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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超有錢卻要做個小助理》第60章 什麽樣的人能知道面膜是苦的?(四千二百大章…
“剛才我打針的時候,一點都不疼!”
“真是個勇敢的孩子,等體檢結束了打電話給我好嗎?”
“好的媽媽,我現在好困,我要先掛了,醫生叔叔要準備開始了。”

掛斷電話,她突然顫抖地看著窗外,孩子的老師正領著學生們走在去醫院的路上。

————————————————《體檢》

趁著夜色,終於把贓車處理掉了,這一次他決心痛改前非。他躡手躡腳的溜回家,剛一開門,就被突然亮起的燈光照的睜不開眼。
“生日快樂!!!”親友們的祝福撲面而來。
“謝謝你們。”他感動地眼含淚水,就是這些親人給了他改變的勇氣。
“你女朋友呢?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沒有啊,為什麽?”
“她就躲在後備箱啊,準備給你個驚喜,你沒發現嗎?”

——————————————《生日驚喜》
“嘿,你看看這個,那個連環寵物拋屍案凶手的身份確認了!”
她接過同事手中的報紙,頭條刊登著凶手的姓名和信息,據調查凶手多次通過寵物領養的方式得到受害犬,折磨致死後再拋棄野外,手段十分殘酷,作案已經持續多年。

她突然大驚失色,埋頭翻找過去的檔案,終於找到一年前受理的一份孤兒領養申請,而領養人一欄赫然寫著同一個名字。
———————————————《領養人》

“對於令妹所遭遇的意外事故,我們深表遺憾”
保險公司一行人身穿黑衣,鞠躬行禮。
“令妹生前在我保險公司辦理過投保手續,您是她的保險受益人,保險賠償不日便會落實,請節哀。”
一行人又深鞠躬,而後靜靜離開。
她一襲黑衣,獨自坐在靈堂前,看著香案上的遺像,憔悴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謝謝了,我的好姐姐。”
———————————————《雙胞胎》
這家醫院最近深陷疏於管理的醜聞,於是他半夜潛入這裡,希望能再找到一波猛料,沒想到卻被保安逮個正著。
他低頭不語,耳中聽著激烈的爭吵。看著汗水打濕了胸口,爭吵聲忽然停止,看來意見已經達成共識。
“你走吧,我們決定放你一馬,但下不為例。”他顫巍巍的站起身退出去,始終不敢抬頭。走出門口,他不禁加快腳步,到最後終於奪門而出,驚慌的逃離了那家精神病院。
他清楚地看見,剛才在屋子裡,和他在一起的只有一個人。
——————————————《人格分裂》
“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沒能保住孩子,真的很抱歉。”
那個可憐的男人像孩童一樣泣不成聲,但是他硬撐著沒有被擊垮,妻子還未脫離生命危險,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你的妻子需要你!請你一定要振作!我們會盡全力搶救她!”
手術順利,妻子很快痊愈出院了,家屬登門感謝,他又一次為孩子的夭折表達遺憾。
事後我不禁思考,他真的為那位父親感到遺憾嗎?
也許吧。
“你嘗過嬰兒湯嗎,那滋味,可真絕啊~”
回想起今天他醉酒後,說出這句話時那欲罷不能的神采,我腦海中總有一個恐怖的想法揮之不去。

—————————————《消失的嬰兒》
"師傅,

去中央大道"
"大哥,你這是幹嘛去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嗨,別提了,就這附近最近發生了一場肇事逃逸,人當場被撞死了,凶手下落不明。為了這案子天天加班到這麽晚"
"哦?肇事逃逸?最近的菜鳥們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有目擊證人嗎?"
"有倒是有,但現在那家夥還躺在醫院裡,傷的不輕"
"哦,那等他清醒了再問清楚車牌號不就行了嗎"
"恩,情況有點棘手,那家夥被凶手用鈍器擊打頭部想殺人滅口,雖然撿回一條命,但是精神出現了異常,而且對案發過程產生了失憶現象,嘴裡還一直神神叨叨的,根本沒法正常溝通"
"噢,確實很傷腦筋,看來行行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車廂內陷入了沉默,他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腦海中浮現出目擊者在病床上的碎碎念。這時一段熟悉的旁白飄進耳畔,他立刻坐起身子,仔細聆聽車載CD播放器裡的歌聲。
"原來是歌詞!"他在心中驚叫起來。
就在這時,司機突然慌張地關掉了音樂。
"可疑的家夥。"他心裡想著,不動聲色地把手伸到腰後,眼睛緊盯著面前這個專心駕駛的人,卻在後視鏡裡撞上了司機凶狠的眼神。
他瞥向窗外,舉目之內已不見燈火。————————————————《失憶》

