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一下午都是渾渾噩噩的精神狀態。終於等到了下午放學，石岩跑到操場找秦萬朝，想和師父請個假。沒看到秦萬朝沒在操場，石岩繞操場跑了一圈，結果還是沒有秦萬朝的身影。到處找不到秦萬朝，石岩馬不停蹄，跑到石瑤的教室去接妹妹。

　　石瑤在教室門口等著，安靜美麗得像古典時候的雕塑。石岩接了妹妹，兄妹倆一起回到家，看見五大爹六大爹領著妻子孩子們在房子裡忙前忙後收拾東西，從他們的對話裡得知他們想要在今天搬出去。四大爹的房間已經收拾一空，石昊已經先行搬了出去。

　　地上擺滿了衣物盆箱洗漱工具，許萍謹慎地跨過這些障礙，來到石岩石瑤面前，面帶著淡淡笑容說:“石岩，你四大爹離開之前叫我把這個給你。”許萍手裡提著一雙黑色美津濃足球鞋，石岩面無表情地伸手接過。許萍又說:“五大爹和六大爹他們今天就要走，大爹還在醫院裡，堂哥住進了ICU。”

　　石瑤問:“什麽是ICU?”石岩輕輕地說:“重症監護室，住危重病人的。”石瑤“喔”了一聲，突然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說:“堂哥會有生命危險?！”

　　許萍沉默了一會兒說:“等會兒把五大爹和六大爹送走，我帶你們去醫院看堂哥。”

　　不一會兒，長得一模一樣的老五老六呈鏡像站在許萍面前，齊聲說:“三嫂，收拾好了，我們要走了。”許萍吩咐石岩石瑤:“哥哥妹妹，去送送五大爹，六大爹。”

　　老五老六兩家人拖家帶口，隊伍也頗局規模，石岩石瑤跟在隊伍最後邊。石岩拿著嶄新的球鞋，手一直按著摸著撫著沒離開過。石岩分不清老五老六，石瑤告訴石岩可以通過在老五老六身旁的醜得各具特色的妻子來辨別五大爹和六大爹。

　　“石岩石瑤，不用送了，先回去吧。以後再見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了，你們兩個，一定要聽媽媽的話。”老五老六異口同聲地作最後的交代。

　　石瑤認真地點頭說“嗯”，石岩一聲不吭。送走回來的途中路過一個垃圾桶，石岩停了一會兒，把手裡的球鞋用力扔了進去。

　　還帶著點熱烈的陽光斜射著照在偌大的風華名苑47號上。時近黃昏，陽光多少有點遲暮的橙黃，房子采光很好，橙黃的陽光給房子內部搽上金色明亮的粉。石岩和石瑤和許萍三人站在屋內，置身於金粉裡，影子被斜陽拖得很長，給亮金色的房屋局部塗上黑色。三人在回歸安靜的房屋裡相顧無言。直到臉蛋在夕陽下變得紅撲撲的石瑤高興地說:“太好了，這間房子又是屬於我們一家人的了。”

　　許萍糾正石瑤說:“不，還有你大爹沒走，他們還在醫院陪著你堂哥呢。不知道你們堂哥的情況嚴不嚴重，我們應該去看看他怎麽樣了。”三人剛簡易地收拾好準備出門，許萍的電話響了，是老大打來的。

　　“小萍，你現在在哪?”

　　“我準備去醫院找你們，領著石岩和石瑤。”

　　“別······別過來，你還是不要過來！”

　　“為什麽呢?那孩子情況好些沒有?”

　　“額···對了！他情況不錯，剛才還醒來一陣，說他不想看見石岩，他害怕，然後又暈了過去。你就別帶石岩過來了。”

　　“那我留兄妹倆在家裡，我去醫院找你們······”

　　“你不要來了，石岩心情肯定也不好過，我清楚他不是故意的，石岩現在更需要你陪著。”

　　“···好吧。

”　　許萍掛了電話，對石岩石瑤說:“大爹說讓我們不去了，他們估計要在醫院呆很久的樣子。”石瑤高興極了:“耶！我們終於可以單獨住自己的房子了！”

