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悄,現在觀裡還有多少人?”
蘇羨魚追上小道姑,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問道。
小道姑也不惱,甚至用丸子頭蹭了蹭他粗糙的大手。
事實上如果平時誰敢動她的發髻,哪怕是她師父,她也要生氣半天。
“很少了,只剩下不到二十個。現在當道士沒當和尚掙錢,年輕人都不願意到觀裡來。”
“友山的那座廟,倒是香火鼎盛,我們這裡卻是經常門可羅雀的。”
小道姑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而且捂著肚子很誇張的樣子。
大概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
“小阿悄,你這是做啥子?你啷個了嘛?”
蘇羨魚有些莫名奇妙。
小道姑好不容易止住笑,直起腰來,擺了擺手說道:“莫得事。等一哈哈小師叔祖你就曉得嘍。”
兩人在都很開心的情況下,對話甚至都不自覺的用上了川語。
小阿悄領著蘇羨魚,穿過浮雲觀的山門,繞過主殿三清殿、副殿彌羅寶閣,又路過一排配殿,這才到了觀裡的生活區。
生活區是兩座有著獨立圍牆的小院,左邊的一座是乾道生活區,右邊則是坤道生活區。
乾道,指的是道士。
坤道,則是道姑。
這是尊重的叫法,比如說一般人見到小阿悄,都會稱呼為坤道,叫道姑的話會顯得很不尊敬。
“三年沒回觀裡,變化還是很大的,除了大殿翻新過,我看又新建了幾座配殿?不是說沒啥香火錢嗎,資金哪來的?”
蘇羨魚笑著問小阿悄道。
“呐,進去你就知道了。小師叔祖,為了讓你看到浮雲觀最真實的一面,我們悄悄的啊。”
蘇羨魚和她對視一眼,然後兩人很有默契的點了點頭。
老搭檔了。
小阿悄輕輕地推開乾道生活區的院門,兩人躡手躡腳的走到主房的門外。
輕輕地推開一道門縫。
只見正堂之中,一個年逾六旬的老道士,身穿錦繡華美的道袍,月破星巾、霓裳霞袖、十絕靈幡,賣相甚是莊重好看。
這麽熱的天,大褂、得羅、戒衣、法衣、花衣、襯衣穿得整整齊齊,一件不少。
他手裡持著一把品相極佳的桃木劍,手裡還拿著一打兒黃色符紙。
而在老道士身前,則立著兩排手機支架,架著兩台手機。
老道士正賣力展示著手裡的符紙。
“來來來,各位居士、各位善信、各位老鐵,都打眼往這瞧。”
“這是‘鎮宅犯五鬼符’,咱們平時如果家裡經常遭賊的話,那可能是有五鬼作祟。貼上此符,五鬼繞路。使用時再配上咒語‘五鬼五鬼,搬運無常。我奉敕令,逐厲避荒。如敢有違,化骨飛揚’。”
“非常好用。”
“這是‘鎮宅七煞符’,家宅不寧時可用此符鎮壓。配合咒語‘青龍居我左,白虎侍我右。朱雀護我前,玄武立我後。七煞是凶神,安敢入我戶’。”
“非常好用。”
“喜歡的話,點擊左下角小黃車,開光符咒順豐包郵到家。”
老道士推銷時真是不遺余力,唾沫飛濺,不一會兒就口焦舌燥的。
於是他喝了口水,繼續直播。
“老鐵們,接下來我來回答大家的問題,在這之前小禮物先走一波。”
【道長,符咒走快遞,如果下雨會不會被打濕了,影響效果?】
“不會不會,
這位善信多慮了,咱們的符咒發出去之前,都用塑料袋裹著呢,濕不了。” 【道長,你們觀裡有沒有真人會大威天龍?】
“那自然是沒有的,這位善信想什麽呢?要科學修道。”
【道長,你手裡的桃木劍不錯,我覺得比符紙好,出嗎?】
“出,當然出。這位善信好眼光,一眼就看出了貧道手中桃木劍的不凡。我這把劍,選取天然桃木,純手工雕刻,可鎮宅、辟邪、招財,用來斬妖除魔更是一把利器。稍後我加入小黃車,僅此一把,善信們把握住機會。”
……
蘇羨魚以手撫額,忍住替故友清理門戶的強烈衝動,問小阿悄道:“六子什麽時候瘋的?”
小阿悄強忍笑意,小聲道:“師父玩直播有一段時間了,收益還不錯,比香火錢多多了。不然正殿翻新和建配殿的錢,小師叔祖以為從哪來的?”
蘇羨魚點了點頭,但臉色依然精彩。
他用力咳嗽了一聲,然後推開門。
老道士見推門的是蘇羨魚,立馬嚇了一個激靈,趕忙對著直播鏡頭打個稽首。
“各位善信,各位老鐵,今天就先播到這吧,明天同一時間,咱們不見不散。”
說完,他就趕忙退出直播平台,關掉手機。
而後六目相對,一雙秋水剪眸,一雙丹鳳眼,一雙綠豆鼠眼。
老道士漲紅了臉,半天才無奈說道:“師叔,小阿悄,想笑就笑吧。”
蘇羨魚擺了擺手,拉長音道:“誒——我受過專業的訓練,不管多好笑我都不會笑的。”
然後他和小阿悄相視一笑,同時大笑起來:“除非忍不住。”
“哈哈哈哈哈,六子,你可以啊,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做事一板一眼的小道士嗎?士別三年刮目相看,你那老古板師父要是知道你現在玩直播,怕不是要從後山的墳頭裡蹦出來?”
蘇羨魚笑著,狠狠的揉了揉老道士的頭。
有一說一,手感比搓小阿悄差多了。
這老道士……是他看著光屁股長大的,從穿開襠褲到現在白發漸生,時間是最大的劊子手。
好在老道士總算趕上了靈氣複蘇的車,應該還能再多活些年。
很好。
老道士抬起頭來時,已經淚眼婆娑。
他突然跪下,膝蓋蹭著青磚往前挪了挪, 一把抱住蘇羨魚的大腿。
“師叔啊,你好狠心。你一走就是三年。三年,你知道這三年我是怎麽過的嗎?”
蘇羨魚撓了撓頭,嘗試說道:“每天蹦迪,偶爾喊麥?”
老道士面色一苦,真情流露下,眼淚鼻涕流橫流,全蹭到了蘇羨魚的褲腿上。
感動是真感動,膈應也是真膈應。
“我每一天都在想師叔,我過的好苦啊。”
三十六計之,苦肉計。
蘇羨魚晃了晃腿,想把他甩開。
沒敢太使勁,畢竟一把老骨頭了,怕把他給晃散架了。
“六子,你快起來,你的孝心我懂,很感動。”
他一把將老道士揪了起來。
再不扶起來褲子就廢了,畢竟沐小兮給他買的,商標阿尼瑪,價格小貴。
蘇羨魚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前的老道士,和五十年前那個總追在自己屁股後面,眼睛賊小但賊亮的小道童身影重合在一起。
五十年如電抹。
他笑了笑,打散心中冒出的三千念頭蟲。
他拿出手機,問道:“六子,啥直播平台啊?ID叫什麽,我加個關注,給你刷遊艇。”
“師叔,我快手。昵稱青城老神仙,來您掃下這個。”
“哎呦,七百多萬粉絲,大網紅啊。”
老道士羞赧一笑:“那可不怎地。”
小阿悄站在窗欞處,看著一老一少。
一師叔一師侄。
一師父一師叔祖。
眼睛彎起,笑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