兒時在鄉下度過童年,寡淡的生活很難在記憶中留下痕跡。唯獨一件事情我如今記憶深刻,每每回憶起來不尤得感到驚心。
那時候村裡有個男人,因為為人熱心,勤勞能乾,大家對他都頗為讚賞。可天不作美,他的妻子生孩子那年難產死了,生下來的兒子竟又聾又啞,腦袋還不靈光,他一直帶著兒子尋醫問藥,積蓄花得一乾二淨還欠了一屁股債。村裡人談起他無不唏噓。
後來有一天夜裡,他突然在街上奔走哭號,說他兒子掉進水裡被水鬼抓走了。大夥聽聞立刻起身搜尋,村裡水性好的當晚基本都下水搜救了,不會游泳的就站在岸上幫忙打燈照明,可惜找了整夜一無所獲。後來又找了幾個星期還是死不見屍,大夥估摸著多半是漂到海裡了,便勸他節哀,草草就把喪事給辦了。再後來我去了外地念書,從老鄉口中聽聞他不久就又娶妻生子,生活美滿,總算是苦盡甘來。而那條河自然是再也不敢讓孩子接近,村裡時不時還有人聲稱:"聽說某某某又看見水猴子了!"旁人一細問,那人又會說:"它遊的那麽快,一眨眼就沒了,哪裡看得清楚。"於是聽說之後往往沒了下文,誰也沒有真的抓到過水猴子。
後來有一年放暑假,我正在家吃午飯,聽到外頭有人喊:"抓到水猴子啦!抓到水猴子啦!"我聽聞放下筷子就興衝衝往街上跑,村民們都聞聲向河岸走去,岸邊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看熱鬧的人,那兒子被水猴抓走的男人也在其中,他正掙扎著拚命往前擠,想親眼看到殺子仇人的慘狀。那時因為個頭太矮,我便跑離人群,爬上河邊的一棵樹上往河堤望,遠遠望見那水猴子的屍體,毛發披散蒙住了面,瘦骨嶙峋,身上傷痕累累,一條腿好像還被打瘸了。它就那麽靜靜趴在河堤旁,身邊被血染成紅色,想必是被村民亂棍打死的,難以相信這麽瘦弱的身軀會是殺害一個孩童的凶手。
我觀察了好一陣,忽而聽到了陣陣哭聲,回頭一看,嚇了一跳,正是那死了兒子的男人伏在樹乾上哭泣,我躲在繁密的樹冠中不敢妄動,一邊偷偷觀察。那男的表情之悲痛,比起當年失去兒子時的痛苦有過之無不及。
事後我對這件事總是耿耿於懷,殺子之仇得報,又除一民害,最痛快的事莫過於此,他又為何會偷偷哭泣?後來覺得八成是看見那水猴子睹物思人,回想起兒子的死才不禁痛哭,便釋然了。
後來升了高中我才知道,現實生活中根本就沒有水猴子這種生物,只是民間的傳說罷了。
既然水猴子根本不存在,那當年那隻被打死的"水猴子",又是哪裡來的呢?加之那男人的偷偷哭泣,種種反常,使事情變得越發耐人尋味起來,我不禁思忖。事情的脈絡漸漸理清開來,我頓覺一陣寒意。
也許那男人原本就知道那河裡沒有水猴子。也許那天他在樹下的獨自痛哭,是為他兒子的慘死而哭。
———————————————《水猴子》
從醫院加班回到家的知妙又累又餓,她把門口的凍肉提進屋,摘下了胸口的護士證,一把踢掉腳上的鞋。
她一腳踩在一片紙上,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封信,並沒有署名,看樣子是從門縫塞進來的。她一邊把菜提進廚房,一邊破開信封。
趁著把凍肉放在水裡解凍的空檔,她坐在桌旁開始讀信:
親愛的知妙小姐,你好!
對這封信你可能充滿疑問,比如,我是誰?為什麽要寫信給你?這些問題你只要繼續讀往下讀自然會得到解答。
從小我們就被教育人生來平等,但現實卻不是如此。有人一出生就含著金鑰匙,有人一出生就不得不在貧苦的環境下掙扎,然而很不幸我就是其中之一,過去的我因為家境不濟,母親又臥病在床,不得不輟學養家,所以到現在三十歲了我還在做幫人送快遞的工作。
是的,上周站在你家門口向你告白的那個傻乎乎的速遞員,就是我。
就在上周,跟我相依為命多年的母親去世了。那天我剛參加完她的喪事,路過你家樓下。
我想起第一次在醫院見到你時,你臉上明媚的笑容。
孤獨的我突然感到一股衝動驅使自己走上樓向你告白,告訴你我一直以來對你的暗戀。
可當我敲開你的門,打算向你坦漏心扉的時候,你卻連請我進去的意思都沒有。
即便如此,我還是向你說出了告白,你明顯嚇了一跳,一臉為難的表情,像極了那個醫生。
然而你還是拒絕了我,說你目前不想談感情,你說話的間隙有隻狗從房間裡走出來了,它叫"雪莉"對嗎?它可真可愛啊,它親熱的跑過來想要撲在我身上,而你卻如臨大敵,硬拉著它藏進房間裡,就像一個母親拉著孩子躲開流浪漢。而後你又走出房間,對我說:"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現在真的不想談感情,抱歉!"門便匆匆在我面前關上了。
難道你忘了嗎?我媽媽去世之前在醫院還受過你的照顧,你甚至來不及問起我媽媽的近況。
也可能是你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吧。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抱歉"。多麽熟悉的台詞,媽媽沒錢治療的時候,那個醫生也這麽說。所以媽媽才會搬出醫院,在上周死在家中。
你不想談感情?別假惺惺的了!你不過是像那個醫生一樣想快點跟我們這些窮鬼撇清關系吧?也對,你連遛狗都有專人負責,又怎麽會看得上我這種人呢?
我簡直恨透了你們這些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沒錢了便一腳踢開。還說什麽理解我的感受,別開玩笑了!如溫室花朵的你們,又如何能體會我們生活的辛苦?
我媽媽根本不是"病故",而是赤裸裸的謀殺!是被你們榨乾最後一點血汗錢之後便送到家中等死的!失去親人,信念崩塌的痛苦,你又怎麽能理解?!
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吃過晚飯了吧。如何,今天送來的凍肉是不是格外美味呢?
是狗肉。
現在,你能體會到我的痛苦了嗎?

知妙顫抖著站起身,看了一眼水盆裡的凍肉,她感到天旋地轉,血水中漂浮的是雪莉的狗牌。

————————————————《告白》

大衛很小的時候就遇見以撒了。他還記得他的媽媽——一個貧苦的黑人婦女,帶著他祈求父親將他收留。他們在父親的農場外面守了三天。父親最後還是心軟了,於是以撒便留在了農場中。
剛來的以撒是多麽瘦小啊,像一隻被雨水打濕的小狗縮在角落。小小的大衛嬉笑著過去牽住他的手,以撒第一次在大衛面前露出笑容。那便是友誼的開始。
小大衛搬來一張椅子,坐在案桌上,在紙上寫下歪歪扭扭的字:

今天有一個小朋友住進來了!他媽媽說他的名字叫以撒。他有柔軟的卷發,明亮的眼睛,他的皮膚黑黑的,卻不像農場裡其它黑農那麽黑。以前農場裡只有我一個小孩,現在加上他,就有兩個了,我們可以一起玩了。

大衛和以撒在一起的時光是多麽快樂。白天在大人面前以撒就假裝是大衛的仆人,等大人們走了他們倆又嬉笑打鬧在一起。他們一起爬樹,無憂無慮的在原野追逐,坐在河邊一起釣蝦,胡亂的唱著錯漏百出的歌謠,提著桶在太陽下山前趕回家。

小大衛在日記本中寫道:

跟以撒在一起真是太開心了,以撒年紀比我大一點,個子比我高一點,釣的蝦也比我多,什麽都比我好一點,甚至家教來給我上課的時候,他在一邊聽,也能幫我解答功課上的問題。他可真聰明啊,有時候我看著他的臉,感覺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樣。但是媽媽好像不太喜歡他,是因為他的黑皮膚嗎?我相信只要再過久一點,媽媽肯定會喜歡上他的。

不知不覺大衛和以撒一起快樂的度過了兩年時光。他們已經像親兄弟一樣形影不離了。

有一天大衛偶然看見父親和幾個看起來像種植園主的人爭論著什麽,那群人看起來趾高氣昂,擺出咄咄逼人的架勢。吵了有幾分鍾,父親漸漸敗下陣來,手扶額頭沉默不語,那群人又對父親說了一陣,然後就滿意的離開了。大衛依稀聽見他們在爭論中提到了以撒的名字。那群人走後大衛就偷偷溜走了。
到了晚上父親面色凝重地把大衛拉到一邊,告訴他以撒要走了。
"以撒漸漸長大了,他不能一輩子留在這裡當你的仆人。他們給他在別的地方找了一戶人家收留他,他會過的很好的"。
大衛為這件事情傷心了好幾天,但看到以撒一臉期待的表情,他又不禁為他感到高興。
"大衛!我終於能走出這裡去外面逛逛了!他們說那戶人家有自己的莊園,那裡也會有我的一塊田,我可以到那裡去幫忙!那裡有大片的田野,到了秋天,田裡成片都是山莓和玉米,我可以裝上滿滿一籃子回來看你!"
看到以撒說的眉飛色舞,喜形於色,大衛由衷的為他感到高興,他最好的朋友終於能有屬於自己的一塊地了。
離開的那一天,有一輛車開來大衛家的農場,車上的人將以撒接走了。
大衛那天晚上在日記中寫道:

今天早上以撒走了。以撒一大早就起床整理自己,他滿心歡喜的整理自己的行李,穿上他最漂亮的衣服,我幫他把頭上的卷發也梳的整整齊齊。我是多麽希望他能留下啊,但是我還是笑著送他走出屋外,爸爸說等我再長大一點了可以去看他。
其實爸爸也舍不得以撒的吧,他走的時候,爸爸沒有出來送他,但卻一個人躲在窗後偷偷的看他,我早就發現了!
以撒上車後笑著向我揮手告別,在他不在的日子裡我會很想念他!希望以撒走後一切都好,我已經等不及去看他和他的莊園了!

