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瞬間，從開始到現在，兩人間所有的畫面和對話在老侯爵的心頭一一閃過。

　他那張滄桑的面龐由黑轉白，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紫，最後開始按照一個詭異的頻率瘋狂地抽動了起來。

　“你……找我是……想要士兵?”

　威廉無語地看著風中凌亂的老侯爵，大概搞明白了一點事情的真相。他回想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跨服聊天后，終於抓住了老頭的邏輯。

　你要多少(孫女)?

　有多少要多少。

　不行，最多六個。

　我不白嫖，可以給錢的。

　……

　所以說，我要你孫女幹什麽?而且你居然還真給了?

　威廉現在十分想開口問一問，在老侯爵心裡，凡金斯家的人到底是個什麽形象?欺凌良家少女的地痞惡霸嗎?

　如果老侯爵知道威廉的疑問，肯定會悲從中來，然後把脖子晃斷了一樣瘋狂點頭。

　何止地痞惡霸，你們家上門硬搶的事兒都乾過，這邊剛把事情定下你就上門說要人，考慮到你們操蛋的優良傳統，老子能不想歪麽！

　晚節不保的老侯爵長歎一聲，捂住臉有氣無力地道:“你要多少人就去找吧，全是你的。老夫……老夫今天不太舒服，就不多招待你們了……”

　說完，他便在族人的簇擁下踉踉蹌蹌地奔出了營帳，夕陽下老侯爵佝僂的身影不停地搖晃著，遠遠望去竟有幾分莫名的心酸。

　這都什麽事兒啊……

　威廉無語地撇了撇嘴，隨後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過頭對旁邊一臉茫然的艾薇兒說道:“王后陛下，我要請幾天假！”

　嗯?

　艾薇兒的神態更茫然了，你請假能幹什麽?

　難道是想回家看看?可王都早就陷落了，現在掌控著王都的是法雷爾家的人啊，你回去不怕被那個女人逮住麽。

　或者……拜訪親朋好友?可你哪裡有親朋好友?凡金斯家之前都揚言和你斷絕關系了，剩下的熟人也都在王都裡，難不成你要去大草原上找漢斯?可就幾天的功夫，你飛都飛不過去啊。

　王后陛下左思右想，還是弄不明白威廉請假的意義，於是直截了當地開口詢問道:

　“威廉，你請假想去做什麽?”

　“額……”

　威廉也犯了難，總不能直言相告，自己準備去炸愛神教會吧?他仿佛漢斯附體了一樣，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頭。

　“世界那麽大，我想去看看?”

　……

　“真大啊！”

　遠在草原上的漢斯發自肺腑的感歎道。

　“雖然看了好多次，但還是覺得好大啊！”

　穿著緊身勁裝的波莫娜回頭衝他笑了笑，面帶自豪地道:“那是當然，法蘭可見不到這麽一望無際的草原。”

　漢斯忙不迭地點頭稱是，草原確實也很大。

　波莫娜笑著開口誘惑道:“喜歡吧?怎麽樣，要不要嫁到我們草原上來?我這次帶著這麽多糧食回來，說不定整個部落都會奉我為主，到時候你就是草原女王的男人！”

　臉上不知道為什麽沒了胡子的漢斯搖了搖頭。“還是算了，我終究是法蘭人，這裡雖然也很好，但終究不是我的家，嗯?你把頭扭回去幹什麽?”

　波莫娜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漢斯光潔溜溜的下頜，有些神思不屬地道:“沒什麽啦……只是……你的胡子還有多久才能長回來?”

　……

　在出發之後沒多久，漢斯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殘忍地剃光了自己的胡子，甚至連過於濃密的眉毛都修剪了一下，露出了屬於十七歲少年那朝氣十足的面龐。

　波莫娜見到他的真面目後如遭雷擊，總算是相信了漢斯才十七歲這件事，然而她並沒像漢斯想的那樣開心，反倒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不僅白天找漢斯切磋的時候下手更狠了，連晚上去找漢斯切磋的頻率都低了不少，後來更是嚴厲地喝止了漢斯繼續刮胡子的行為，像寶貝似地呵護著他臉上新長出來的幾根胡茬。

