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町,你怎麽了?”
望著阿町這副臉色蒼白、手腳不受控制地發顫的模樣,緒方不知為何,感覺胸口有種悶悶的感覺。
緒方此前從未體驗過這種樣子的胸悶感。
“我、我沒事……”
不僅僅是手腳在發顫,阿町的聲音也在發顫。
“抱歉……阿逸……讓你看到我丟臉的樣子了……”
阿町抬起右手用力抓住自己的左手腕,似乎是想讓自己的手腕不要再抖了。
但不論阿町怎麽用力,都沒能讓自己的雙手停止發顫,反而還抖得越發厲害了起來。
“阿町……你不用把那家夥剛才的這話放心上。”緒方盡己所能地對阿町安慰著。
然而,緒方的話音才剛落下,阿町的腦袋便微微垂低。
“……平太郎他剛才說得是對的……我自己也知道我剛才的那句‘來多少殺多少’,只是一句可笑至極、大言不慚的大話……”
苦澀與不安在阿町的臉上浮現。
“就憑我這個萬年下忍,怎麽可能對抗得了整個不知火裡,而且還是已經和幕府合作了的不知火裡……”
“別說是整個不知火裡,光是一個幸太郎都能輕松乾掉我……”
“幸太郎他是我們不知火裡的‘四天王’。”
“是除了首領之外,我們不知火裡最強的四名忍者之一……”
“我就算用上了素櫻和霞凪,也不可能打敗幸太郎……”
“阿逸,你剛才應該有聽到平太郎他提到‘阿竹’這個人名吧?”
“嗯。”緒方輕輕地點了點頭,“有聽到。”
“阿竹她是於去年年中的時候叛逃不知火裡的女忍。”
“她和我這種萬年下忍的半吊子不同,阿竹是實打實的上忍。”
“實力那麽強的阿竹在叛逃不知火裡後,十分不幸地被抓了回來。”
“阿逸,你猜猜看阿竹她受到了什麽的處罰?”
“我不想知道。”緒方毫不猶豫地說道,“你別說了。”
緒方注意到阿町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了,於是連忙出聲示意阿町不用再說了。
但阿町卻像是沒聽到緒方的話似的,接著說道:
“不知火裡有一套專門用來對付叛逃者的刑罰,名為‘剝落’。”
“這是一套和唐土的‘凌遲’非常像的刑罰。”
“行刑者會用小刀一點一點地將你身上的皮、肉全部剝下來,然後把你的皮、你的骨架掛在樹上,警戒其余人不要再妄想著犯叛逃不知火裡……”
“很可怕的刑罰,對吧?”
“叛逃的女忍在被抓回來時,所遭受的痛苦還要更大一些,因為在被抓回來時,那些負責將這女忍抓回來的忍者們可以盡情地折磨這女忍,只要別把這女忍弄死就行……”
“當時,在決定叛逃不知火裡的時候,我就跟自己一遍接一遍地說著‘別怕’、‘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但、但是……”
阿町咬緊了下嘴唇。
眼眶開始發紅。
“在不知火裡派出了源源不斷的追兵來追殺我時,我還是不成器地害怕得發起抖來……”
阿町塌著雙肩、馱著腰、將額頭抵在雙手的虎眼上,用仿佛祈禱般的語氣,帶著哭腔,朝自己的雙手說道:
“求求你們了……不要再抖了……”
阿町的這番祈求並沒能起效。
她的雙手仍舊像是從水中跳上岸的魚一般地劇烈“跳動”著。
望著身子仿佛都縮小了一圈的阿町,緒方感到胸口的那股悶堵感變得更加強烈了起來。
……
……
平常總是笑嘻嘻,時不時地會露出可愛的狡黠笑容的阿町。
有些笨手笨腳,甚至會做出在緒方的背上尿褲子這種讓人一言難盡的糗事的阿町。
即使在登上蝶島、碰見那一隻只有違常理的食人鬼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膽怯的阿町。
對上“妖僧”一純這樣的怪物時,也勇敢地對其展開迎擊,沒有後退半步的阿町。
這樣的阿町,此時卻如此不安、如此害怕,害怕到聲音、整個身體都在發起抖來……
……
……
緒方很想說些什麽來安慰阿町。
但搜腸刮肚了一番後,緒方才發現——在此時此刻,只怕是不論說什麽,都不可能壓下阿町心中的恐懼。
緒方緩緩轉過身,看向遠處那巍峨的二條城。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緒方的腦海中冒起。
這想法剛在緒方的腦海中冒起便被緒方給打消。
因為這想法實在太過瘋狂。
瘋狂到連做出過“以一挑百、強殺藩主”這種壯舉的緒方都覺得會將這想法踐行的人絕不是什麽正常人的地步。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不說話的風魔,此時輕聲道:
“……我算是明白怎麽一回事了……小町你叛逃不知火裡了啊……”
在剛才旁聽了這麽久,風魔也從阿町、緒方等人的口中聽出了阿町身上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輕歎了口氣後,風魔側過頭,看向緒方,正色道:
“緒方老弟,你帶著阿町離開京都吧。”
“剛才那家夥也說了——那什麽幸太郎直到今晚於二條城中的宴會結束為止,都會待在二條城。”
“所以只要趕在那宴會結束之前,盡快離開京都,說不定就能將那什麽幸太郎甩開。”
“據我所知,似乎還有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在京都。”
“火付盜賊改怎麽說也是幕府的治安部隊,碰上你這個正被京都府全城緝捕的罪犯後,並沒有將你給放過的理由。”
“二向町那擺明了就是一鴻門宴,六大劍館的弟子們肯定早就做好了迎擊你的準備。”
“緒方老弟,京都的與力與同心們、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們、六大劍館的所有武士、以及京都的平民老百姓們……這些人現在全都是你的敵人,你現在舉城皆敵,你還是快點離開京都吧。”
“帶著阿町一起離開,這對你和阿町來說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靜靜地聽完風魔的這番忠告後,緒方沒有出聲回應風魔。
隻抿緊了嘴唇。
逃?逃去哪?