以撒走後,沒有了他的陪伴,從前的遊戲都變得索然無趣。
有一天早晨,大衛一個人在以前他倆一起玩迷藏的樹林中遊蕩,他拾起地上的一段枯枝,抽打著身旁的一棵樹,直到累得躺倒在地上。
他看著天空想:以撒現在在幹什麽呢?這會兒他應該已經開始在莊園裡乾活了吧。不知道我叫爸爸幫我寄的信他收到了沒有,他什麽時候會回信呢?
突然他看見樹乾上有一道白色的劃痕,他驚喜的跳了起來,這是只有以撒和他才知道的暗號。過去他們在樹林中就是用這種方式找到對方的。
他左顧右盼,找尋著下一個"暗號",他順著劃痕的指引一路找尋過去,他在樹林中越走越深,他不住加快腳步,呼喊著以撒的名字,不住的張望,仿佛下一秒以撒就會突然從某一棵樹後面跳出來嚇他一跳。
他越跑越快,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以撒,然後再和他一起爬樹,一起在樹林中追逐,一起釣蝦,一起在夕陽下手牽手回家…然後…
然後…
一陣大風吹過,落葉簌簌飄落在地。
大衛看到了樹下的景象:
一條布蒙住了以撒的眼睛,從樹枝上垂下了一條繩子。以撒在繩子末端晃蕩著。
他的胸口掛了一塊木牌,上面猙獰地寫著——私生子

—————————————《私生子》

“你這個狗娘養的東西!”

他面前這個中年男人氣得漲紅了臉,“你以為你贏了嗎?你太天真了!”男人氣得發抖。

“想搞垮我?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我告訴你,咱們走著瞧!你等著吧,我肯定讓你好受!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該死的畜牲!你聽見了嗎!你就是個畜牲!”

中年男人死死揪住他的衣領,變形的嘴裡不停飆出各種髒話來,他給下屬打了個手勢,他們把男人給架出去了。那男人仍不肯停口,走廊裡傳來他不堪入耳的咒罵。

他坐在諾大的辦公室裡,心中無限滿足,這曾是他父親的遺產,現在屬於他了。童年受到的虐待現在終於得以報償,復仇的快感一陣陣直衝大腦,他忍不住在辦公室裡放聲大笑。

回到家中,年幼的兒子還咿呀著把玩著手裡的玩意。他才想起來最近一直忙於公事,缺席了很多對孩子的照顧。

廚房的鈴聲響了,他起身走進廚房泡起了奶粉,想來也奇怪,以前他最恨的人就是父親,現在卻輪到他來扮演父親的角色了。

他回到客廳,寵溺地摟住兒子,看著孩子純真無邪的笑臉,他在心中默默發誓要給他一個幸福的童年。

他把奶嘴輕輕湊到兒子嘴邊,兒子貼在他的胸脯,笑著把奶嘴含在嘴裡允吸。

發燙的奶水刺痛了孩子的舌頭,孩子哭著把奶瓶打落在地,奶水濺了他一身。他心中陡然生出怒意,

“該死的畜牲…”

他揚起了手掌。

—————————《遺產》

“最近工作怎麽樣,還順心嗎?”

“還能怎麽樣,就老樣子唄,也就出出任務,沒什麽大事。”

邢唐手指劃動著手機屏幕,心不在焉地把食物往嘴裡送。

我也顧著自己吃,剛要把一口飯送進嘴裡,突然被邢唐打斷了。

“對了小林,回去別忘了跟嫂子說,回頭把你們家小區門口的監控死角叫物業都給裝上。”

“怎麽了邢警官?哪個案子給你的血淚教訓。”

我饒有興致地放下筷子,八卦的本性又開始顯露無疑了。

“其實是一個陳年舊案了,前後十年一點突破都沒有,卻是在上個月意外破案了。”

“說來聽聽。”

他頓了頓繼續說:“十年前有一段時間在省內頻發兒童被拐案件,我們調取了事發地所有的監控,雖然監測到了兒童的行蹤,但十年前很多小地方的監控系統都不完備,很多監控死角,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嫌犯也很聰明,知道找監控看不到的地方下手。所以排查的難度很大。我們只能每天排查高速路口,費時費力還一無所獲。

小林,這種事真的不能麻痹大意,案發要是沒有監控,會失去很多的寶貴信息,很多時候救援機會就這樣被耽擱了。

像這個案件,如果當時有足夠的視頻信息也不至於拖十年。時間拖越久找回的概率就越小,有的人販子抓回來隔太久,他自己都記不清把小孩子賣到哪裡去了。”

我讚許地點點頭,默默把這件事記在心上。埋頭要動筷子,嘴上隨口一問:“話說你剛才說的那個案子是怎麽破的來著?”

邢唐聽罷停頓了,他放下筷子,一臉凝重地看著我。

“你真的想知道嗎?”

被他這麽一問,我詫異地抬頭看著他,點了點頭。

“案件的突破實屬意外。

其中一個被拐孩子的舅舅,到外地出差的時候,在大街上看到一個人懷裡的孩子,很像自己的外甥。

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眼花,但越看越覺得像,便不動聲色走上去仔細一瞧,整個人當場就嚇懵了。

‘一模一樣,跟十年前走丟時的樣子一模一樣。連身上穿的衣服都跟失蹤時穿的差不多。’這是他的原話。

他外甥當時就靠在一個陌生男人肩上,談笑自若神采飛揚,跟活生生從照片裡走出來一樣。看到自己的舅舅來了卻無動於衷。

你知道抱著他外甥的人是誰嗎?”

我端著碗目瞪口呆地看著邢唐,他唇齒輕啟。

“一個腹語藝人。”

話音剛落,我筷中的食物悄然滑落。

——————————《意外》

三年前我因為參加暑期的大學生下鄉活動,曾經主動申請在外婆老家旁的一座村莊短居過一段時間。

說來那座村莊並沒有特別獨特的地方,只不過地段非常偏僻,坐車繞著山路要近兩個小時才能到最近的城鎮,據當地人說村裡未通公路以前要跑得更久,好在是幾年前政府終於傾聽了民聲,村裡順利通了路。

記得我剛到村子裡時,還有點怕生,村長知道我外婆故居就在附近,所以特別照顧我,幫我單獨安排了一個居所——倚在半坡的一座招待所。

雖然美其名曰招待所,其實也是徒有虛名,因為窮鄉僻壤的不會有人特意來留宿,更別說是來旅遊,不過是一間閑置已久,早已經被遺忘在歲月中的老平房罷了。

這次要不是我來拜訪,不知道它還要被厚厚的蜘蛛網封印到何年何月。於是應了村長的安排,當天我便搬進那間屋子。

屋子裡除了一盞辣眼的白幟燈外,再無其他家電,但書櫥床凳倒是一應俱全,借宿幾天也無妨。

我看得出來這屋子以前是住過人的,而且從單人床來看應該是單身宿舍。

第一次進屋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床邊的牆壁上靠著一面立式書櫥,做工樸素精細。

書櫥旁邊是一張書桌,上面擺著一盞桌燈,不過許久沒用已經點不著了。

我猜想:這說明這間屋子的原主人應該是一個讀書人。即使不是知識分子,也應該是受過較好教育的學生。

這讓我對這間屋子的原主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要知道,在這種地方普通的村民連識字的都沒有幾個,更別說會在家裡擺這麽大的書櫥了,到底是什麽人回大老遠的跑來這個窮山溝裡,我很好奇。