　然而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問題，那幾根胡茬只是冒了個頭，就再也沒聲音了。

　可能是大草原上的寒風太過酷烈，漢斯的毛孔仿佛冬天的狗熊一樣開始冬眠了，到現在為止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月，漢斯那張臉依舊沒有任何的變化，下巴光得能讓蒼蠅在上面溜冰。

　波莫娜扭過頭去不忍看那張令自己心碎的臉，仿佛帶著暴肥兩百斤的女朋友回家拜年的男人一樣，完全想不出來，該怎麽和自己的家人解釋。

　漢斯並不知道波莫娜腦海裡紛雜的念頭，他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毛茸茸的胡茬後，有些奇怪地道:

　“我也不知道啊，之前明明長得很快的，一個月不刮就長得滿臉都是，也不知道這次是怎麽了，兩個多月了還一點兒都沒長，難道是……風太大了吹得?”

　漢斯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波莫娜，俊朗的面孔竟然有些“平平無奇”的意味了。

　實話實說，剃了胡子的大胡子表弟變得帥氣逼人，五官和威廉有六分相似。最上方兩道英挺的劍眉斜飛入鬢，長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對烏木般漆黑的眸子。

　雖然眼神不似威廉那般深邃銳利，但卻清澈有神，別有風采。面部的輪廓稱不上無可挑剔，但也棱角分明。

　除了皮膚不夠細膩，膚色也微黑外，完全可以當得起俊朗不凡的形容，在離開法蘭之前，不知道成了多少少女心頭的黑月光。

　然而波莫娜依舊含著一泡眼淚不敢去看這張臉，如果可以的話，她簡直想放聲痛哭一場。

　離家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在娘炮遍地的法蘭裡找了個看得順眼的，結果原本成熟英武的中年猛男，居然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黑皮美少年，這……這我該怎麽跟家裡人解釋?

　漢斯對自己“姿色暴跌”毫無自覺，甚至還騎著馬主動繞到了波莫娜前面，有意地炫耀著自己的臉。

　他剃了胡子後沒少照鏡子，對自己煥然一新後的“美貌”相當滿意。

　母親大人當年一直在歎息，埋怨自己沒能繼承她的美貌，現在看來其實還是繼承了不少的嘛，哎呀她一定是不好意思誇我，母親大人真是個含蓄的好女人呢。

　波莫娜看著漢斯“平平無奇”的臉龐，不禁悲從中來，父親看到我帶了這麽個人回來，不會直接被氣死吧?

　看著身後一眼望不到頭的糧隊，波莫娜定了定心神，強行安慰自己道:不會的不會的，好歹我還帶回了這麽多糧食，父親的身子骨也一向很健康，應該能挺得住……吧?

　……

　“你就是我女兒新找的男人?”老男人滿臉的崩潰之情簡直溢於言表。

　漢斯咧開嘴震驚地看著面前的狗熊，不……是穿著熊皮大衣的老男人。自己面前站著的，真得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頭長著人臉的熊嗎?

　漢斯的身材在法蘭人中都是最高的那一檔，然而波莫娜的老父親好像壯得有些過分了，已經從雄壯蛻變為了“熊壯”的等級，高大結實的漢斯在他面前居然矮了兩個頭還多，看起來跟一名侏儒沒什麽兩樣。

　“父親……他是漢斯。”

　一向作風彪悍的波莫娜這次卻乖得跟個小鹿似的，暗地裡偷偷扯了扯有些呆滯的漢斯。

　“啊……哦，對，我是漢斯。”

　狗熊一樣的老男人快步走了過來，踩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指多深的腳印。

　漢斯的目光被那一串怪異的腳印吸引了，那些腳印雖然深但面積卻不大，看上去和女人的腳印差不多。這個比狗熊還健壯的男人居然有著一雙秀氣的小腳，不，這麽說可能不夠準確，他的腳並不是特別小，只是比普通的成年男性稍小一圈兒而已，比女人的腳還是大很多的。

　然而這雙腳配上他堪比成年狗熊的壯碩身軀，就顯得尤為怪異了。好像一個頭重腳輕的充氣人似的，怎麽看怎麽不和諧。

　在發現這個“新女婿”一直死盯著自己的小腳看後，老男人有些不高興了。

　他打量了一下漢斯，發現他雖然長得有點老氣，但看樣子絕對不會超過二十歲，而且一張臉黑黑淨淨的，除了下巴之外竟然連一根胡茬都沒有，頓時更覺反感。

　老男人有些不悅地道:“娜娜，你怎麽找了個這麽嫩的小鬼頭，他今年多大了?怎麽連毛都沒長齊，他成年了麽?”