　　老大掛了電話，回到了會診室裡，醫生坐在辦公桌前，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檢查結果。在之前的幾十分鍾裡，醫生正是面色凝重地通過這堆檢查結果對老大說明了他兒子的病情，老大在腦子裡做出了扼要的簡結:情況不樂觀，昏迷期間有幾率腦死亡，也有幾率蘇醒成植物人，成了植物人後也有極低的概率能恢復意識。最主要的一點:治療費用高昂。

　　醫生看見老大進來，說:“和家裡人商量好了?他們怎麽說，同意接受治療嗎?”老大沉重地搖了搖頭，說:“決定了，還是放棄治療吧。家裡實在沒錢了，我們做出這個決定也是迫不得已的。明天就出院。”醫生說:“還是建議住院觀察一段時間，目前病人處於昏迷狀態無法正常進食，需要通過輸營養液和流食維持生命······”老大抿了下乾燥枯烈的下唇，低著頭說:“我們清楚的醫生，他是我的孩子，我們會照顧好他的，我們也想讓他住院裡治療，可是······我們太窮了。”

　　“不怕，水滴籌，國家還有醫保，或者是去本地電視台求助，人家可以幫免費宣傳的。這是個充滿人情的社會，不會隨便讓病人走投無路的。”醫生作著挽留。

　　老大抬起眼睛，思考了一會兒說:“這是真的，社會越來越有人情味了。可我這娃兒已經沒法再回復意識了，你說過的，希望渺茫，這不是白白浪費了那些好心人的心意了嗎?

　　醫生放心吧，我的娃娃，不管他變成什麽樣，我都會好好照顧他，直到我死。”

　　醫生還沒見過決定放棄治療還信誓旦旦做出保證的家屬。醫生緩緩推出一張單子，“你在上面簽個名。”老大刷刷幾筆簽上名。

　　“好了，把檢查費用結清了，明天可以出院。”

　　“好的醫生，辛苦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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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很晚石瑤都還沒睡覺。她很興奮，幾次從自己臥室溜進石岩的臥室，趴在床頭對床上半睡半醒的石岩說:“他們真的走了！”

　　“嗯~”石岩迷糊地回應著。石瑤說完這一句回到自己臥室去。

　　不一會兒石瑤又進了石岩臥室，看見石岩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她說:“房子又回到我們手上了！”

　　“···你有完沒完?”石岩瞪了眼石瑤，石瑤連忙跑回了屋裡。

　　又沒過多久，石瑤又進來，看見石岩起身坐著，眼神像是集中，又像是發散。石瑤捏了捏石岩的耳朵，說:“謝謝你哥哥。”石岩呆呆地看向石瑤，用眼神發出疑問:“為什麽謝謝我?”石瑤也看著石岩的眼睛，又說:“因為哥哥趕跑了我害怕了很久的人。不管這件事的後果如何，即使哥哥覺得今天自己作錯了，在我心裡，哥哥一直是對的。不管哥哥做了什麽，我會一直一直支持哥哥的。”

　　石岩坐正身子，一字一句地問:“你真的覺得，我做的是對的?”石瑤點頭肯定。

　　石岩又躺下，閉上眼睛思考著什麽，等到睜開眼，看見石瑤還在床前。“想和我一起睡?”石瑤低著頭說:“我···我隨便···我都可以，和你一起睡也不是不行······”

　　石岩重新閉上眼，說:“那你回自己房間去睡。對了，別再來我臥室找我，我要開始睡覺了。”

　　“我不要。我想和你睡一起。”石瑤甩開拖鞋撲在石岩床上，開心地滾來滾去。

　　“為什麽?”石岩問。

　　“因為我實在很開心，又怕睡著了就感受不到這樣的開心了，所以一直沒舍得睡覺。”

　　“所以這跟你睡我床上有什麽關系?”

