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頭是一個人住在鎮子最東邊的櫻桃園裡面的小屋，算是給主家看果園，畢竟大櫻桃的價格一直在持續上升。

　　小屋門口散放著一條大黑狗，四隻爪子趴在地上正衝著門外，那雙黑的發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柳林和自己的師父。

　　沒有搖頭擺尾，沒有吐出猩紅的長舌頭，反而從身體中不斷的發出陣陣低吼，似乎是害怕，也似乎是警告的味道在其中。

　　“哎！~”柳青雲長出一口氣，像是在感慨道:“有時候，狗真的比人強！”

　　說著，剛剛抬腿準備進屋子裡面，就聽到屋內不斷傳出“咳咳咳…”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聲響出來。

　　老韓頭的嗓子眼像是個破爛的風扇般，“呼隆，呼隆…”

　　柳青雲眉頭稍微一皺，他知道這是老韓頭最後的時光，便朝著小屋又靠近了一些。

　　這時候，那隻碩大的黑狗，低吼聲不斷，眼神似乎也沒有之前的恐懼，反而很是憤恨，凶神惡煞的，四隻爪子像是蓄力，隨時準備朝著二人撲過來。

　　黑色帶著毛發的嘴唇緩緩張開，尖銳的牙齒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著實讓人看著害怕，這是平常溫順的狗麽?這一刻，它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是一匹忠心耿耿，奮不顧身的惡狼！

　　“師父?這下?”柳林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柳青雲的眼神看起來憐惜，可是也沒有任何辦法，伸出手，朝著那隻黑狗猛地一點。

　　那隻黑狗的眼皮子瞬間閉上，身體中的低吼聲再也沒有發出，本來蓄力的爪子此刻癱軟在地，本來露出的牙齒，此刻多了條猩紅的舌頭耷拉在一邊。

　　“進吧！”柳青雲風輕雲淡的說著。

　　柳林被驚訝的合不攏嘴，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在自己的印象中，這種大黑狗不就是專門用來辟邪，可以祛除不乾淨的東西麽?

　　而現在自己的狀態，不就是這樣子?

　　但是柳青雲幾乎就是彈指一揮間，風平浪靜，只在果園的風中殘留著老韓頭的咳嗽聲響。

　　“驚訝啥?師父好歹也是日行陰差好吧?”柳青雲滿不在乎的說著，可臉上還是能夠露出些許自豪的意思出來。

　　說著，二人穿過有些漏風的木門，來到裡面，頭頂著一盞吊著的未發光的白熾燈泡，被踩的堅硬的泥土地面上，散落著幾根電線，插板上那個電熱鍋的插頭還沒扒出來，鍋蓋半掩著，裡面還剩下一些沒吃完的白面條。

　　老韓頭一個人躺在硬木板床上，蓋著黑色的薄被子，頭上已經沒了頭髮，但不光亮，可能那些皺紋是不會再反射外面的月光吧。

　　眉毛很重，也特別長，眼睛禁閉，臉色異常蒼白，乾涸的嘴唇上已經開始泛皮有些合不上來，喉嚨裡面和卡著東西，不斷的大喘氣，臉色由白慢慢的轉向了紫黑色。

　　眼睛也慢慢的睜開，瞳孔開始變大，那雙枯槁的雙手想抓住什麽東西一般，可緊緊握住的時候只有空氣。

　　柳林完全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眼睜睜的看著，看著一個老人從自己眼前離開世間，從一個活生生的人，成為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不是他不想去伸出援手幫助，而是當下的景象讓自己幾乎傻眼！

　　嘴裡不斷的吸氣，可是空氣永遠也到達不了自己的肺部，臉色紫的和經過畫筆渲染一樣，眼睛裡面的光頓時逝去，那隻緊握的手也從空中落下，死死的砸在了床上。

　　雖然說柳林經歷過死亡，可是從未親眼見過，見過一個活人就這麽在自己眼前離開。

　　柳青雲像是已經司空見慣，抬起右手掌心，那半透明的手掌心上慢慢的浮現出和眉心位置相同的符號，紅色的小柳樹，朝著老韓頭的屍體隔空一抓。

　　只見一個和床上老韓頭一模一樣，穿著都相同的半透明人影出來，立於自己的跟前。

　　眼前老韓頭的身影，和床上的沒什麽兩樣，唯一不同的是，眼神很迷離，似乎有些好奇，而且可以挪動自己吧。

　　幾十年的老煙嗓，聲音異常沙啞低沉，聽起來讓人有些不舒服，操著口濃濃的方言味道，這裡的方言比較生冷，像是吵架似的:“老柳，你跑來幹啥?”

　　柳青雲回應的也是方言，這個方言柳林在自己的世界聽到過，在這個世界的記憶中也有，這個世界，那個城的名字叫長安。

　　“夥計過來接你下去，你這一個人，沒啥留戀的，趕緊走！”

　　柳青雲看起來是催促，可是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柳林能感覺到，那催促只不過不願意讓老朋友過於留戀，過於難過吧。

　　老韓頭茫然的轉過頭，看著床上躺著的自己，心裡的一切全部都明白，都清楚。

　　沒有留戀，沒有不舍，轉過頭對著柳青雲道:“朋友接我哈去，我走，走！我沒啥念想，死了噶是種解脫！”

　　說著，不需要柳青雲帶路，徑直朝著外面而去。

　　一路上，柳林聽著兩個老朋友在操著方言聊的很是開心，自己不免顯得有些多余，不過心裡卻總感覺不甚開心，可能這是兩個朋友在敘舊，而是一個朋友再送另外一個朋友最後一程。

　　這是朋友，而去帶走朋友離開這個世界，師父的心裡會好受麽?如果不好受，他能反抗麽?

　　柳林的心中又產生兩個疑問，再把這種情景置在自己身上，自己能和師父做的一樣灑脫麽?

　　而答案，柳林自己心裡也沒數，疑問，也得不到個答案，可能答案心裡知曉，只是不願意面對罷了，畢竟有一句話說的好，閻王讓你三更死， 誰敢留你到天明?

　　回到城隍廟之後，柳青雲轉過身看著老韓頭，這時候，眼睛裡面似乎有些濕潤，聲音也略微顫抖些:“夥計，你先，你先走，過幾年也就哈來陪你！”

　　柳林看著這一幕心裡也有些不忍，可是，反觀廟內正堂，端坐的城隍爺神像眼睛半閉，身後花花綠綠的童男童女不斷的搖晃著蒲扇。

　　文判官的朱砂紅筆落下，那文氣的聲音傳出:“韓六，享年五十七載，帶下地下世界！”

　　話音落地，文判官的朱砂筆朝著地上一甩而過，原本留給來拜神人跪著的中間那個蒲團，瞬間紅光大作。

　　老韓頭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拉扯過去，消失不見！

　　這時候所有的神像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彩色的泥塑，而廟祝的桌子上，柳青雲和柳林還睡的正香！

　　柳青雲拉著柳林來到自己跟前，然後順應著姿勢二者重合。

　　兩個人似乎是做了個很長的夢，一個會飛得夢，可柳林映著燭火光芒清晰的看到，自己師父眼角地方有些濕潤。

　　可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他，只有保持著沉默。

　　而廟外面，盛夏的季節夜色走的很快，東方天際的啟明星光芒，勝過了漫天繁星，那抹魚肚白，似乎在彰顯著新一天的開始。

　　可能是接引的是自己的朋友，柳青雲幾乎沒有給自己的徒弟講解什麽，也沒有去教什麽，可能自己一直都不怎麽會教人。

　　“白天再給你說說細節吧！”柳青雲對著自己徒弟說的普通話異常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