　發現父親對漢斯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波莫娜不由得心中叫苦不迭，誰知道他發了什麽神經，居然把滿臉俊美的大胡子給剃了呢，現在自己該怎麽解釋?

　發現漢斯張口想要說什麽，波莫娜連忙扯住他，提前開口道:“父親，漢斯他三十五了！只是他們家族天生就是娃娃臉，所以長得看上去嫩了點兒。”

　“噢……”老男人點了點頭。

　“那成，他現在幾階了?能打過你麽?”

　那你可就問對人了！聽到這個問題後，漢斯喜滋滋地抬起了頭。

　在跟吉伯鏖戰一段時間後，他就已經到了晉級的邊緣。跟波莫娜晝夜切磋了近三個月後，終於成功跨出了最後一步，成功從二階的【鐵壁騎士】晉級成了三階的【巨盾衛】，十七歲的三階職業者，放到哪裡都是響當當的天才人物。

　“三階了，戰鬥力和我差不……太多吧，大概能和我打上十分鍾?”

　在聽了波莫娜的回答後，漢斯頓時泄了氣，一張激動的臉也跨了下來。

　波莫娜差一步就要到四階了，而且格鬥大師專克自己這種笨重的職業，單方面挨揍之下能抗五分鍾就不錯了，十分鍾都還誇大了不少。

　老男人的臉色也跟著垮了下來。

　按理來說，女兒為了部落犧牲自己，去法蘭熬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回來了，自己不該給她甩臉色，可是……她帶回來這是個啥東西?

　看著漢斯雖然英挺，但和粗獷並不沾邊的臉，還有那嚴重缺乏男人氣(胡)概(子)的下巴，老男人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把人攆出去的衝動，乾巴巴地誇了一句。

　“還……還挺好。”

　“父親！”

　看著為了怕自己傷心而強裝欣慰的老男人，又想起了這些年一個人在外的苦楚，波莫娜忍不住有些淚眼婆娑。

　自己終於回到了家鄉，見到了疼愛自己的父親！

　情緒萬分激動之下，她猛地撲了過去，好像一隻衝到狗熊懷裡的牝鹿似的，摟著老男人的熊腰痛哭出聲。

　然而老男人好像誤會了這一撲的意思，那比樹樁子還粗的脖子猛地一梗，衝著漢斯惱怒地瞪大了眼睛。

　“他欺負你了?”

　一股荒蠻的氣勢蓬勃而起，漢斯隻覺得自己見到了一隻真正的猛獸，仿佛下一刻就要撲過來把自己撕碎似的。

　“沒有沒有。”

　波莫娜抹了把眼淚，破涕為笑地道:“我就是太久沒回家，有點兒太開心了，再說漢斯他又打不過我，怎麽會欺負我?”

　老男人依舊有些惱火地瞪了漢斯一眼，湊到波莫娜耳邊悄悄地道:

　“你挑這男人太差勁，看著就軟踏踏的。要是他不行的話，族裡還有不少好小夥子，明天我領他們過來，你隨便挑！”

　雖說是“悄悄”的， 但這個熊一樣的老男人好像完全不具備隱蔽的天賦，那聲音和別人扯脖子吼出來的簡直沒多少區別，這番悄悄話被漢斯一字不落地聽在了耳朵裡。

　“你敢！”

　他終於憋不住了，梗著脖子迎上了老男人凶橫的目光。

　“你領過來多少我揍多少！再說這些屁話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揍?”

　“漢斯！”波莫娜先是有些慌亂，隨後毫不猶豫地劈臉錘了老男人一拳。“父親！你胡扯什麽呢！漢斯很強的！”

　老男人伸出一雙小手，揉了揉有些發紅的臉，樂呵呵地對波莫娜說道:“不錯不錯，離開家這麽多年，我還以為你要退步了呢，沒想到比之前有勁兒多了！”

　隨後他松開了波莫娜，氣勢凶蠻地看向了怒目而視的漢斯。

　“倒是比我想得硬氣，不過想揍我?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