當晚我送走了前來寒暄的村長,便準備熄燈睡覺了。

夏夜的空氣很燥熱,霍了角的蒲扇被丟在一旁,窗外的蟬鳴擾亂了思緒。

來到新環境的第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我起身走到屋外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我順勢坐在屋前的石沿上,讓晚風吹乾臉上的水漬,當晚的夜空並不美好,星光很稀疏。

風輕輕地吹拂臉頰,帶走了身體的熱量,我愜意地閉上眼,微風在耳畔呼呼作響,有那麽片刻我仿佛能聽見雲的聲音,一種心曠神怡的感受在身心蕩漾開來。

等到周身熱氣都已被吹散,煩躁的心緒也得到了安撫,我睜開眼,借著月光才發現,原來我是坐在一口井沿上。

我蹲下身子,朝著井口裡望,想探個究竟,無奈夜色太黑,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我拾起身旁的一塊石頭投進井裡,隨即聽見了微弱的水花聲。

一直面朝著井口,讓我忽而覺得陰冷,打了個哈欠,便回屋睡覺去了。

第二天等我睡醒,已經是臨近中午,出門遇到了來割草的村民,便跟他閑聊起來。途中聊到了關於屋子主人的內容。

“大伯,您知道這件屋子以前是誰住嗎?”

“曉得啊,一個大學生住的嘛。”

他的回答讓我眼前一亮,這印證了我先前的猜想,於是我繼續問:

“那他後來去哪了你知道嗎?”

“他啊?死了。”

“死了?”

“對啊。”那村民停下手裡的活支起腰對我說。

“就死在你屋前那口井裡的。”

他指著屋前那口井,我聽聞心裡一驚,難怪留著滿書櫥的書不帶走,原來是意外夭折了。

“那大學生是中央政府派下來當村官的呢,小夥子帶個眼鏡,長得斯斯文文的。他就是中央派下來帶我們脫貧的,只可惜年紀輕輕的人就沒了。”他皺了皺眉頭,眼中透漏出一絲惋惜。

我又追問:“那他是怎麽死的你曉得嗎?”

“曉得,怎麽不曉得?這村子周遭才多大點地方,出事不到一個月附近就全知道了。聽說他是半夜不小心栽到井裡,給淹死的。”

淹死的?可我早上起床才發現井底一滴水都沒有,那是一口死井啊!怎麽可能淹死人?

“天曉得!可能他掉進去的時候是口水井,後來淹死人了就把井給封了也說不定。”

一口水缸那麽大的井,即使是活井,能一晚上把一個成年人淹死,這也讓人難以信服,我心想。

那村民點了一根煙叼在嘴裡:“我聽說,那大學村官撈上來的時候可慘了,瞪圓了眼睛,咬著牙關,跟被鬼抽了魂一樣。衣服刮得全是道道,後背在井壁上擦得血肉模糊,十個手指甲全部扒斷了,血淋淋的,看著都生疼啊。”

他說完皺褶著眉頭嘬了一口煙。“雖然年紀輕輕的沒了怪可惜,不過好在後來因為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連記者都來了,中央領導很重視,要求著手整治我們村,所以路也通了,信號也通了,暗井也封了不少,連鄰近的村子也順帶整治了不少。”

“還有這回事?”

“那可不,比起從前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啊,那大學生村官在的時候為了村裡的事天天操碎心,現在村裡都實現了,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後來那村民割完草就走了,我回到屋子,細細思索剛才的對話。

一個大學生村官,作為村中唯一的知識分子,身負脫貧重任,卻因失足落井後救助未及而活活淹死,這原本應該是整個村子的重大損失。

然而恰恰因此,這個閉塞村落卻又因禍得福,借著大學生村官的遇難,成功得到了外界關注的契機,從此走向脫貧道路。

這兩個看似普通的意外事件,卻因某種聯系而變得微妙起來。

深思熟慮之後,我決定去拜訪一下村長。

到村長家時他正在吃飯,他一看到我,還是很驚喜的,不停地噓寒問暖,問我住的習不習慣。還招呼我坐下來一起吃,我憋著心事,寥寥吃了幾口,雖知不合時宜,還是決心問個明白。

當我一問起我居住的那間屋子主人身世時,他臉上的喜悅漸漸消散了,轉而愁雲滿布起來。

“小迪,你跟我來一下,我帶你去個地方。”他考慮了一下之後,放下筷子,起身對我說。

我們來到村裡的墳地,村長短暫搜尋之後,指著其中一塊墓碑對我說:“那個村官就埋在這裡,他雖然不是本地人,但朝夕相處大家對他都有了感情,我們這裡交通又不方便,所以我們就決定把他的屍骨埋在這裡,他家裡人也同意了。”

村長站在墓前若有所思。

“他剛來時跟你一樣,一臉書生氣,人卻是很有魄力,鼓勵我們一起發展生產力,跟政府的匯報工作他也很積極,大家跟著他很有乾勁,可惜是沒乾出事業就英年早逝了。可惜了,小夥子真的很不錯。”

“我聽說他死了以後村裡的建設工作才有推動。以前想讓政府出手那麽困難嗎?”

“國家貧困村那麽多,哪有那麽容易?況且,比我們村窮的多得是,個個都想修路脫貧,掙得頭破血流,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哪裡輪得到我們啊?

說句實在話,小村官先前雖然盡心盡力,但出的都是苦勞。村子現在這樣,真就是村官拿命換來的,之前匯報那麽多次,一點回信都沒有,結果後來呢?一出人命立馬就來了一大堆人。

他出事那天我就在場,屋裡的燈還亮著,匯報材料就放在桌上還沒裝封。大夥都說他肯定是夜裡還在操心村裡的事,一不留神就跌到井裡了。可惜了!”

確實,大學生村官作為黨的幹部隊伍後備人才,面對廣大農民的門面擔當,他為人民群眾謀福利而嘔心瀝血的奉獻精神著實讓人感動。這種接近於雷鋒的正面形象不正是政府所喜聞樂見的嗎?也難怪事件發生後政府會快速跟進後續工作,大力倡導他的品質了。

“這麽大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沒搶救嗎?”

“當然搶救啊!哪來的及,他住的那間屋子在半山坡,離別人家遠,平時也沒什麽人去那附近,失蹤頭幾天大夥還以為他是坐車去鎮上了,後來去屋子裡找才發現摔在井裡,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村長對我說完,又轉過頭去瞅著風雨侵蝕的墓碑,

“一個人待在那口井裡守了幾天,死前不知道得多遭罪。實在可憐…”

墓碑孤零零地豎在那裡,上面的紅漆寫著張碧辛墓。

回去的路上,我總是心神不寧。事情已經塵封多年,真相也有了蓋棺定論。我心中不禁為張碧辛的不幸遭遇而難過。

回到屋內,我點上香,找出了書本間夾著的一張他的半身像,弄了一個簡易的靈堂。照片裡他笑容靦腆,我對著他拜了三拜。

到了晚上,我仍舊輾轉反側。又是一個難眠之夜,我再次蹲在井前,靜靜地對著深不可測的黑暗,心裡一邊呼喚著張碧辛的名字,一邊側耳傾聽,期盼能聽見來自井底的傾訴,然而我只聽見空氣在井壁流轉的聲音,其他一無所獲。

