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由剛開始時的緊張、興奮很快轉變成枯燥與乏味,兩個多小時的監視裡,鏡頭沒有絲毫變化,只能從聲音判斷出,秘書小芬進來過一次房間,像是找父親簽署什麽文件,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任何人踏進過父親的辦公室。期間,父親總共接了四次電話,內容聽上去也基本上都是有關生意上的事,中途走出過一次辦公室,可能是去上洗手間,因為時間很短,5分鍾左右便回來了。
馬歆平略微有些焦急,因為,眼看就要下午1點鍾了,如果那個女人不來,或者沒有和父親通電話,那麽,今天這番辛苦就算是白忙活了。畢竟,這種行為是一次性的,手機可沒可能三番兩次的找借口放在那裡,若是今天真沒有半點收獲的話,那明天就得另想辦法了,必須得想個更厲害的招來!
正當馬歆平在腦海中天人交戰、遊思妄想之際,屏幕上方忽然出現了一隻女人的手,手指纖長、白皙細嫩,緊接著就是一襲白綢的倩影,正俯身將手中所提好似便當之物一一取出,擺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露出半邊如凝脂般完美的側顏,長而卷的睫毛下一雙迷離的媚眼,似有意無意般瞥了一眼鏡頭的這邊,隨即嘴角微揚,淺淺一笑。
馬歆平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身體本能的向後一傾,迅速將臉遠離屏幕,心跳也隨之驟然加快,面紅耳赤,刹那間感覺就好像自己的隱秘被人當場戳破一般。
太突然了,毫無預兆的就這麽遽然出現了,沒有一點聲響,而且那眼神,那微笑,仿佛早就知道,正在和自己打招呼說“嗨”呢!
屏幕那邊傳來父親的聲音:“來啦?珊珊。”
此時,被父親喚作珊珊的女子已然直起身,盈盈而立,薄紗束腰,身材極是曼妙。
“嗯。”女子應道,聲音柔美至極。
“今天又做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聞上去好香的樣子。”父親問。
女子咯咯一笑,道:“我也就會那幾個菜,翻來覆去十幾年了,估計你也早就吃膩了,不過,今天有你喜歡的賽蟹黃,雖然我是怎麽也做不出你當年的那個味道,但說好咯,全部給我消滅乾淨,不許有剩哦。”
馬歆平心裡咯噔一下,父親平時很少下廚,只有在心情甚好的時候才會偶爾親自下廚做幾道小菜,這賽蟹黃便是其中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個。
記得那時候自己還小,有一次看見父親在廚房做菜,灶台邊放著一盤金燦燦看起來很好吃的東西,於是,就踮著腳趁父親不注意偷偷抓起一把往嘴裡塞,邊嚼口中還邊念叨:“爸爸爸爸,這是什麽呀?好好吃哦!”父親轉過身一把抱起還小的自己,滿臉慈愛的說:“乖女兒,這叫賽蟹黃,只有爸爸最喜歡的人才能吃到噢!”
如此看來,這女人和父親之間的關系果然不簡單。
思忖之間,父親的語聲繼續傳來:“呵呵,當即時的味覺轉而變成了大腦皮層下的記憶時,它其實被賦予了更多的含義,那是被保留在回憶中的美好,是很難被超越或者替代的。可事實上,你的廚藝早在十年前就已經超越我了。”
女人微微一愕,咀嚼著其中的意味,突然沒來由的說了句:“更多的含義......很難被超越......就像你對她的感情?”
父親也是一愣,半晌沒說出話來。
倒是女子及時釋然,嫣然一笑,瞬時打破了僵局,發出嗲的讓人骨頭髮酥的聲音,道:“好了啦,快點來吃飯吧,
不然我十幾年的醋壇子打翻,你可又有的受了!” 聽到父親應了一聲,然後,屏幕上便先後出現兩人的身影,一番開盒拿筷的動作過後,兩人並排而坐,顯得說不出的親密。
父親坐在靠鏡頭的這一側,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會遮擋住女子的身形,但兩人相互夾菜的間隙,馬歆平還是能夠看的真切,百分之百,就是那天見到的那個女人。
女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細潤的皮膚,精致的臉龐,烏黑微卷的秀發自然的垂於耳畔,一雙清澈而靈動的大眼睛時而撲閃,特別是望向父親時的眼神,充滿了柔情,嫵媚而不造作,像會說話一樣,勾人心魄。
不得不承認,她美的連同為女人的馬歆平都有點嫉妒了。
馬歆平心裡不免有些不是滋味,她應該很討厭這個女人才對,因為她是第三者,她有可能甚至可以說已經是破壞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引以為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是,為什麽自己心裡面對眼前的這個女人卻一點兒都恨不起來呢?
相對寡言的一頓飯很快便吃完了,父親幫著女子在收拾餐盒,順口問道:“還是開自己的車來的?”
