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的目光都匯聚在胡老的臉上，似乎能從他臉上看出變化，可是，老胡的臉反而很安靜，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難道他知道這是夢?所以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才不恐慌麽?”柳林的心中不禁也會如此去想。

　　期待許久，也看了許久，胡老頭就這麽坐在自己堂屋當中的椅子上。沒有太多的情緒波瀾，很淡然的開口:“柳老弟，謝謝！”

　　完全出乎柳林意料之外的話，竟然僅僅只是一句:“謝謝！”

　　說完，胡老頭轉過身，從和刷著原色油漆，上面釘著被磨的發亮的鐵環，老式抽屜裡面取本線訂裝的枯黃牛皮紙樣子的書籍。

　　在柳青雲跟前毫不避諱的打開，用手很是小心的撫摸著裡面的每個細節，每一行，甚至於裡面的每一個字眼。

　　柳青雲很知趣的沒有打斷，也沒有著急，就和柳林這麽等著。

　　而胡老的表情，在柳林的眼中不斷的變幻，從開心，喜悅，幸福，感動，完全不像個過了一輩子人生的老者，反而和個小孩童沒什麽區別，一會笑著，一會喜悅著，手指上不住的顫抖著。

　　“老伴呀，你總說，我光顧著給別人看病，卻不看你的心病，我總覺得沒什麽，等你先走了，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有了心病，現在，我的病估計也快好了～”

　　緩緩的，胡老把手裡泛黃的牛皮紙書小心翼翼的又合上，從自己胸前的口袋裡面取出支寫著別人都看不懂文字的筆。

　　然後封面之上，留下一行清秀，規整的正楷字，而字跡的最後沒有落款，沒有署名，只有兩滴晶瑩剔透的水珠朝著四周擴散，形成不同的形狀。

　　柳林沒有細細追究那行字的內容，也沒有詫異這胡老可以寫出這樣的一手好字，也沒有好奇胡老為什麽會哭，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他不是因為懼怕死亡而哭泣，不是源自對生的貪戀。

　　等胡老所有的情緒宣泄完畢，眼角處還留著點點的淚漬，嘴角咧開的笑容很陽光，和三月春季的陽光沒區別，笑的特別燦爛。

　　對著柳青雲很滿足的說道:“謝謝你，其實我沒什麽心願，我看了太多的離開，有的人醫不了的，而我現在應該就是屬於已經醫好的人，所謂的離開，不一定是傷悲，對我而言，更是等到了，等到了我醫不了了，等到了我可以徹底的放下，我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柳林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從將死之人嘴裡說出來的話，坦然，平靜，和平日的離別不同，沒有其他人所謂的貪欲，更像是種解脫。

　　柳青雲起身，對著胡老雙手用力的抱拳，沒有說一個字，也有多余的表情，徑直的化成一縷青煙，從胡老的夢境中徹底出來。

　　柳林緊隨其後，二人又回到了這個有炕的房間，看著睡夢中的胡老和自己來時沒有區別。

　　二人準備離開的時候，柳林忍不住回頭多看了胡老一眼，這才發現，那枕頭上濕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柳林沒有發問，反而更多的去思考胡老的解脫，而柳青雲也沒有解答，很安靜的在星空之下飄蕩，朝著自己廟裡的方向飄蕩。

　　回去的路上，柳林感覺自己時間耽誤的挺久，回到廟裡，二人清醒時分，柳林這才發現，整個入夢，來回往返，花了也不過僅僅一會的時間，恍然覺得有種一夢千年的感覺。

　　午夜，十一點之後，已經是子時，按照柳青雲的說法，現在就是打坐靜心觀想的時間。

　　這次廟裡的神像都沒有活過來，

很安靜的泥塑，柳青雲起身之後沒有多余的話，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得出，像是有著什麽心事，一些記憶深處的心事。　　這個時候，柳林也沒有多做停留，一個人不知道怎麽，心情略微有些沉重，雖然說自己覺得應該習慣這種離開，但是總能感覺自己心裡挺壓抑，不舒心。

　　柳林站在廟中院子，抬頭望著星空，那一閃一閃的星星，不知怎麽，竟然在柳林的眼中形成個穿著白色裙子，騎著腳踏車的姑娘。

　　隨風的長發，青春的面容，燦爛的笑容綻放在柳林心中每一寸地方，完全沒有任何空地，甚至都已經忘記自己現在是陰差的身份，也忘記了自己還要修行。

　　突兀的女聲，就像那個白裙子的姑娘開口打著招呼:“柳林，想什麽呢?”

