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經師兄們批注的地志,由莫紹領路解說下,一連走過了幾個鄉鎮,草木生長似乎受了什麽抑製般,萎蔫得十分蹊蹺。
掘了幾株任何環境皆能恣意生長的馬齒莧,亦是根莖深褐短小,葉片綜綠凋萎蔫蔫,腹地廣大的綏吉鎮更是植物生長狀況最淒楚之地。
取出小鋤頭深掘了數寸,挖掘出一抔抔酡顏紅壤土後,顏娧反而舒展了原先的憂心眉宇,鬱悶得揚不起淺笑的唇際,也勾勒了令莫紹匪夷所思的笑靨。
瞧著這滿山遍野枯黃了無生氣的草木,又見著那令人隔應的笑靨,莫紹沒好氣的嘟囔問道:“雨下成這樣,這片土地還是焦黃之色,爺還能笑得出來?”
“歸武山十數年前連草都長不出來,莫叔還不是帶著人花兩三年把地給整飭了。”顏娧勾著淡雅淺笑提醒。
這片萎靡的荒草之地不正是絕佳的草木灰來源?
起身回望如踏垛般平穩漸高的山勢,不正恰好能興建龍窯?
“這兒的胚土乾燥時便容易變型開裂,連附近陶業世家都瞧不上眼的粘土,真有用?”
雖說顏娧仍未有令眾人失望的決定,可這次可是絲毫不熟悉的荒山野嶺啊!
能從這些被各處窯業棄置不用的荒土裡尋得此處活路?
雖然心中有許多疑問,也沒忘上個同她打賭此事的谷雨足足翻土翻了一載,稟持著相信姑娘所有吩咐的心思,連忙隨著顏娧腳步爬上小山坡。
憑借長年積累經驗默下了地界高度與坡度,在心中默默推算龍窯規劃,打從選碎瓷礦、淘洗配料練揉泥、陳腐拉胚修坯、素燒上釉、裝窯焙燒等十三道繁瑣工序缺一不可。
她再愛看雜書也十分有限,尤其傳承千年的文化遺產,真要於此重現談何容易?得找時間探訪封地內的窯場建制吶!
如何尋得一個能夠信任的把樁師父,仍是個頭疼得問題呢!
“萬物都有存在的意義,指不定這片叫人嫌棄的胚土,能活出一片無人能及的美好光景。”顏娧踏上山坡至高處,回望山嵐輕懸的幾座不及翠綠的山頭,揚起一抹讚歎。
如若承昀一路行來真能找著野生大白茶樹,那她對此處遭人嫌惡的紅土更是抱著極大希望。
莫紹一路以鑽孔工具探測深層土壤,帶出了不少石英與長石,更加篤定此處可能真是那塊未被開發的瑰寶之地。
“莫叔,在那座山上起間道觀如何?”顏娧指著不遠處地勢較高,林葉相較茂盛翠綠的山峰。
莫紹嘴角不禁抽了抽,主子興廟觀興上癮了?
平安寺神跡雖已久遠,仍叫北雍百姓津津樂道,如今想再來一次?
“除去生存必須,百姓要的不過是個心靈寄托,既然二師兄在東越吃得開,那麽在這兒興座有神跡的道觀如何?”
顏娧緩步下山,又回頭一望開始盤算,如何將周遭環境也做個改動,偌大龍窯場地,需做得規劃可多了。
為顏娧撐著傘跟隨在後的莫紹嘴角又禁不住抽了抽,神跡說有就有的?
“神跡說有就有?”
睥睨不屑的嗓音由身後傳來,莫紹嚇得轉身四處尋找聲源,居然有人將心聲說了出來能不嚇人?
聞聲回身,顏娧不得不為粗心扼腕,著實忽略內息尚未恢復,無力感知周遭事態,竟叫人把她的盤算聽了去。
“敢問閣下方才所言是否當真?”冒著雨絲襲身也不忘恭謹揖禮,扶誠言語雖不露心急之意,仍難掩眼底急促求證之意。
“殊不知這荒山野嶺也難防隔牆有耳。”骨扇空點了來人幾下,敲了敲自個兒腦殼幾回,淡漠笑道,“恕在下唐突,忘了這兒連牆也沒有。”
扶誠蹙起英挺墨眉,深知竊聽他人對話亦是德行有虧,然而事關家族興衰怎能隨意放任可行之法?不得不鞠躬揖禮,道歉道:“是在下唐突,望請海涵。”
“在下並非樂意為他人做嫁衣之人,對合作朋儕挑選更是慎之又慎,公子此番作為不符君子所為。”顏娧向來不喜咬文嚼字,未曾想終於遇上得賣弄之時。
正想拂袖離去,扶誠竟不顧沾惹泥淖,撲通一聲跪落在她面前,眼看頭便要磕在泥漿裡前。
終究看不過眼的扶了把,沒敢叫主子淋著雨而是莫紹出了傘外,不由得無奈搖頭,歎息說道:
“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公子踩著我們爺的點上了。”
偷偷睇了眼主子,分明也不是壞心之人,偏偏原則把持得剛正不阿,踩了界線便半點不心軟吶!
“怎麽說我們扶家也曾為一方望族,如今落難有求於人,受再多冷眼皆是必然,旦凡有機會拯救扶家於水火,定然身死不懼。”
扶誠作勢又要跪,又被莫紹死死拉著不放, 提醒道:“要是再跪就真什麽機會都沒了啊!”
錯愕抬眼看向莫紹,扶誠心神領會得一喜,趕忙起身來到顏娧面前,再次揖禮道歉說道:“在下深知德行有虧,望請公子高抬貴手,拯救扶家於水火。”
顏娧不置可否地冷冷睨著揚著憨笑的莫紹,骨扇輕敲著掌心,久久不發一語,繼續端詳著周身好山好水。
待扶誠彎得腰都發酸,忍不住稍稍起身瞟了眼底盡是冷意的貴公子,不得不又匆匆彎下腰,陡然有種陷入龍潭虎穴的錯覺,分不清背上冷意是細雨抑是冷汗造成。
顏娧勾著不以為意的淺笑問道:“莫叔這是什麽人都幫?”
也不知莫紹哪跟筋不對,竟對突來的陌生人抱持同情。
“年輕人行差踏錯在所難免,爺不是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也不是幫不了,爺怎不先問問怎麽幫?”莫紹瞧著面前肯為家族下跪的男子,怎麽看也不像不學無術之人。
相信肯為家族榮耀奉獻己身之人,必定不會壞到哪兒去。
“都能為他人跟我舞文弄墨啊?”顏娧勾著涼薄淺笑,長這麽大歲數也難得聽見莫紹這般引經據典的為他人說話!
莫紹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囁嚅道:“爺不也舞了一下?不跟著舞豈不是丟了爺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