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馮無邪心中感到有些吃驚。

　　在江南地界，舉人的身份是非常來之不易的。魚鬥城百姓二百萬左右，其中有五萬余名讀書人。這五萬多讀書人中，只有前五名能考中舉人，幾乎是萬裡挑一的概率。

　　所以，能中舉人的，大多都是飽負才識的人。馮無邪也沒想到，小時候那個賤嗖嗖的欠不登，居然能考中舉人。

　　而舉人的身份也是相當之高的，中舉的人都有機會進京面見當今聖上，出來之後的官職至少也是一城的知府，所以鄉親們都稱之為“老爺”。

　　難怪剛剛那小二說他們酒館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要是真把這位舉人給伺候舒服，隨便在城主面前提上一句，便能給他們帶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然而，曾道人聽了後，卻絲毫沒有感到驚訝，冷笑著道:“舉人?很厲害麽?”

　　在場的書生們全都微微一怔。這個瘋顛顛的老道哪來的底氣，敢說這種大話?還是說他根本不知道舉人象征著什麽意義?

　　欠不登上前一步，冷笑著道:“這位道長，莫非您認為舉人沒什麽了不起的?”

　　“讀幾本經略子集，說幾句之乎者也，連條狗都能考上功名。”曾道人不屑道:“小二，我還以為你說的是什麽貴客，敢情就是一群沒腦子的書呆子啊?”

　　馮無邪暗暗感到有些好笑。論及嘴賤，曾道人可是一點都不比欠不登差啊。看來欠大舉人這次，是遇到對手了。

　　一群書生都氣得面紅耳赤，欠不登臉色也難看無比:“道長，既然你認為我沒什麽才識，那咱們不如比試比試?”

　　“就以在場的同僚做見證，我給你出幾個對子，如果你能接上對句，你們隻管在這裡喝酒，我們換地方就是。”

　　“但如果你接不上來，你和這個女人，都給我爬著滾出去！”

　　馮無邪微微一怔，頓時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但曾道人卻不緊不慢，冷笑著道:“好啊，那你就出題吧，貧道要是接不上來，就把我的腦袋擰下來給你當夜壺。”

　　“好，那你聽好。”

　　欠不登略一思忖，冷聲道:“二猿斷木深山中，老猴孫也敢對鋸。”

　　欠不登此話一出，在場的眾書生都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鋸”字的諧音就是“句”，欠舉人這是在暗罵這個牛鼻子老道是老猴孫呢！

　　馮無邪也暗暗感到有些好笑，這個欠不登的文采是不錯，只不過這個嘴，還是一如既往的欠啊。

　　曾道人聽了後，冷笑一聲，不假思索道:“我還以為大舉人能出什麽出題，原來就這點墨水啊。”

　　“你聽好了，我給你對——一馬失足淤泥內，小畜生怎樣出蹄！”

　　曾道人此話一出，書生都忍不住微微一愣:“好工整啊......”

　　但隨即，他們便反應過來，一個個都忍不住嗤鼻一笑，唯獨欠不登的臉色變得比炭還黑。

　　“你再聽好！”

　　欠不登咬著牙說道:“一尊鐵塔六丈八，獨缺二尺！”

　　馮無邪暗暗思忖，這欠不登見第一句沒能難住曾老道，就調轉攻勢了。

　　獨缺二齒，正是在嘲諷曾道人昨天被陳三打掉的兩顆大門牙啊。

　　“兩畝良田三方四，隻結一毛。”

　　馮無邪有些忍俊不禁。你嘲諷我缺兩顆牙，我就諷刺你頭上只有一撮毛，曾道人這鐵嘴真是絕了。

　　欠不登感覺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怒不可遏地說道:“聽好了！三清教旁道士房，

無家無業無爹娘！”　　曾道人臉色驟然陰沉下來。剛剛的兩個對子只不過是在嘲諷他，但這一對，便等於是嘲諷他們整個道門了。

　　既然你小子不仁，也別怪貧道不客氣了。

　　“好一個難題，聽好貧道是怎麽對的。”

　　曾道人冷聲道:“翰林府內牲口院，有狼有狗有豬圈。”

　　“好工整啊！”

　　在場的書生們紛紛忍不住感慨。但隨即便後知後覺，一個個都惱怒不已。

　　這老道的嘴巴好生厲害，這是罵他們是牲口啊！

　　一旁的馮無邪，以及酒館的掌櫃和帳房先生等人，不由對曾道人心悅誠服。這個牛鼻子老道看著滿嘴粗言，沒想到如此才華橫溢，竟然是將欠舉人都對的啞口無言。

　　唯獨那欠不登，就這麽站在原地一言不發，渾身哆嗦個不停。

　　正當眾人認為欠不登是還在想著該出什麽題難倒曾道人之際，欠不登猛然瞪大眼睛，噗嗤吐出一大口鮮血，直接昏死過去。

　　“欠舉人，欠舉人！”

　　“快！快去找郎中！”

　　一群書生驚慌失措地大喊起來。馮無邪則目瞪口呆。

　　這個欠不登，是活生生被曾老道給罵死了嗎?

　　酒館的掌櫃小二等人也都手忙腳亂起來，曾道人不緊不慢來到馮無邪身旁，淡淡道:“走，小子，咱們換一家去喝酒。”

　　馮無邪點了點頭，有些同情地看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欠不登一眼，隨曾道人離開了這家酒館。

　　來到旁邊的另外一家酒樓要酒要菜，曾道人滋溜一口酒，啪嗒一口菜，吃得滿嘴流油。

　　馮無邪心悅誠服地說道:“曾道長，真沒想到您居然有這麽好的文采。”

　　“那當然。”曾道人咧嘴笑道:“我剛剛不是說了嘛，區區一個舉人，貧道根本就沒放在眼裡。”

　　“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麽您不去試試考取功名呢?”馮無邪有些納悶地問道:“憑您的本領，別說是舉人、進士了，就算中個狀元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提起這個話題，曾道人忽然沉默下來，眼中露出幾分悵然。

　　馮無邪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為曾道人倒上杯酒:“曾道長，不聊這個了，喝酒！”

　　“好，喝！”

　　正當馮無邪和曾道人推杯換盞之際，旁邊傳來一個輕佻的聲音。

　　“喲，這是哪家美人啊，來陪大爺我喝一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