女子點點頭。
“換一台吧,那輛白色的奧迪不適合你,而且,車子年齡也到了,該讓她退休了。”
女子嬌笑:“不知道什麽樣的適合我,一直等著你給我換呢!而且,我比較念舊。”
“車子和念舊是兩碼事,關乎安全,時間到了就得換......就這兩天吧,我來安排,抽個時間陪你去車行走一趟,你中意哪台我們就買哪台,舊的隨你,你若喜歡就留下來,放在家裡當作紀念。”父親一本正緊的說著。
忽而,口吻一轉,又道:“而且,過幾天就是平兒生日了,你知道的,今年是個特殊的日子,這一天它終究還是來了,我想,也給她買一輛,你來幫我挑吧。”
說完,神色間莫名透出一絲哀愁與不舍。
女子不禁也是默然,欲語還休,但隨即莞爾一笑,話語中似帶著機鋒,說道:“不對哦!首先,你那台老爺車可比我那台歲月還久遠,都可以扔進博物館當展品了,你自己怎麽不換?其次,這個特殊的日子都特殊了十幾回了,這一回到底是真是假?”
說著,抬起一雙魅惑人的美目,含笑望著父親,補刀道:“我看,懸呐。”
父親頓時語塞,良久,半嗔半笑,言道:“你呀,就是喜歡和我鬥嘴,都鬥了快二十年了,一點沒變。”
女子壞壞的一笑,調侃道:“是啊,都快二十年了,怎麽就沒變呢?要不然這樣,如果你答應娶我,我就答應你試著變變看。”
父親回頭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罵道:“好了,別在這妨礙我工作,趕緊踩著你的風火輪,滾回你的酒吧去,長寧路188號,有多快就給我滾多快!”
父親突然冒出來的這麽一句話,讓馬歆平驚訝萬分:一來,竟然如此輕松的便獲知了這女子的確切地址,並且,還明確知道了她所開車的具體牌子和顏色;二來,父親這句話本身也著實是讓人感覺突兀,讓人感到費解——為什麽要說“踩著你的風火輪”?這女子不是開車來的嗎?再者,這一個“滾”字也太曖昧、太親昵了吧?包括之前兩人緊挨著一起吃飯的場景,對母親和自己父親都仿佛好像從未有過如此,更不用說平時待人接物了!難道,這個女人與父親的親密程度竟已達到了比自己和母親尤甚的地步?
一念及此,馬歆平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不好的感覺迅速在身體裡蔓延開去。
女子掩面而笑,邊笑邊起身,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仿佛又一次瞥望了鏡頭一眼,但因為太連貫,太自然,太快,讓人還沒來得及察覺便已消失不見。
只聽她笑道:“好啦,我懂,我這就滾,不過,滾遠了你可別又再打電話把我叫回來,我滾不回來的,呵呵呵......”
話音及落,便聽到開門的聲音,和隨即高跟鞋在走廊中漸行漸遠的回響。
大約有四五分鍾的光景,馬歆平基本上都屬於是木頭人的狀態。說是發呆吧,其實心裡面五五味雜陳,各種想法、各種念頭在肆意亂串;說在思考吧,腦袋又如同一團漿糊,亂糟糟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直到一輛白色奧迪車緩緩駛出對面大廈的出口,馬歆平這才終於稍稍緩過神來。
——應該就是這輛車,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可是,萬一被發現吵起來怎麽辦?會不會像網上經常報道的那樣打起來呢......
——唉!馬歆平,你怕什麽?她才是第三者!你怎麽可以臨陣退縮了呢?而且,好不容易才發現了這個線索,現在眼看這個女人就要拆散我們的家庭了,你怎麽還能坐得住?嗯!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
——可是,今天還是算了吧,反正已經知道詳細地址了,而且現在腦子一片亂,我現在去幹嘛?與她當面對質?說些什麽呢......
——不能毛躁, 對!絕對不能毛躁!現在了解的還不夠多,我要冷靜下來,再等等,看看還會不會有什麽發現,好好想想,計劃好再說......
馬歆平心裡反覆糾結著,最終還是決定等父親下班,看看下午還會發生什麽。只不過,一如她自己心中所料,之後完全沒有、也不可能再有新的進展,父親基本埋於各種公事中,偶爾的幾次通話也都是有關工作上的事。一直到傍晚6點左右,馬歆平看到父親的手伸向屏幕,然後,一陣晃動後屏幕變黑,知道是父親將自己的手機收起,打算下班了,於是切斷視頻,匆匆收拾了一下,遠遠跟在隨後不久從大廈車庫駛出的黑色viano,一路到家。
馬歆平並沒有直接回到家,而是繞過家門,去附近的快餐店隨意吃了點東西,因為和父母說過要晚些回家的,所以不能露了馬腳。
坐在快餐店沿街靠窗的位置,看著手中那段名叫珊珊的女人中午出現後的視頻,仔細琢磨著每一句她與父親之間的對話,他們彼此間的每一個眼神,馬歆平心裡面總覺著怪怪的,像是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差不多快8點的時候,起身回家,家中一切照舊,還是如往常一般,母親看著電視,父親則在書房挑燈研究著文件。馬歆平特意走進書房與父親假意寒暄了幾句,並沒有發現父親有任何異常,遂取回手機和那幾本書後,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房門,躺在床上,任思慮飛揚,也許是累了,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