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像沒有擰緊的水龍頭滴下的水,凝視它時,仿佛靜止了,焦心的等待,漫長的過程,卻在恍然失神間遽然一滴墜落,在那一聲嘀嗒中,驀然驚覺,它已流逝。
此刻的我,就是這般心境,坐立不安的從7點到9點半,每隔半小時給監獄長打去電話詢問狀況,搞得監獄長本人也跟著我變得神經兮兮的。所幸,沒有發生任何變故,梁雨舟此時已被安全移送至監獄的醫務所,一切都很順利,一切都很平靜。可我為何還是如此不安?心裡面總隱隱的覺得會發生什麽,已經發生了什麽......是不是自己遺漏了什麽?
9點55分,火車開始減速慢行,車載廣播提示,列車即將抵達任丘車站,讓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乘務員在過道上走過,提醒著可能沒有聽到廣播的人們,不久,廁所和餐車的門也都關閉了。
我的手心微微滲汗,心跳也比平時加快,手表上的秒針一格一格的走過,四周明明是火車行駛的轟鳴,卻感覺安靜極了,我甚至可以聽到Ava急促的呼吸聲。
9點58分,突然,我的手機響了下,是一條信息,點開一看,一串數字,Ava將頭湊過來,邊看邊解讀道:“餐車,一個人來。”
該死!跟我想的一樣。
我迅速撥通了楊帆的電話,讓他追蹤給我發來短信的這個號碼,昨晚,和Ava討論以後,我已經知會過他了,讓他做好準備。
掛上電話,我轉身對Ava說道:“我現在過去,有什麽情況我會暗中發短信給你,你把門鎖好,不是我千萬不要開門,我怕會有同夥,如果發生危險,就馬上報警。”
Ava眉宇緊皺,臉上是複雜的神情,問道:“我不能去嗎?”
“對方指明是我一個人,你去了不好,而且,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你留下來會比較安全,再說了,我還需要你來打掩護的。”
Ava有些不情願的點點頭,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一點,要隨機應變,有危險就馬上開溜,進去之前把視頻打開,短信什麽的來不及的。而且,如果有機會的話,讓我看看對方的臉。”
我一愣,一喜,這倒是一個好主意,這樣,她這裡若發生什麽,我也可以知道。當然,事先得調成靜音狀態,進去以後,也得小心謹慎,確保不讓對方發現。
與Ava的手機建立好鏈接以後,我把煙盒和手機疊放在一起拿在手中,走出了包廂,幾步便來到車廂與車廂的交接處。前面就是餐車了,因為中間隔著兩道門,所以,從我這邊這扇門的窗口望去,並不能看到餐車的全貌,自然,我也沒有見到有任何人影。
我扭了一下把手,門雖然關著,但果然可以打開。
打開第二道車門的時候,我一眼便看見了坐在靠車壁第三排位置的黑衣人,頭上戴著鬥篷,全身籠罩著一襲黑袍,與遊戲中出現的那死神一副模樣。他面前的桌上擺著一瓶紅酒,兩隻擦洗的幾乎透明的高腳杯,還有整齊擺放的刀叉和一大兩小三個盤子,大盤子裡盛著好似榴蓮的水果,我想,一進來所聞到的那股臭味應該就是那東西發出來的。
我將手型稍稍調整,走上前去。
“請坐。”
死神一邊熟練的使用著刀叉小塊切割著自己小盤中的水果,一邊用一種聲音不大,卻充滿著一股攝人力量的嗓音說道。
我在他對面的座位上坐下,仔細端詳了一眼這個充滿了神秘的男子,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張駭人的人皮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手上也明顯做了偽裝,唯一暴露的一雙眼睛,冷靜而銳利,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沒有絲毫情緒的流露。 我把手機和香煙放在桌上,微不可察的調了下角度,剛要開口說話,死神便向手機攝像頭的位置瞟了一眼,口中若無其事的道了聲:“你好,Ava。”
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小心了,沒想到還是被他看穿,但他甚至知道在另一頭觀看的人是Ava,這可就讓人著實大吃一驚了。這件事才剛剛決定、剛剛發生,根本不可能有第三者知情,就算是Ava告密,也完全來不及,況且,我還在視頻的這端,她那邊如果有什麽動作絕不會逃過我的眼睛。那麽,這家夥是如何知道的?難道是從我的舉動和微表情中分析出來的?在這短短的幾秒鍾之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眼前的家夥未免也有些太可怕了。
我有點心虛的伸手去關視頻,孰料,死神卻很隨意的擺了擺手:“無妨。”
然後,死神端起紅酒瓶,沒有征詢我的意思,直接往兩隻玻璃杯中都倒上了三分之一深淺的紅酒。動作十分優雅,將其中一杯推至我面前後,自己托起另外一杯,杯腳夾在食指和中指間,輕輕晃動著杯壁,淺淺的抿了一口。
“馬偵探懂酒嗎?”
我搖搖頭,沒碰酒杯,而是伸手去拿香煙,謹言慎行,絕不觸碰任何外來的可疑食物,這是我一貫的原則。
煙火在手,我象征性的問了一聲:“可以嗎?”
死神用端著酒杯的右手微幅比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遂從煙盒中抽出一顆煙,點燃,深吸,再緩緩吐出,待思緒逐漸穩定、凝聚,開口言道:“你找我,來到底有什麽事?為什麽非要在這種場合下見面?”
