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的時刻未到,已換上布衣荊釵的仨,駕著破敗的馬車來到城門口的小茶棚,聽著同樣準備進城的幾個大老爺們,吹噓著自家的農忙產物。
瞧著幾個果農抬出以果大色艷,果實飽滿的上等枇杷,百烈巴巴地蹲在水果簍子旁, 那張嘴饞得哈喇子幾乎快止不住,不停地扯著承昀的褲腳哀求著。
他有些為難地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銅錢,不舍得放手似的,十分艱澀地遞給果農幾枚。
百烈一接過幾顆色澤明黃的枇杷,沒兩下就全塞進胃袋裡,又扯著承昀往另一個兜售楊梅的果農去。
“爹啊,我還可以買嗎……”百烈可憐兮兮地抱著大腿。
幾個水果販子看著眼前衣杉縫補了好幾回的男人,著實瞧不起連孩子的吃食都買不起的爹,楊梅果農看著孩子可憐也挺舍不得, 旋即挑了幾顆品相不好的果子塞給百烈,撫著小腦瓜提議著。
“我們家的果園就在城北的畔苦嶺,你要是喜歡上園子去幫忙采果子,叔包你有吃不完的楊梅,可好?”
百烈咬了一口酸甜參半的楊梅,貪嘴的小臉,五官頓時全皺在一塊,只能不停地點頭又搖頭,逗笑了一眾準備入城的果農。
“傻孩子,誰讓你先吃了枇杷呢!”農戶又看了眼茶湯都不舍得喊的男人,不由得搖搖頭,粗糙的大掌重重地拍在男人肩膀上,“大人不管怎麽苦,都不能苦了孩子啊!”
不提還好,這一提百烈那雙黑葡萄般地眼眸,瞬時趴噠噠地掉下了幾滴淚水。
眾人:……
得有多苦才會一提就掉淚啊?
“爹啊,我錯了...我忘了娘還在馬車裡...對不起啊!”
眾人:……
吃驚得不可置信的眸光, 紛紛投到眼前一身襤褸的男人身上,這小娃兒說真的假的?他們都娶不起老婆了,眼前連茶湯都沒能來上一盞的男人,真娶妻了?
方才還訕笑人家的幾個佃戶,都紛紛閉了嘴,眼睛時不時地盯著車駕,期望藉由簾幔隨風飄舞的機會,能夠一探簾內的究竟。
幾人還沒來得及平複湧上心頭的酸澀,便聽得簾內的委屈不舍得的軟嫩嗓音傳來。
“當家的,把它給了那位農家哥哥吧!能換多少果子,都給烈兒換了,他說得對,我們不能苦了孩子。”
一雙白皙纖瘦的藕臂探出車簾,手裡揣著一條看似純銀打造的銀鎖片,曦陽映照得在那慘白之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曉那病態的白,更是能拖垮一家子的經濟重擔。
男人眼底含著淚光,心疼地緊握著妻纖瘦的葇荑,眾人也在此時看清了依偎在男人大掌上的纖弱女子。
那的確是男人看了都會心動的溫婉女子,卻也心知肚明, 那樣的女子不是他們這幾個莊稼漢能供得起的妻子。
“娘肚子裡的娃娃,一定也想嚐嚐叔叔們種的果子,我居然一個人全吃光了....”說著說著百烈的淚珠,又趴噠趴噠地落在黃土裡。
聽得百烈的哭訴,投向承昀的眸光,已不再是妒忌,而是滿滿的同情,能娶妻生子是好事,要是娶了個拖垮了家裡的病秧子,那可就慘了。
“沒事兒!你家娘親要是喜歡,你幫她多采幾顆好不好?”楊梅果農再次提議道,“叔的莊子還缺人手,你們一家可以一起過來。”
“叔,你人真好,”百烈身上那抓襟見肘的衣裳,連抹淚都嫌短了些,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感謝著。
楊梅農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個木製的徽記,上頭刻著畔苦嶺的山形與楊梅果的形狀,走到破舊的馬車前交給默默在一旁抹淚的兩口子。
“我們這群人都是從畔苦嶺來的,那兒一年四季的果栽都有,肯做不怕擔不起家的擔子。”楊梅農再次拍拍那堅實的背脊,鼓勵著眼前男人,“看著嫂夫人也快臨產了,趕緊地幫她安頓好,別讓兩個孩子一起受苦。”
承昀眼眶裡淚光不停閃爍著,話語哽咽在喉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顏娧主動伸手接過木徽頷首道謝。
“謝謝農家哥哥的幫忙,前些日子雨下個不停,南郡那兒走了山,我們宅子太靠近山澗,給泥石流淹了,原本一家八口只剩仨了,倉促間什麼都沒能帶走,只剩下這匹老馬車,承蒙農家哥哥肯收留,我們一家子感激不盡。”
“南郡死了不少人呐……”原本擔起香蕉蔞子的農戶也擰起眉宇,不由得歎息說道,“能活著就好,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都沒有命重要,老楊梅都肯幫忙了,你們就好生待著,山上唯一的好處,就是餓不死!”
“行了!行了!收拾一下都趕緊把貨給交到西市去。”老楊梅看著城門已經開始放行,連忙催促著果農們趕緊進城,“你啊!那鎖片也別賣了,孩子一出生,就得有一件值錢的東西鎖住他的福氣,拿著這個木牌子到城裡的各個鋪子,都能賒我老楊梅的帳,男人的面子,不是用來逞能的,把嫂夫人生產需要用的東西,都給準備齊全了再上山,聽見沒?”
眼底含著淚光的承昀實在說不出話,只能默默抹著眼淚地頷首,又是顏娧感激地接話。
“謝謝農家哥哥。”
“行啦!相逢自是有緣,嫂夫人趕緊身體養好,改天生個大胖小子, www.uukanshu.net 給我們來頓洗三宴沾沾喜氣啊!”
老楊梅也挑起擔子準備入城,停在城門口查驗路引,不忘塞上幾顆楊梅給戍衛們嚐嚐掀,像是托付了什麼事兒地指了指他們的車駕的方向。
百烈抹淨了鼻涕眼淚靠了過來,為表示感謝之意,不停的朝著老楊梅鞠躬哈腰,直到人影消失在甕城裡,這才蹣跚地爬上轅座,看著兩個演戲比誰都行的賊夫妻,細聲質問著。
“我說你們兩個這樣騙取他人同情,日後遭不遭天譴啊?”
承昀將木牌順手收進腰際,俐落地落坐百烈身旁,輕輕吆喝著馬兒前行,這才冷哼說道:“天不天譴我是不知道,他們的天譴倒是在眼前了。”
百烈:……
他漏掉了什麼重要的消息嗎?
怎麼突然怎麽聽不懂承昀的意思了?
一座專門種植果樹的山頭,能有什麼不為人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