　　“這樣我就可以開心地睡著了，也許在夢裡我還可以繼續開心。”

　　石瑤說著說著睡眼朦朧起來，沒多會兒就笑著入睡了。石岩給石瑤蓋好被子，看著她一起一伏地呼吸，石岩定定地坐在床上，半天沒睡著。他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石瑤起來，發現石岩睡得很沉，隔著被子把她緊緊地抱住。石瑤左扭右扭地掙脫，沒成功掙脫，成功把石岩弄醒了。

　　石瑤在石岩的懷裡問:“堂哥是不是要住段時間的院?大爹他們是要離開一段時間的吧?”石瑤重新恢復了昨晚的開心，激動地說:“我們一家終於能回歸正常的生活了！”

　　話音剛落，樓下就傳來開鎖聲，然後傳來許萍的聲音，接著是大爹的聲音。

　　大爹回來了?！石瑤把頭埋進石岩懷裡，幾乎快要哭出來。石岩腦子一陣激靈，推開石瑤，留石瑤一個人錯愕地呆床上，跑著出去，又找著一個角落，他藏好，聽見大爹的說話聲越來越近:“醫生告訴我，昏迷期間有很大的幾率腦死亡，也有很小的幾率能蘇醒，但蘇醒過來會是植物人。而要恢復意識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許萍驚訝地說情況竟然會這麽嚴重。老大拍了拍胸脯說:“情況再怎麽嚴重，這也是我的孩子，我無論不會放棄他。你大嫂領另外幾個娃娃回去了，我還是想在武山城內找找，看有沒有神醫，看有沒有機會治好他，我估計還得再叨擾幾日。”許萍說沒關系。

　　老大背著昏迷的兒子，石岩看見像死人一樣躺在大爹背上的堂哥，輕叫了一聲，還是被聽見了。老大背著兒子走到石岩跟前，對石岩說:“我想你應該不是故意的，這不是你的錯石岩。”

　　老大把兒子放到以前住的房間裡的床上，出來又對石岩說:“石岩，大爹請求你件事。不要進到你堂哥的房間裡去，我怕他萬一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你，會加重他的病情，因為他現在很怕你。”

　　“好，我記住了。”石岩說著，目光沒離開過被他打暈過去的堂哥，直到大爹把房間的門關上。

　　時間過去了兩天。這兩天內許萍不止一次問老大找到神醫了嗎，老大每每都會搖頭。最後一次，許萍問:“大哥，怎麽沒見你出去過呢?這樣的話神醫能找到嗎?”老大聽完這話憋紅了臉:“你沒看到不代表我沒去找過！我當然出去找過了！武山這麽大，找神醫很累的。”

　　時間過去了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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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夢裡見過了好多人，那些人呈線性排列從他閉著的眼前走過。等自己的家人都走完了，石岩石瑤才走過來，就算是在他的夢裡，兄妹倆也是時刻在一塊。石岩石瑤走過去了，他眼前就沒再走過任何人，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混沌。他開始感到他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旋轉撕扯得疼痛難忍，被撕扯得粉碎，意識的碎片回旋擁擠著擠在一起成了混亂的線團，這股線團在漆黑的混沌裡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股痛意擊中了這片暈暈沉沉的混沌空間。 他努力調動著意識，追隨尋找著疼痛的來源。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意識到痛源來自腹部————腹部?對了，我還有具身體，我要重新操控這具身體，首先讓我先睜開眼————

　　他醒了，醒來的視線很模糊，還是依稀能看見周圍的房間環境是他在風華名苑47號的房間。頭很暈，手腳很軟沒有力氣，肚子很餓。他叫喊，嗓子很啞，嘴裡插著胃管，喊不出聲。

　　好餓，好渴。

　　門外傳來腳步聲，門開了，他看見父親走進來，左手端著碗飯，飯上是紅肉和青菜，右手端著碗流食。他欣喜地看著父親，無力地招著手，父親愣了一下，說出一句:“醒了?”

　　我醒了，爸爸，我感覺做了好長時間的噩夢，我現在好餓，好渴，我想吃你左手端著的菜飯，還想喝你右手端著的湯————他用眼神傳遞著這樣的信息，父親沒理他。父親甚至沒到床邊，他看到父親抬起小木凳，坐到了離床最遠的房間角落。父親開始吧唧吧唧地吃飯，喝湯時呼嚕呼嚕地響，他聽見這些響聲，顧不得身體的虛弱，拚命地掙扎著，整個人卻坐不起來，嘴裡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父親吃好了出門，留他一個人在房間裡。

　　好餓，好渴，還有好冷。他的眼角有顆淚落下來。

　　他醒來後，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兩天，父親進屋吃飯，吃完飯端著空碗出門，然後鎖上門。他是被餓醒的，而現在他要被餓死了。

　　他最後想的是:爸爸，你為什麽一直不理我?帶著這樣的疑問，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