山風習習吹來,忽而我嗅到了一絲香味,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類似脂肪的香氣。

我順著香味湊過去,鼻子停在了井沿的一塊石磚前,我猛嗅了幾口,苦思冥想,依舊想不出是什麽味道。

這時遠處出現了夜行人的燈火,我趕緊回屋睡下。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噩夢,夢裡我能真切的聽見和看見張碧辛在井中的哀嚎聲和恐懼的仰望,然而他越陷越深,一直深到陽光觸碰不到,聲音也無法傳達的地方,隨著事實真相一起掩埋在層層黑暗下。

當我猛然驚醒時,已經是大汗淋漓,時間已經接近正午了,我感到身體被抽空一般,肚子也餓了,趕忙起床找飯吃,卻發現家裡已經沒有余糧。於是我穿上衣服出門,往餐館的方向走。

肚子餓得咕咕叫,頭頂的太陽火辣辣地烤,我被曬得有氣無力,路過村長家時,恍惚中看見村長家的煙囪正冒著炊煙,村長家正在做午飯。飯菜的香氣勾人垂涎。

我繼續往前走,忽然嗅到了空氣中一絲熟悉的氣味,心中乍驚,我趕忙推門追進廚房中,廚房裡掌杓的是村長,香氣就是從菜鍋裡飄出來的。

我伸手抹了一點油罐裡的油,聞了聞,確信無疑這就是我在井沿附近嗅到的味道。

看到我突然闖入,村長還在納悶,我指著油罐問他:“村長,這油…是哪裡買的?”

村長聽我說完喜笑顏開,得意地說:“這個啊,是我們村自己現榨的油菜油,上次你來我家吃過!這個是我們村獨有的,外面買不到,怎麽樣味道不錯吧?

出了我們村可就吃不到了,獨此一家。

你要是喜歡,帶點回去給同學,給我們村宣傳宣傳。”

村長執意要給我盛一罐,我飯也沒吃,提著油罐子心事重重地趕回招待所。

匆匆來到井沿邊,反覆比對兩者的味道,結果令我大驚失色,除了味道稍淡,兩者的氣味幾乎沒有差別。

此時我已經確信,張碧辛被困期間,有人來過。被外殼包裹的真相已經透出了一道縫隙。

為了挖掘更多真相,我從後屋取出一條麻繩放進井底,再順著繩子往下爬。到了井底光線已經比較昏暗,我打開手電筒,臉貼在井壁上細細搜尋,果然找到了幾道隱隱約約的黃色印記,在我齊腰的高度圍成了一個幾指粗的圈。我順著印記的方向朝上望去,黃色的痕跡在井壁上蜿蜒爬行,伴隨著幾個淺淺的指印,畫出了幾道黃線,最終在離井口一米多的位置匯聚成了一條,並延伸到了井外我發現氣味的地方。

到目前為止,我的猜想都被應驗了。張碧辛死前確實有人來過。

站在井底,我仿佛能透過張碧辛的眼睛,看見高高的井壁和頭頂圓形的天空,我不禁幻想自己就是張碧辛。當我失足摔下來時,我摔傷了自己的一隻腿,所以只能用另一隻腿勉強在井裡支撐著自己不滑到水面下去。心中期盼著快點日出,這樣就可以向早出的村民求救了。

到了白天,我大聲呼救,用力的激打水花,製造所有的動靜,企圖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終於有村民聞聲而來,我欣喜若狂,激動地叫出對方的名字,然後請求他去報告村長,讓他帶人回來救我。

我待在井裡,滿懷期待,等著大夥把我救出來,可是一天整天過去,周圍毫無動靜,夜幕又再次降臨,我依舊被困在井裡。

經過一整天的呼救,我已經饑腸轆轆,精疲力盡,支撐我的那條腿已經麻痹了,可是我一打瞌睡井水就會往口鼻裡灌,我只能強打精神繼續扯著嗓子吼。

在這個狹小的圓形監獄中,陪伴我的只有自己絕望的嚎叫聲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恐懼和懷疑開始吞噬我的理智,各種瘋狂的臆想折磨著我的神經。傷口已經在水裡泡爛了,缺乏睡眠讓我精神煥散,再不出去,我會死在這裡。

第二天天亮,還是沒有人來,趁著意識還清醒,我開始試著用自己的力量爬出深井,徒手撐著井壁一點一點往上挪,井壁粗糙割手,有時候暗處還有些突出的石頭在皮膚上刮出道道血印,不一會兒手掌已經鮮血淋漓,我咬牙努力不讓自己滑下去。摔傷的腿使不上勁,體力不支的情況下我一次一次滑倒,一次又一次摔回井底。

憤怒,絕望,恐懼,憎恨,各種情緒在心中交織。我咆哮著揮舞手臂,此時肉體的疼痛已經讓位給了求生的本能,我像一頭絕境中發了狂的豹子,手指死死地扣進石頭的縫隙中,不顧一切地往光的方向撲。離井口越來越近了,我幾乎嗅到了草木的芬芳。

這時手一打滑,又是一記重摔回到井底。當我痛苦地在水中掙扎,一陣香氣鑽入鼻腔。

低頭看看自己,才猛然發現不知不覺間身上已經油光可鑒。看看四周,飄浮著油花的井水已經把我包圍。我順著牆壁上流淌的液體抬頭望去,一條隱秘的管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放在了井口,管中的淡黃液體還在不停地向井內涓涓流出。

這個氣味我再熟悉不過,每到飯點,村中家家戶戶煙囪裡飄出的就是這種醉人的油香。

到這時候我終於明白,即使我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我了,外面的人盼著我死。

張碧辛在我面前收起了弓起的爪子,井裡再也沒有了動靜,隻傳來幾聲幽幽啜泣。

一分一秒過去,張碧辛蜷在角落一動不動,他灰色的臉隱沒在黑暗的陰影中,喘息的聲音漸漸微弱。

他堅持到了第四天的日出,在彌留之際,我問他,為什麽你要坐以待斃。

他奄奄一息地說:我活著,一成不變。我死了,黨多了一個鞠躬精粹的黨政幹部。政府多了一位死而後已的人民公仆。村子也能借此機會放聲大哭,如願以償地喝上脫貧的奶,而代價只是少了一個默默無聞的村官。所以我該死。

悄然無息間,張碧辛已經被宣判了死刑。

接下來的日子他是怎樣度過的,我已經不敢往下想,也許是淹死,也許是餓死,可以想見的是,最後他蜷縮在方寸的水井中,含冤死去。

幾天后,姍姍來遲的村民們如數登場。我聽見井外傳來驚呼,紛亂的手電燈打在張碧辛枯瘦蒼白的臉上,耳邊打撈聲救援聲交織成一片,熙熙攘攘,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

七天的幽閉之後,骨瘦如柴的張碧辛終於得以重見天日。官員來了,記者也來了,在場的人知道了他的故事無不動容,他的屍體被厚葬。他的屋子被保持成原來的樣子,人們希望他的精神能影響更多的年輕人。我聽見人群中有村民的哭聲。

後面的事我已經分不清幻想和現實,長時間未進食加上輕微中暑,使我精神恍惚,至於我後來是怎麽爬回地面回到屋子的,現在我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我那次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醒來時睜眼便看見村長關切的臉,屋子裡站滿了人,三伏天我卻嚇得渾身發抖,大夥隻道我是發了燒。

