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聊以慰藉。
今晚,同樣睡不著的,還有安子玉。
安子玉又到後山取了一壺酒,與拓跋恭共飲。
拓跋恭覺得這酒彌足珍貴,自己已經喝過幾次了,有些受寵若驚。
安子玉笑言:“準確地來講,你是老夫第一個看得上的北蠻人,因此作為東道主請你最好的酒,也是應該的。”
然而,拓跋恭知道,今晚安子玉絕非是因為想請自己喝酒這麽簡單,他之所以睡不著,是因為他擔心明日之後,安心意就要嫁人了。雖然上官飛虎是安子玉欽定的女婿,但是倘若一直被視若珍寶的安心意真的離自己而去了,安子玉不傷心不舍才怪。
拓跋恭正失神間,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
“來吧。”安子玉舉起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了拓跋恭,神色輕松地說道:“老夫知你早有下山的念頭。明日過來,也算盡興了。今日就當是送別酒,明日老夫會將你安排到單獨的客房去,然後就該忙心兒的婚事了。”說到這裡,安子玉的臉色才黯淡了下來。
拓跋恭覺得這麽一個老人,若是倒是身邊真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確實悲傷孤獨了,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發現自己以前從未乾過這樣的事情,因此一時間也難以下口。
安子玉可沒注意到拓跋恭欲言又止的尷尬神態,便將自己手中的酒杯推過去與拓跋恭碰了一下,豪爽地說道:“老夫幹了,你隨意!”言罷,便仰喉一飲而盡。
拓跋恭點了頭回應,也是一飲而盡。
酒喝下肚,既暖了身,也動了心。
安子玉眼角微動,閉起眼睛回憶道:“遙想當年像你這般大時,也是無所憂慮,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時我剛接過神劍門這一重擔,前面的路還沒有想好,但卻是躊躇滿志。可現如今,神劍門壯大了,對得起祖師爺了,名譽也有了,卻時常感到孤寂無奈。”
拓跋恭能理解安子玉的這份心情。其實每個人都一樣,當他們站到了頂峰,沒有了繼續前進的動力之後,孤獨是再所難免的。
就連拓跋睿這樣一個在外人看起來如同殺神一樣的人物,拓跋恭從其口中聽到這樣類似的感歎,也有兩三次了。
可見,世人都有追求,也都怕沒有追求。
行屍走肉,可不是好活的事情。
因為心有所感,所以回應起安子玉來,拓跋恭也得心應手了一些。
只聽拓跋恭道:“前輩的成就,是當今江湖武林之中,人人都渴望達到的。因此前輩是備受關注的人,雖然會孤寂無奈,卻也超脫凡塵。我輩的喧囂在前輩眼中,可能如同江河起浪一般正常,如此高度,恰恰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拓跋恭這番話一氣呵成,頗有讀書人的文菜在裡面。
安子玉聽完後,睜開了眼睛,感到有些驚奇:“你這話甚合老夫心意,看來老夫沒有看錯,你這個後生比一般人要強些。”
拓跋恭客氣地回道:“前輩謬讚。”
安子玉又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酒,這次就不計較那些喝酒的禮節了,他自己將酒杯放在嘴邊聞了聞,拓跋恭見,也學著安子玉做了起來。
安子玉品良久,方道:“人的一生,便像這杯美酒,越存越香。但是同時,也是愈來愈烈。有的人喝得慣,自然年紀輕輕,就想再來一杯;有的人喝不慣,以後也不會想再喝,所以他以後選擇的酒都會是另一種。也因此,他此生就再與這樣的酒無緣了。
但是他不知道,人是善變的,年齡決定喜好,這樣的酒,也許年輕時不喜歡,上了年紀就喜歡了,因為提神。” 安子玉言罷,意味深長地看著拓跋恭,臉上依然是略帶笑容。
拓跋恭眉頭微鎖,想要領悟這句話的真實含義,卻怎奈看似普通,其實藏有深意,一時間,竟沒有思緒。
安子玉接著問道:“你真想好了,下山之後便回去?”
拓跋恭先是一愣,隨後如實地點了點頭。
安子玉難掩擔心神態,還是提醒道:“你來之前,是安全的,你回去之後,可就是不安全的。現如今,非但你們那裡不安全,就連中原也不安全,上次那些秘密進入的刀手,就證明了這點。盡管還不知道他們的真實意圖,但是很明顯,他們也是被迷惑的。不然不可能看到是你就跑。由此可見,這次你們北蠻,有很多棋子,而最上面執棋的人,不是拓跋睿,便是你們傲北國皇室。出現這麽多棋子就表明, 並不太平。”
拓跋恭想了想道:“這點我清楚,只不過我終究不是漢人,家還是要回的。”
安子玉分析道:“眼下與你要好的二皇子已死,你最好早做打算,入境前,先想好退路。”
拓跋恭對於安子玉為自己擔心有些感慨,對安子玉的尊敬又近了一步。
便連連點頭,心裡滋味非常。
這幾日,他何嘗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只不過百思難得頭緒。
一陣沉默後,安子玉又問道:“拓跋睿最厲害的刀法是虎嘯刀法,不過我看你出刀,可不像虎嘯,難不成,拓跋睿教你的,是其他刀法?”
拓跋恭道:“實不相瞞,虎嘯刀法只是師父兩套刀法中最平常的一種。他對外人聲稱自己仗著虎嘯刀法,大開殺戒,實際不然。”
安子玉聽了後皺起眉頭道:“怪不得,我聽前線的弟子回來的說,你師父在戰場上殺人,使的刀法大開大合,看不出門道。”
拓跋恭正色道:“他那套刀法我也曾因為好奇問過,只不過沒有答案。他只是說,這套刀法,就連閻王在世,也能斬之!”
“你師父,本身就是閻王在世。”安子玉感歎道:“若他沒有在邊境殺那麽多人,說實話,老夫倒是想交他這個朋友。似這般天才,著實不多。可惜啊,各自效忠,無緣和睦。”
拓跋恭聽得出來安子玉是真的感歎,便說道:“師父也常說起想要一賭中原四位高手的風采,其中就有前輩您。”
“哦?是嗎?”安子玉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