
“既如此,這場奪下江山的戰鬥,可以打響了。”
“是。”
“是!”
“是!”
……
一個月後。
長安。
南唐帝宮。
旬帝李霖坐在龍書案後,翻看著手中的奏折。
原本處之淡然的臉上,立刻流露除了驚駭欲絕的表情。
臉上一直保持的穩定也再難以保持,直接暴露出了一絲猙獰的暴怒。
他不受控制的一把將手中的奏折丟在地上。
然後似乎還並不滿意,拍案而起,一把將龍書案上的所有東西全都打翻在地。
腳下還重重在奏折上踩了幾腳。
“該死!該死!孽子!先帝逝世不足三年,這個該死的李燼卻如此大興刀兵!就不怕戰爭血氣衝撞先帝英靈嗎!”
“亂臣賊子!奸佞之徒!”
“他,他,他居然還有臉稱帝?!誰給他的底氣!是誰!他憑什麽!這南唐江山,是朕的!”
“是朕的!”
“誰都搶不走!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是否忘了自呱呱墜地之時起,到底是誰視你為親弟,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
“李燼!可惡!該死!他怎麽敢的!”
“來人!給朕把大內所有能夠調動的高手全都傳喚進宮!快去!這個亂臣賊子!居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登基稱帝!居然還敢發上詔書昭告天下!”
“誰給他的狗膽!呂翁玄!你給朕滾過來!”
大內九黃之首,南唐五大宗師之首,呂翁玄,在短短盞茶時間後,便出現在了帝宮之中。
看著一片狼藉的龍椅和龍書案,呂翁玄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淡淡殺機。
“陛下息怒,此前是那李長逍奸詐狡猾,逃到了大靖王朝境內。”
“這次,他敢帶兵殺回,便是自投羅網。老臣願意親自點兵征北!斬殺賊寇,還南唐再複盛景。”
“臣早已打聽清楚, 賊子手下僅有不足八萬軍馬,如何與我南唐碩碩三十萬雄兵抗衡?”
“更何況,那賊子打著先帝的旗號,不過東拚西湊的一些力量,根本不足為慮!”
李霖卻是眼神凶惡。
他雖然急怒攻心,而且心狠手辣,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昏君。
在這種時刻,反而有較為清晰的頭腦。
他當即開口說道。
“不必,此次,真要親自帶兵征北!早在臘月之初,朕便以派大軍陳列江畔,就等冬後一戰了。”
“朕本以為,冬月過去,那李燼一夥必然銳氣盡消,士氣低迷,卻沒想他通過登基稱帝,再續士氣。”
“如若朕此次不能禦駕親征,我軍士氣必然低迷,此戰,隻可勝,不可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