醒後我已經不敢再多待一刻,等身體稍稍恢復,便借口身體抱恙,搭上最早的一班車匆匆離開。

——————————《死井》

小時候的我真的很怕老鼠。

在我右耳約莫三公分處的地方,有一塊耳廓殘缺了。父母親說那是我剛出生時,被老家的老鼠啃掉的。

因為這隻殘缺的右耳,自記事起我就活在異樣的眼光中。以至於我自小蓄起長發遮住半邊耳朵,小心翼翼地活在人群中,性格也越發敏感和孤僻。

我真的恨透了老鼠。甚至於一聽到它們的名字身體就不住的渾身打顫,冷汗直冒。

在無數個深夜的夢魘中,我曾獨自凝視著黑暗深處的那隻老鼠,它猩紅的雙眸和尖利的門齒折射著令人膽寒的光芒。我拚命地跑,想要逃離老鼠的追捕,哭喊著朝父母的背影奮力追趕,可不論我怎麽跑都追不上,最後只能眼看著他們越走越遠。

後來有一次我坐在客廳看電視,我記得那是臨近新年的時候,父母親正在廚房裡忙活。

那時新聞裡正在報道警方破獲了一個特大人口販賣組織。鏡頭裡黑瘦的孩子們站成一排,他們每個人的右耳都有著跟我一模一樣的傷痕,人販子將他們的右耳割掉一半,以此作為記號,再販賣到鄉下或者送去乞討,借此牟利。

“小迪,美好的生活來之不易啊。”正在廚房擀麵的母親突然發出感歎。“想當年你剛出生,家裡連奶粉錢都出不起,差點就要把你給送走了,幸虧後來有你大伯接濟,那年咱家才吃上了一頓像樣的年夜飯。”母親輕描淡寫地說道。

美好生活來之不易。

是啊。美好生活來之不易。

我默不作聲地看著電視,眼眶中的淚水悄然落下。

從那以後,那隻老鼠再也沒有走入我的夢中。

《鼠齒》

在一個平靜的夜晚,我插上書簽,把夜讀的書本放到一邊。準備熄燈睡覺。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我隻好重新披上睡袍踩著棉拖鞋走向玄關。

"是哪位啊?"

我透過貓眼往外看,外面是一雙驚恐的眼睛,面部其他地方被圍巾裹得嚴嚴實實。

"比爾醫生!請您開開門,我找您有急事!"

他說著拽下了圍巾的一角,漏出他的下半張臉。

"您是...?"這張臉我似曾相識。可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麻煩您,能開門讓我進去嗎?外面怪冷的。"

我將門栓摘下,外面寒風肆虐,他迅速溜進屋子,然後警惕地往門外觀望一圈後才把門合上。跟做賊似的。

“這麽晚來找我,您有什麽事嗎。”

我把他的摘下的圍巾和帽子掛在衣架上,拿出一雙棉拖鞋給他,他不停地拍打著衣服上的積雪。

“真是抱歉,這麽晚還來打擾您。”

“有什麽事進來說吧”我邀請他走進更暖和的客廳。

他靠著客廳的壁爐坐著,我用壺裡剩下的熱水泡了一杯熱茶遞給他。

“謝謝。”

他接過茶,並不著急喝,而是捧著杯子暖起手來。

“說吧,您這麽晚來找我有什麽事。”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摩拳擦掌著,似乎難以啟齒。

“抱歉這次這麽晚來打擾。我知道你是這片地方最博學的醫生。所以我才連夜趕過來找你。”

“您哪裡不舒服嗎?”我帶上老花鏡,眼前這個人面色慘白,明顯是寒風和驚嚇導致的。

“我可以告訴您,但您得保證。不要告訴其他人。”他的目光如同驚弓之鳥般忐忑不定,即使是在我溫暖的家中他還是抑製不住地顫抖,我覺得他是真的嚇壞了。

“我答應你。”我說,“現在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我…我叫胡登。我是一個木匠。我和我的妻子一起住在郊外的一棟小民宅裡。在我家後院裡有個作坊,我妻子給我打下手,我倆白天乾活,晚上休息,每天周而複始。”

“一直到三天前的下午,我和我妻子在工坊裡趕製一批家具,乾到一半的時候,我去屋子裡取新的刨刀,她那時正趴在木板上釘釘子,當我在儲藏室裡找刨刀的時候,突然聽見窗外傳來妻子的一聲慘叫。我趕忙跑下去,看到她正一動不動地趴在桌面上,鮮血順著桌腿一直流淌到地面。”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眉頭痛苦地擰作一團,表情幾欲哭泣。

“固定在桌旁的那台圓木鋸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自己啟動了,鋸片上血沫橫飛。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當時驚惶萬分,立刻跑上去把插頭拔掉。然而為時已晚,我的妻子早就已經沒有了呼吸。她的屍體…幾乎被攔腰鋸成兩截。”他不禁開始低聲哭泣,“我當時很害怕,不忍看她這副慘狀,於是拿了一塊桌布把她的屍體蓋了起來。打算第二天坐車到城裡去報警。然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第二天我醒來,發現她居然正安靜地躺在我的枕邊熟睡。我當場被嚇得魂飛魄散。”

他的經歷讓我大吃一驚,我從茶幾下摸出記事本埋頭記錄。“然後呢?”我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我發誓我沒有看錯。”他的眼神不安而又空洞,手指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她那時就背對著我,我甚至能聽見她的鼻息。我悄無聲息地下了床,迅速跑到工坊裡看個究竟。”

“不見了!”他攤開雙臂,瞳孔驚恐地在眼眶中跳動。“昨天這麽大一具死屍,那麽大一攤血,都不見了。假若我的妻子死了,那躺在我枕邊的人是誰?我嚇得兩腿發軟,立刻拿了一根撬棍,回到房間裡準備結果了她。可是上帝啊!我和她朝夕相處了幾十年,我實在下不了手!在我猶豫的時候她恰好醒了,我隻好作罷,立刻把撬棍藏到背後沒讓她發現。後來我決定先暗中觀察她,我們當天一起吃了早飯,然後又一起把剩下的工作趕製完畢了。她跟往常別無二致,就好像昨天的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做了個噩夢。”

不得不說,我從醫幾十年,這麽離奇的故事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把他當瘋子轟出去,但現在的我更願意花點時間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如果她真的那麽正常,那您何必又急匆匆地來找我呢。”

“不瞞您說,比爾先生。我多希望這只是個噩夢。本來我已經打消了疑慮,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讓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在她睡著之後趕來找你。昨天半夜我正在床上睡覺,忽然聽到一陣劇烈地磨牙聲,我納悶地想回頭來看是怎麽回事,轉過身來正好和她四目相對,差點沒把我嚇死。老天!她當時還在睡覺啊!她瞪著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嘴裡邊咬牙切齒,鼻中呼出的氣體冷得讓人毛骨悚然。那形象真的如同是一具死屍。而且在她腰際的薄紗裙下,在她腹部被被齊腰鋸斷的地方,我隱約可以看見一條針線縫合的印記。我害怕極了,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尖叫出來,立刻轉身裹在被子裡,一直等到天明才敢重新睜眼。我意識到這絕對不是假象,必須得尋求幫助了,所以才這麽晚逃出來找你。”

我皺緊眉頭,筆帽支著下巴,全神貫注地思考著他所描述的過程。

“醫生,他們說你是這一帶最博學的人了。您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救救我吧。”那可憐的家夥用哀求的語氣問我,我想我應該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這件事情非常離奇,我沒辦法妄下定論。這樣,你把你的電話留下,我要是有什麽頭緒會立刻通知你。”

他臉上喜笑顏開,但隨即又開始犯愁。“可是我…沒有電話。”他難為情地說。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從他的衣著來看他的家境應該頗為窘迫,不像是有私人電話機的人。

