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西萬聚商號掌櫃,周老爺子!”
跟之前一樣,隨著一聲聲的通傳聲響起,一個身穿深灰色長衫馬褂,頭戴瓜皮帽,雖年近花甲卻依舊精神矍鑠的老者便邁步走了進來。
“滬西萬聚商號周永安見……”
話沒說完,那周掌櫃便跟之前的於掌櫃一樣愣了一下,隨即直接把臉往下一沉,怒聲對張福說道:“東家呢?”
那張福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走了兩步回道:“周老息怒,老爺臨時有事,臨走時吩咐下來此次家宴由這位宋小姐代為主持……”
“混帳!”不等張福把話說完,那周掌櫃便把眼睛一瞪,絲毫不留任何情面地訓斥道,“自打老東家立下這家宴的規矩起,可曾有過讓人代為主持的先例?更何況還是個‘外人’?”
說到這那周掌櫃故意頓了頓,然後還不忘對站在主位旁邊的宋雯婷補充了一句,“對不住了,宋小姐!老夫一向對事不對人,並不是在刻意針對你。”
宋雯婷也並沒有把他剛剛的話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點了點頭,卻並沒有開口說話。
而本想置身事外的李信則在看到張福給自己暗中使的眼色後便忍不住暗自歎了口氣。
看來現在這樣的局面,自己要是再不出馬,這次家宴恐怕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想到這,李信便起身走到周掌櫃面前,恭恭敬敬地對他鞠了一躬,“先生在上,弟子李信有禮了!幾年不見,先生的身子骨還是這麽硬朗啊!”
而那周掌櫃則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極其坦然地受了李信的大禮,可嘴上卻帶著說教的語氣說道:“少東家如此大禮,老夫可受不起,還是留著等見到你那些洋先生的時候再用吧!”
李信自然知道,這周掌櫃剛剛說的全都是氣話。
畢竟當初在聽說了自己要出國留洋,老一輩中頭一個站出來反對的就是這個周掌櫃。
其中雖然有著看不慣西方學術思想這一舊有思想的因素,但卻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李信和他的姐姐李蓉實際上都是他的弟子!
說起來,當年李蓉出事之後,整個李家除了李信之外,受打擊最大的就屬周掌櫃了,同時也自然而然地把全部的精力和希望都轉移到了李信的身上,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李信卻因為替姐姐報仇而闖出了那樣的禍事出來。
由於那次事件的真實情況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故而直到李信登上開往德意志的郵輪那天,周掌櫃也沒有想明白他為什麽一定要走,一氣之下甚至連給李信送行都沒有去。
不過人都說父子沒有隔夜的仇,師徒之間也是如此,一晃三年過去,什麽樣的氣也都能消了。
可消氣歸消氣,要是李信沒有主動過來對他行禮,那周掌櫃也絕對會直接把他當成空氣的。
這就是為什麽他沒有跟之前的於掌櫃那樣跟李信見禮,而是直接視而不見的原因了,同時也是他作為一個先生的堅持。
“弟子此去西洋,深知中國自強之計,舍此無所他求。背負國家之未來,取盡洋人之科學。赴七萬裡長途,別祖國父母之邦,奮然無悔!”
周掌櫃聽了忍不住哼了一聲,“說得倒是冠冕堂皇,那我問你,剛剛你的這一番說辭,語出何處啊?”
“此乃北洋水師右翼總兵劉步蟾,在動身前往英、法兩國考察之際,臨行前說的話。”
周掌櫃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好!好啊!”
周掌櫃一連說了三個好,
同時也就意味著這幾年始終憋在他心裡的那個心結終於解開了。 可就連李信也沒有想到,不等剛剛那番話的余音散盡,周掌櫃便猛地把手裡的那根手杖猛地往地上一戳,幾乎是用教訓的口吻對李信說道:“既然你好端端地坐在這,為什麽還要讓一個‘外人’來主持家宴?”
然而不等李信開口,宋雯婷的聲音卻響了起來,“敢問趙掌櫃,李家家規三十四條,哪一條上明確地寫著:‘外人’不得做家宴的主持呢?”
此話一出,那周掌櫃就是一愣,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對她說道:“丫頭,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們李家有三十四條家規的。但我可以明確地回答你,就算那上面沒有明確規定不允許‘外人’做家宴的主持,自打老東家打下這份基業起,也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你,也不能例外!”
“周掌櫃說的不錯,在此之前的確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但現如今時局瞬息萬變,倘若只是拘泥於前人定下的條條框框,再怎麽正確的成例恐怕也終究會淪落成陋規,因此今天這個例,我破定了!”
話音未落,宋雯婷的氣勢便猛然外放了出來,不光是在場的其他人,就連李信都被她突然爆發出來的強大氣場給驚豔到了,但隨即卻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而要說所有人中最為意外和驚訝的就屬那個周掌櫃了,聽了宋雯婷的話後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大小姐,這個例可破不得……”
話已經說了一半,那周掌櫃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竟然錯把宋雯婷當成了李信的姐姐,也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李蓉了!
這其實也不能怪周掌櫃,要知道剛剛宋雯婷在說那番話時,無論是語氣,語調還是神態,竟然都跟李蓉在出事前跟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一模一樣!
而李信自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產生了更加強烈的自己姐姐的既視感,這才忍不住有了那樣的反應。
這下整個內堂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幾乎到了針落可聞的程度。
不知過了多久,那周掌櫃才用那已經有些發啞的聲音問道:“丫頭,你叫什麽?”
“宋雯婷!”
話音未落,那周掌櫃便一臉鄭重地整了整自己那並沒有多少褶皺的衣衫恭恭敬敬地對她行了一禮,朗聲道:“滬西萬聚商號掌櫃,周永安見過宋小姐,少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