緒方在心中這般問著自己。
他在全日本舉目無親,根本沒有任何能投奔的地方。
他要帶阿町去哪?
帶著阿町過上一直被官府和不知火裡追擊的生活嗎?
他自己也就罷了,即使這兩大勢力統統都來追擊他,緒方也渾然不懼。
但阿町怎麽辦?
看阿町現在的這樣子,日後只怕是連覺都睡不穩了,生怕又會有不知火裡的追兵殺到……
風魔剛才的這句話,讓緒方胸口的煩悶感變得更重了。
他此次來京都,只不過是為了來找尋那對說不定能治好他體內的不死毒的師徒而已。
結果卻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一個又一個麻煩之中。
他只不過是想找到那對師徒而已。
在偶遇上阿町後,多了一個和阿町一起去看山鉾巡行的小目標。
他在前前後後隻想在京都做這2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已。
但卻在各路人馬的攪合下,淪落到了現在舉城皆敵、被長輩勸告盡早離開京都的地步。
先有一幫企圖火燒京都、現在不知為何瞄上了他、逼他去赴鴻門宴的瘋子。
後有一幫追擊阿町的不知火裡的忍者。
——就是這幫家夥弄得我和阿町不得安寧……
緒方的視線再次不受控制地轉到遠處那巍峨的二條城。
剛剛才被他壓下的瘋狂想法再次在緒方的腦海中浮現。
然而這想法剛浮現便又被緒方給壓了回去。
即使是緒方也不敢想象若是把這想法踐行,自己日後將會面對什麽樣的打擊報復。
若將這瘋狂的想法踐行,那毫無疑問所造成的轟動將遠遠超過大半年前的“強殺松平源內”一戰。
彼此兩者之間的性質完全不同。
正因這想法過於瘋狂,讓緒方不得不再次將這瘋狂想法壓下去。
但這瘋狂的想法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剛被緒方壓下,便又從緒方的腦海中彈出。
“緒方老弟!”
見緒方遲遲沒有回應自己,風魔忍不住再次出聲道。
“你聽到我剛才的話了嗎?你快點帶阿町離開京都吧!我知道一條離開京都的密道!我帶你們過去!”
“……逃跑……有用嗎?”
“你說什麽?”風魔面帶驚訝地看向緒方。
“阿町的敵人……就在那裡。”
緒方把視線重新投到遠處的二條城。
“我們逃,敵人就會追……這根本沒完沒了。”
那瘋狂的想法再次佔據緒方的整個腦海。
——放手一搏吧……!
緒方在心中對自己這般說道。
——這種瘋狂的事情……我又不是沒有做過!
大半年前,那場“強殺松平源內”的戰役,也是一件瘋狂至極的事情。
瀕臨死亡的危險,緒方也不是沒有體驗過。
雖然……自己腦海中的這瘋狂想法,論瘋狂程度遠勝大半年前的對松平源內的強殺便是了……
一想到這,緒方便又感到有些畏縮了起來。
他不敢想象待他將他腦海的這瘋狂想法踐行後,日後會有什麽等待著他……
幕府以及不知火裡只怕是會發了瘋似地對他和阿町展開前所未有的強烈報復……
緒方不怕死。
他只怕沒能在日後保護好阿町……
……
……
緒方覺得他現在只差了一個契機。
一個……能讓他徹底下定決心、決定豁出去的契機……
……
……
就在這時……
“阿町……?怎麽了?”
因為緒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面朝著二條城的緣故, 所以緒方的後背一直衝著阿町。
就在這個時候,阿町突然走了上來,伸出仍在發抖的雙手,抓住緒方羽織後背的部分,並將臉埋進緒方的後背中。
因為阿町把整張臉都埋進他後背的緣故,緒方即使是轉過頭去,也看不到阿町的臉。
不論緒方說什麽,阿町都默不作聲,隻把臉埋進緒方後背的羽織中。
“你夠了哦……”緒方不得不將頭轉回來,然後無奈地苦笑道,“好歹說句話吧……”
然而——阿町還是默不作聲。
過去不知多久後,阿町才終於輕聲說道:
“阿逸……”
阿町一邊呼喚著她獨有的對緒方的稱呼,一邊將腦袋緩緩抬起。
察覺到阿町沒有再把臉埋在他的後背後,緒方將視線重新轉到自己的後方。
因阿町終於把頭抬起的緣故,緒方總算是看到了阿町現在的模樣。
平常總是笑臉盈盈、時不時露出緒方很喜歡的狡黠笑容的阿町,此時此時楚楚可憐地看著緒方。
臉上的表情仍舊是滿臉的恐懼與不安。
倒不如說——阿町此時臉上的恐懼與不安變得比剛才還要濃鬱了起來。
阿町緊緊地抓著緒方後背的衣服,用仿佛隨時都會大哭出聲的聲音對緒方說——
“我會不會……也會在日後的哪一天被追兵抓到,然後折磨致死啊……?”
……
……
“阿町,放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