“這樣吧,我把我的電話號碼留給你”。我撕下一張便簽寫下家裡的電話。“如果後面再有什麽狀況,電話聯系我。”

他把號碼紙折疊起來放在上衣裡側的衣兜裡,激動地對我表示感謝。彼時外面已經夜深了,隆冬的雪還在簌簌落下。我害怕他來不及在妻子醒來之前回到家中,於是催促他趕緊回去。

“對了,比爾先生。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他拿出一張紙。“這是我昨天白天的時候畫的。這是她在睡覺時我在她眼中看到的圖案。我覺得這個線索可能對你會有幫助。”

我拿過紙來一看,是兩個重疊的六角形,中間畫著日與月。

“我知道了,趕快回去吧!”我把他送上馬車,目送他沿著小路隱沒在雪景中。才拿著他留下的圖紙回屋裡。

第二天中午,吃過午飯後我總是靜不下心,忍不住拿著昨天的聊天記錄反覆端詳,翻遍了書架上的書籍仍舊毫無頭緒。我想起了我一個見多識廣的好朋友薩莎,也許她會知道些什麽。於是我打電話聯系她,並把事情的由來一五一十跟她說了。

“死者複生?這種鬼話你也信。”薩沙在電話裡直白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肯定覺得我腦子秀逗了。

“我感覺他不像是來找我尋開心的。你知道昨天晚上多冷嗎,連蜘蛛網都被凍僵了。他不會冒著得肺炎的風險半夜跑來編故事的。”

“也是,但實在太過不可思議了。你剛才說他臨走前給了你一張圖案。是什麽圖案?”

我把紙條上的圖案給薩莎描述了一遍。

“明白了。”薩莎說。“我會試著幫你找一下這個圖案的來源。如果有什麽新發現再聯絡吧。”

“好的,謝謝。”我放下電話,決定把這件事情先放到一邊。但每到閑暇的時候,又總是掛念著這件事情。不自覺的開始等一個電話,或是胡登打來的,或是薩莎打來的,總之我的好奇心日益膨脹,很想知道這事情的背後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直到事隔一個月後,我終於接到了胡登打來的電話。

“你好,是比爾醫生嗎?”久違地聽到胡登的聲音,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是我。”我按耐不住激動,卻又不禁暗自緊張起來。“胡登先生,找我有什麽事嗎?”

“哦,沒什麽大事,就是想來向您解釋一下。”

“解釋?您指的是?”

“就是上次我夜訪您的府邸那次,抱歉啊,上次是我喝醉了酒,不知怎麽的就跑到您家裡冒犯了您。您可千萬別記在心上。”

聽他這麽一說,我的心裡不由得一空。不過話說回來,那天他裹得密不透風,盡說一些聞所未聞的話,確實像醉酒後的胡言亂語。“喝醉了酒?那您那天晚上跟我說的那些事情也是醉酒之言咯?”

“嗨,醉鬼說的話您也信嗎。您就當我撒了個酒瘋,吹了頓牛。您應該沒把我鬧的笑話說出去吧?咳咳。”

我還真說給薩莎聽了,我心想。但我決定隱瞞這件事。說話的當間,我聽見他時不時在咳嗽,於是決定轉移話題。“當然沒說。唉,我聽您一直在咳嗽,最近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風寒咳嗽而已,興許是我昨天出去喝酒著涼了吧。”

“不能掉以輕心,要注意保養好身體。”接著我口述給他一個治療風寒的藥方。他表達完感謝之後對我說,“醫生先生,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您記一下,以後咱們還能時常聯系。”

“你有電話了?”聽到他這麽說我頗感訝異,畢竟電話還是個稀罕物件。

“是啊。私人電話機確實方便。不瞞您說,現在我的事業已經今非昔比啦。”電話裡傳來他爽朗的笑聲,看來他是完全從以前的陰影中走出來了。我又跟他短暫寒暄一陣後,便掛斷了電話。

不得不說,掛斷電話的時候我對這個結局還是倍感失望的。當在行業裡習慣了墨守陳規,你就會開始期待有新的事物打破舊有的觀念。然而現實生活中哪有那麽多光怪陸離的奇聞。

半年後,生活一如既往,我也幾乎淡忘了這件小插曲。直到後來一通始料未及的電話,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

那時我正在家裡享受下午茶時光。我戴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上讀書,電視機正在播放著搞笑節目。水壺裡的水燒開了,我起身提起水壺準備泡茶,這時候飯桌邊上傳來急促的電話鈴聲,鈴聲催促著我走過去拿起電話。我剛把聽筒放到耳邊就聽到薩莎焦急的呼喚聲。

“比爾,你在嗎?”

“在,怎麽了。”我手中的水壺還在咕嚕嚕直響。

“你記得你上次跟我說過那個妻子死而複生的人的事嗎。”

“記得啊。怎麽了?”我這時才想起來,我忘了告訴她對方的回信了。“哦,薩莎,忘了告訴你,他之前回電給我了,他說他那天晚上喝醉酒了,於是跑到我家胡言亂語來著。”

“哦!那他喝的一定是假酒。因為他說的八成都是真的!”

我眉頭一皺,放下水壺。“什麽意思?”

“記得你給我描述過的那個圖案嗎?我找了,找了很久。你猜怎麽著?真的讓我找到了!這個圖案來源於貝南的一個古老的巫毒詛咒!”

我的腦中一團漿糊,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什麽?巫毒詛咒?”我望向客廳的電視,這時電視台裡正好在播放一檔魔術表演秀。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舞台上。我脫下老花鏡仔細一看,是胡登。

我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了。這個胡登,他本名並不叫胡登,也不是什麽木匠。大約三十年前,他是紅極一時的魔術表演家,那時他的名氣幾乎家喻戶曉。可惜後來隨著年齡增長和技藝的退步逐漸沒落,以至於最終銷聲匿跡。如今看見他再次以魔術師的身份出現在舞台上,不禁給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比爾!你還在聽嗎?”薩莎多次呼喚後,我才反應過來她正在叫我。

“我在聽,怎麽了?”

“你上次說,他是在他妻子的眼睛裡看到這個圖案的是嗎?”

“是的。”

“好。你現在立刻聯系他,叫他趕快離開他的妻子。帶有圖案的裹屍布;死者複生;還有眼中的咒印,種種跡象表明詛咒已經發動了!他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

舞台上的舞娘們結束了開場秀,魔術正式開始了,工作人員把套在箱子裡的他的妻子推上舞台。“胡登”緊了緊白色手套,準備開始電鋸活人的表演。

我這時才恍然大悟。他騙了我!他的妻子根本不是意外身亡,而是他故意鋸殺的。他之前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為懼怕詛咒帶來的後果。但是他受夠了被埋沒的日子,於是他決定鋌而走險。如今他如願以償了!現在站在舞台上的他儼然是一顆魔術界的明日之星!

“我現在可能聯絡不上他。”我看著電視舞台上閃爍的燈光和噴射的火焰百般無奈。“如果他現在沒辦法離開結果會怎麽樣?”