　　“想你！”柳林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出來一句土味情話。

　　而那個姑娘的聲音似乎害羞起來，有點扭捏的感覺，可也半信半疑的回應道:“才見過人家幾次，就想人家！”

　　“有的人，一眼，就是一生的白月光！”

　　柳林不知道從哪裡學過這句話，可是這個時候就是有感而發！

　　隨即，那個女聲遲疑了許久，似乎咬了咬嘴唇，但是依舊沒有回應。

　　柳林眼中的白裙子，慢慢的變成了一輛白色的汽車，眼前的景象也化作黝黑的瀝青路面，還有最後一抹的光芒。

　　“嗯，終究是天意造化了！”柳林緩緩的閉上眼睛，而心裡，卻像是有一萬根針，不斷的扎著。

　　“天意也好，造化也好。你還得向前而行，因為只有向前你才能有實現夢想的希望，等你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或許那些遺憾，那些失落都會變成圓滿的結局。”

　　這個女性的聲音此刻像是老師，在給一個學生灌輸著大道理。

　　柳林不由得嘴角自嘲的一笑:“這碗雞湯我喝了。”

　　“雞湯?我沒有給你熬雞湯呀?”

　　柳林把仰視的腦袋緩緩落下，平視著眼前，而跟前飄浮的這個身影他很熟悉，也沒有猜錯。

　　馬小寧，略微不解的回應道:“我沒有熬雞湯。”接著又無奈的攤開一雙半透明的手掌道:“就我這樣子，你說能熬雞湯麽?”

　　“不能！”柳林也很肯定得的對著眼前的馬小寧回應。

　　“那就對了。”馬小寧也很肯定，不過她話鋒一轉“學會入夢了?”

　　柳林機械的點點頭。

　　馬小寧也很有耐心的繼續解釋:“入夢這種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普通的陰魂也會。 不過一般情況下不要去進入有修為人的夢中，對你不利！”

　　“嗯，謝謝！”

　　“哦?”馬小寧聽到謝謝反而有些驚訝，是一種不開心的驚訝，似乎覺得剛才的那些話瞬間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臉色瞬間沉冷起。

　　本來溫暖的夏夜，現在溫度降下好幾度！

　　但是不知道出自什麽原因，溫度逐漸的回升，馬小寧的臉色也開始緩和。

　　“接引其實很簡單，都學會了，就修自己，學生畢業，都會遠遊，有的衣錦還鄉，有的狼狽不堪，你也會，你也需要遠遊，因為你的心不在這裡，你想要的不止是做個廟祝，你有更遠大的目標，走的時候，記住這裡，有空回來看看！”

　　這幾句話馬小寧說的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波瀾。

　　柳林被看穿了所有心事，點點頭，沒有回應。

　　“不論身在何處，你都是一名陰差，都需要聽從當地城隍調遣，有的城隍爺脾氣不好，圓滑一些，畢竟天底下的城隍爺，只有我們的柳老太爺是出名的脾氣好，曉得人性！”

　　“柳?”柳林心裡不免好奇起來，這個廟的城隍爺竟然也姓柳?就是端坐中央，身體錦袍，威嚴之中不缺書生氣息的城隍爺?

　　馬小寧說完之後，沒有再多嘴，就這麽憑空的從柳林的眼前消失。

　　也就在此時，柳青雲坐在自己屋子中央位置，面對著正門口，在黑暗中給自己沏了被茶，苦澀的茶湯入嘴，在口中回味一會，咂咂嘴道:“有的人，看一眼，就是一輩子的白月光，說的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