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轆車行,天色未暗,一行人便來到廬縣城外。
城樓內外上下兵士們,長戟整齊劃一震地如悶雷,厚重軍甲鏗鏘有聲問候,直至車駕入城。
被響徹震天的呼喝聲喚醒,顏娧揉著惺忪睡眼不可置信的掀起簾幔探看,不由得欽服昏睡的男人。
不到一年光景,竟真能將她描繪的兵刃甲冑,都給打造穿戴在鱷軍身上,一群英挺勇猛,出類拔萃的將士,令人身心震撼地展現在眼前。
滿心感動踏實的刻印在心中,能將她心中所想貫徹的如此徹底,想來也沒多少人了,如此挖空心思為她籌劃所想之事的男人......
分明是想盡辦法來哄騙她心思的啊!
思及此,顏娧不禁又加重了掌心力道,期望能透著鳳鸞令療愈他的內傷。
看著他慘青的面容,更是不由得笑了笑,頂著那張面容的人注定要一身傷?
對於他傷如何而來莫紹更是隻字不提,鐵了心不讓問,她又能如何知曉?
至今也想不透何人能將他傷得如此之重?
閃過車後的厲耀身畔,尷尬一笑,立秋輕敲門板,提醒道:“爺,再一炷香時間,就是縣衙了。”
“更衣。”
清冷嗓音由車內傳出,叫厲耀挑了挑眉眼,趁著立秋進入空檔瞟了眼。
是那小姑娘沒錯啊!連嗓音都能如此之像?
真把無臉蠱玩到了個極致?
準備了王爺服製進入車內,立秋當下怔愣了半晌遲遲說不出話。
這一整天趕路,顏娧交待了不得干擾,別說膳食,連滴水也未進,半點給她適應馬車內變化的時間都沒有。
姑娘成了厲耿模樣已是難以接受之事,姑爺成了姑娘模樣......
體格健碩,滿臉胡髯,沒有半分嬌柔女兒姿態的姑娘。
雖說她伺候變裝也有數年經驗,真遇上沒有半分陰柔,僅有陽剛之氣的姑娘還是頭一回,更別說厲耿正伏在姑娘身上整理著胡髯。
此等詭異違和的畫面,這輩子還是少見微妙......
心裡頭雖明白為何做此改變,看到與想到可是兩碼子事兒啊!
狹小馬車內的寂靜引來顏娧注意,也沒打斷堅持剔除最後一根胡髯。
靜靜等待顏娧完事,立秋開始為顏娧著裝,換上親王蟒袍,束上東珠冠頂。
瞧她取出壓箱底的女裝正打算給承昀套上,立秋不由得嘴角抽了抽,試圖保下承昀最後一絲尊嚴而苦笑問道:“爺當真?”
狡黠眼眸飄過興味,顏娧揚起可掬淺笑,明快說道:“帶個重傷女人回來,跟帶個重傷的男人回來,哪個較能卸去厲崢心房?”
“看似......”立秋思及前因後果,絞著纖手,困窘笑道,“都不能。”
顏娧蹙眉,思忖了半晌,猶疑問道:“為何?兩人爭鬥有如此白熱化?”
“如若不變裝,我也不敢出現在厲崢面前。”省略了楚風搭救之事,立秋簡略地將在臨輝城被發現一事據實以告。
“瞧不出來他能有這番細膩心思。”顏娧不得不對奕王這對父子的本事高看了些,能夠竭盡心思拽出立冬再下取魂針,不知在裴家之事做了多少文章......
“爺在整治厲崢倒是挺有一套。”
思及幾次過招,被氣得棄甲投降的厲崢,不由得笑了笑。
顏娧輕輕拭著鼻尖思索著,不著痕跡探問道:“有一套還一身傷?”
不自然的吸了口氣,怎會不知道主子正套著話?
哭笑蟲一事承昀打算瞞下來,交待了身旁所有人不得透露,知道也不見得有幫助,更不想她因為知道而壞了冷靜做錯了決定。
心思縝密的男人約莫沒想到,話兒都還沒來得及交待清楚,一見面便陷入沉睡,顏娧有鳳鸞令在手怎可能瞞得住?
幾個下人有辦法糊弄她?
若不是仗著自小跟在她身邊的情份,照著輩分還得被壓一頭呢!
屈膝自在坐,手肘輕靠著馬車窗欞,顏娧手腕托腮回望遲遲不語的立秋,反手來回觸摸著承昀下頜,唇際揚著滿滿惡意,看似清冷地淡淡笑道:
“想來還沒嫁與楚風,便忘了誰是主子?”
此話一出,立秋也不管不顧會不會壓傷承昀便先跪了,“爺......”
人在異地更不得說錯話,再怎麽心急也沒喊出姑娘來,焦心得不知該如何解釋。
倆人各自全是好意,都為彼此而周全著,為難的卻是身邊一票人。
在馬車外的厲耀莫名搖頭歎道:“小姑娘家家脾氣真大!”
“想來是想解了牽絲引而多話?”顏娧揚起冷笑,作勢解開手上繩結。
“我不是說妳啊!”馬車外的虛影,借著車外垂簾遮擋,趕忙穿透門扉,驚恐不已指著外頭說道,“我指的是外頭,外頭的小姑娘......”
瞧著馬車內跪著的立秋,厲耀正思索著該不該也跟著跪,便聽得顏娧冷得叫人哆嗦的語調說道:
“別!你千萬別跪!這世道神雷不劈壞心人, 全劈在外頭辛勤勞作之人,我還得出門應付事兒,你可別害雷劈歪了,沒你的事兒就別叨擾我們。”
厲耀差點被一肚子話給梗死:......
這話十分有意思啊!默默乾笑又縮回車外,半句話不敢吭。
先是說得神雷不公,後頭又隱喻自身辛勤,天底下哪有這樣一股勁兒說自個兒好的?
“無論說是不說,這梁子鐵定結在厲崢那兒,差別只在於討的力道罷了,姑姑可想好了?”
顏娧撇了眼窗外景物,看得出已經大規模清洗,卻仍有淡淡腐臭味混雜在靡靡細雨裡。
連下這麽多日大雨,竟還洗不去城內血腥之氣?
對於這座城所發生的屠戮實在令人歎息。
不說滿城待雪之冤,前債還沒清完,後頭又來了毒物陷害承昀,這口氣真當她能咽得下?
即便眼下報不了冤仇,看著車窗外挨著絲雨的困苦百姓,她如何能看著這些人無所適從?
明明有著得天獨厚的天然礦產,沒來得及妥善利用,便淪落得滿城幾乎盡遭屠殺,既然來了自然得為他們尋得屬於廬縣的出路啊!
抿了抿唇瓣,立秋思忖許久,還是喊來莫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