“這是個非常古老的巫毒詛咒,根據古籍記載,祭品的靈魂會被封印在地獄成為惡靈,它會源源不斷地吞噬宿主的壽命作為養料,從而實現不死之身。但是不死是有限度的,如果宿主的壽命不足以維持,那麽到了祭祀的最後…”

電視裡的主持人大聲喊:“朋友們,讓我們一起來見證奇跡吧!”全場的氣氛被推至最高點。電鋸落下的瞬間,現場引起了一陣驚叫。然而預料中的奇跡並沒有發生,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和箱縫間滲出的大量血跡,種種異常讓恐慌開始在觀眾席中蔓延。胡登在舞台上背過身去,肩膀不停地顫抖,他正在劇烈地咳嗽,而且越來越劇烈。我的老天,他甚至都快站不穩了。

“最後會怎麽樣?”我急切地追問薩莎,眼睜睜地看著舞台上的胡登咳出一口鮮血。

“最後‘宿主和祭品的肉體都會肝腸寸斷而死,靈魂墜入無邊地獄,成為死神永遠的奴隸。永世不得超生。’”

胡登在台上東跌西撞,撞倒了身邊的道具,現場一片混亂,他捂著肚子跪在地上大口地嘔著鮮血,緊接著雙手從口中往外拉扯著什麽,直到拽出一塊還在收縮著的淺紫色肉團,我差點沒背過氣去,那居然是他的肝髒,隨後是脾胃,最後是一整根血淋淋的腸子。他終於掏空了自己,腦袋一歪,一頭栽倒在舞台上,栽倒在他吐出的一片狼藉中,乾癟的軀乾儼然只剩下一副皮囊。

現場已經演變成了一場大災難,人們在混亂中奔跑和尖叫。我隱約可以看出舞台上流淌的血跡構成了兩個重疊的六角形。又是那該死的印記!我居然會對這種可怕的事情感興趣,心中不由得後怕起來,我快步走近電視機想把它關掉,可任憑我怎麽摁電源鍵都毫無反應,最後我不得不拔掉電視插頭讓它安靜下來。然後走回去接著和薩莎通話。

“薩莎,那個叫胡登的男人…他死了。”

“死了?什麽時候。”

“就在剛才。天哪,我真不該管這檔子事。”我把我剛才在電視裡看到的,還有我的推斷都講述給她聽。薩莎聽完之後沉默了一陣,然後用非常嚴肅的語氣問我:“比爾,老實告訴我,你跟那個叫胡登的男人有沒有過什麽親密接觸。”

“親密接觸?沒有,他當天來的時候裹得嚴嚴實實,我沒有機會接觸他。”

“那就好。”薩莎松了一口氣。“這是個血祭詛咒,是以血液為媒介傳播宿主的,幸好你沒有接觸過他。”

聽她這麽說,我不禁感到後背發涼,試圖探尋禁忌的秘密,險些讓我付出生命的代價。

掛掉了電話之後,水壺裡的水依舊滾燙,我心中空落落的,提起水壺走到桌邊準備繼續斟茶,忽然想起那晚胡登留下的圖紙還在抽屜裡,必須把它給處理掉。

我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裡將圖紙取出,想到它馬上就要付之一炬,我忍不住戴上老花鏡再看它最後一眼。不同於隆冬時的嚴寒,如今正值盛夏時節,圖案上的色彩顯得越發豔麗。手指不經意間的一拭,居然暈開了圖紙上的紅色墨跡,這時我才發現原來這圖案是由血液畫就的。

“咳!”

伴隨著肺部的一陣痙攣,咳嗽的余音在房間裡蕩開,這聲音叫我驚心動魄,搖搖欲倒。

只不過是風寒。我這樣安慰自己,將紙團投進火爐,轉身走進了臥房。

《夜訪者》

四年前大三寒假期間,我在返鄉的路上遇到了大雪封山,客運系統停運,一下子落入了無處可去的境地。幸而在路上偶遇了同道的大學同學新雪,於是便跟隨她去往她家中暫住。

新雪的家在遠離城郊的鄉下。我們踏著雨雪拐進七曲八折的大山深處,找到了一處在寒風亮著暖暖火光的村莊。還沒走到家門口,新雪的父母已經從遠處迎了上來,撲面而來的濃烈熱情瞬間就暖化了我們通體的寒冷。新雪的父母和我一見如故,在她雙親的簇擁下我倆回到了溫暖的室內,把肆虐的寒風抵禦在大門之外。

回到新雪的家裡落腳,剛好是晚飯時間。於是我們放下手邊的事情,一起上了餐桌。因為是新年前夕,新雪的家人已經齊聚一堂了。我粗略數了一下,算上新雪的父母、姐妹和一個弟弟,他們家裡足足有八口人。真是一個讓人吃驚的數字。

兒女們從全國五湖四海趕回家裡團聚,房間裡洋溢著其樂融融的氣息。席間新雪的家人都很照顧我,我手裡的碗幾乎沒有空過。實在是讓人心生羨慕的家庭氛圍。僅僅是一頓飯的功夫,我仍隱約感覺到這個家的人們是以唯一的弟弟為中心的。即使弟弟一直默不作聲地吃飯,餐桌上的話題也總是能繞到他身上。我一直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真好奇他生活在這種眾星捧月的狀態下是一種什麽感受。

我在那裡借住了兩天之後,天氣狀況有所好轉,於是我不再多做停留,告別了新雪的家人坐上了去車站的汽車,新雪執意要送我。

在客運車上我們聊到了她家裡的狀況。我說沒想到她家裡會有這麽多個女兒。

她苦笑著說:“很驚訝吧。我媽媽頭五胎都是女兒,但她和我爸爸執意想要一個男孩子。你很難想象父母那一輩對生一個男孩子的執念有多深。我父母平時最疼的就是他,以後有五個姐姐接濟,他以後肯定衣食無憂。”

“真羨慕啊。”我裝模作樣地大聲歎了一口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感覺真好,底氣十足。不像我是獨生子,什麽都得孤軍奮戰。”

“但你能獨佔父母的愛,也不錯了吧。”新雪笑著安慰我,突然她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霾。“我的大姐姐年後就要嫁人了。”

“恭喜!”我聽她這麽一說,立刻抱拳祝賀。

“我二姐姐也訂婚了,等我畢業也大概率會走她們的老路。”

我看她一臉惆悵的樣子,突然不知道該說恭喜還是安慰,只能小心翼翼地問她:“結婚不好嗎?”

“我大姐姐跟姐夫是閃婚。你說呢。”

“那幹嘛不拒婚?”

“沒用的,我爸媽彩禮都收了。”

“大不了再退回去,你不想嫁人,你父母還能強逼你不成。”我不以為然地說。

她冷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你有沒有聽說過九零年代的計劃生育。”新雪突然轉移了話題,我茫然地搖頭。

“寧添十座墳,不添一個人。我弟弟就是那時候出生的。”新雪說。“那時我家裡已經有五個姊妹,我媽媽頂風作案,執意要再生一胎,算命的都說她這胎肯定是男的。她接到風聲,早早地便躲到娘家去養胎了。後來計生隊追到娘家去,我媽媽趕在他們來之前進了產房。但計生隊總得交差,據說他們看見接生婆抱出來的是個死胎便走了。我爸爸那時在家裡聽到消息,心痛得捶胸頓足。”

“死胎?那你弟弟是怎麽回事?”

“很奇怪對吧?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弟弟已經夭折了。誰知道後來母親從娘家回來時,懷裡居然多了一個男嬰。所以說啊,你永遠想象不到那時的人們對子嗣有多麽大的執念。”她歎了一口氣,此時她的心情已經跌到了谷底。

“所以說…”我還不太確定她說這些話的含義。

“我媽懷的是龍鳳胎啦。”她苦笑著告訴我。“連女兒的生命都可以放棄, 婚姻又算得了什麽呢。”

《母親的執念》

(故事解答在評論區置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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