“你應該能猜到。”
我盯著死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想象著那張假皮後面的臉,應該有在笑吧。
“猜不到,也不想猜,我不喜歡打啞謎,所以,還是請你明說吧。”我說道。
“可以給我來一支嗎?”
死神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向我索要起香煙,我略一頜首,將煙和火機移向他面前。
“謝謝。”
說著,死神點燃一顆,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臉微仰,將煙霧吐向空中,口中自言自語道:“很久沒抽了,有一年了吧?”
他說這話時仿佛帶著無限感慨似的,我不知道他什麽意思,僅是一句感歎?還是有所暗示?亦或者,又一個引人誤入歧途、故意賣出的破綻?
我有些傻傻分不清楚,於是乎,只能帶著這一份好奇,默默的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然而,他不易察覺的呼出一口氣,把隻吸了一口的煙熄滅在剛才吃水果的盤子裡,而剛才還明顯存在的那一絲情緒,卻如同眼前被他吹散的煙霧,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馬偵探進展如何?有把握贏下第二輪嗎?”死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
我冷笑一聲,道:“呵呵,你都沒有任何提示,讓我怎麽贏?”
“此話怎講?”
我吐了一口煙,道:“第一輪,你編排的很完整,隱藏的信息量也很大,雖然,即使到現在我也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弄清楚,但我知道有,我知道你特意放了一些隱晦的、卻想讓人發現、讓人明白的東西。抱歉,是我智商不夠,應變不及時,一開始沒能想通想透,所以,我輸了,我無話可說。可是,在第一輪中,至少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這些最基本的提示我總算還能找齊,但到了第二輪,你卻隻告訴我要找王亮,別的卻什麽也沒說,遊戲本身更是一片空白,毫無任何明確的指示。請問,我都不明白要幹什麽,你讓我要怎麽玩,又拿什麽來贏?”
死神笑了,雖然臉上看不出笑容,但聲音表示他在笑,身子稍稍後仰,道:“哈哈哈,馬偵探可真會開玩笑,傳言你很死板,可我怎麽一點都沒看出來?”
我板起臉,道:“你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沒有任何隱射。”
“哦?那我倒要請教請教,我開什麽玩笑了?”
死神望了一眼窗外,列車正慢慢停下,看來即將靠站。他選擇的這張座位位置極佳,隱藏在兩扇窗戶中間,加上他刻意靠車壁內側而坐,所以,從外面完全看不到他。
“首先,據我所知,你可是一直都沒閑著,不僅做了大量的調查工作,對目標人物王亮也是緊盯不放,似乎,你對他還進行了一番特殊的安排,是這樣嗎?”
兩道歷光從死神微眯的雙眼中射來,那目光就像是一隻野獸在黑暗中窺視著自己的獵物,讓我感到渾身一陣不自在。
死神緊接著又道:“其次,你說的那些,我都已經給你,你是聰明人,不會看不出來,可你卻故意裝傻,是想套我話嗎?呵呵,真有意思。”
我皺了皺眉:“胡說,不可能。”
死神淡然道:“我隻說,和不說,從來不胡說。”
氣氛有些尷尬,兩個人互相對峙著,我直視著他的雙眼,看到的是堅毅,是決絕,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強悍霸氣。
他的氣勢讓我略微有些退縮,我不自覺的將視線移到別處,猛抽了兩口煙,借著煙霧繚繞,說道:“好吧,算我說錯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到底要對王亮做什麽?”
“已經告訴過你。”
“恕我愚昧,什麽時候?”
死神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道:“你洗手的時候。”
我忽然想起那張字條,那張解讀出來後是“還有四天”的數字字條,還有那天遇到的那個男人,那個帶著殺氣的男人。
會不會,他就是他?
火車緩緩運行,漸漸駛離,一塊寫著“任丘站”字樣的標牌在一聲劃破長空的汽鳴聲中由慢變快向後退去,最後消失在視野裡。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可以聽到隔壁車廂傳來的嘈雜聲音,想必是新上車的旅客造成的混亂。我有些納悶,萬一此時有人走了進來,看到死神這副模樣,會是怎樣的一個場面?我甚至已經聽到了有人轉動門把手的聲音,但好像是鎖上了,傳來模模糊糊的幾聲叫嚷後,便再也沒有了動靜。
胸有點悶,額頭開始冒汗,是門窗緊鎖的緣故嗎?感覺有些喘不上氣。
死神依舊看著我,不知什麽時候,他酒杯裡的酒已經空了,他平緩地舉起紅酒瓶,穩定地往杯中倒酒,不多不少,三分之一,手沒有抖,哪怕是輕微的一下,就像外科大夫手持手術刀般精準。
我猛然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死神一口氣將酒喝完,抬手看了一下表。
“怎麽?這就要走了嗎?”我有點詫異,問道,但不知為何,頭開始感覺有點暈。
“時間差不多了。”
“這算什麽意思?莫名其妙把我喊來,卻不把話說明白,三兩句就要走人,這算......算哪門子......”我的頭越來越沉,越來越暈,連說話都感覺有氣無力了。
不好,我中毒了!心裡一個聲音喊道。
列車一聲長鳴,下一刻,四周突然一片漆黑,好像進入了一條隧道,過了一會兒,眼睛稍稍適應,昏黃的疾閃而過的光影中,死神站起身,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
說了一句:“睡吧,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我想喊,可是已經喊不出聲,眼皮重的無法睜開。我像被施了魔咒一樣,分辨不清現實亦或幻境,在僅存的一點意識還沒有被吞噬之前,我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緊緊抓住死神的手臂,但隨即,便掉入了無盡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