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穹,一輪殘月閑雲半掩,於參差低垂的雲層間漂浮不定,野林忽明忽暗,晦影重重。
一排燈火於林道間隱隱閃爍,漸行漸近,依稀可見有人高舉火把,有人打著燈籠。
車軲轆吱吱呀呀,火把搖曳間,清晰可辨一張張疲憊的臉,不時緊張地向後張望。
隊伍前方,一名蓄著長須,身背大槍的中年人松了口氣說道:
“大哥,那小賊應該被我們甩開了。”
他旁邊,一名身材高大,長方臉的漢子眉頭緊皺,“切不可大意,這趟關系著我們鏢局的生死存亡,一定不能失手!”
旁邊的中年人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四周,“大哥,兄弟們盡挑小道趕了一天的路,是不是找地方休整一下?”
方臉漢子扭頭看了看身後十幾名疲憊的漢子,沉思了一下,“兄弟們,出了這片密林,我們找個空地扎營。”
“是,鏢頭!”
後方的漢子們頓時面露喜色。
沒過一會兒,山林漸漸稀疏,長須中年人嗖的一下躍上樹梢,向前打量,頓時瞪大眼睛,露出一絲驚喜。
他落下身形,抱拳微笑道:
“大哥,卻是時來運轉,前方竟有一山莊,且亮著燈火。”
方臉漢子眼神微凝,
“過去看看再說。”
兩人走出山林,只見前方山坳處坐落著一座不小的莊園,高門大院,古樹環繞,隱約可見燈火通明,有絲竹之聲傳來。
方臉漢子皺了皺眉,“這山野之中怎會有這麽大的人家,莫不是什麽妖鬼之所…”
長須中年人笑道:“大哥,我看不像,此地環境秀麗,必是富貴人家隱居之地,我們去借宿一晚,想必對方不會在意。”
“先等等…”
方臉漢子從懷裡掏出一張符籙,夾在掌間順著指縫向外查看後,頓時松了口氣,“不是幻術,上去叫門。”
眾人來到宅院前,看到外面青石板鋪路,雜草修剪整齊,更是心安。
咚、咚、咚,三下叫門後,就見門支呀一聲打開,出現了一青衣小帽的和善年輕人,看到他們後愣了一下,
“諸位,可有事?”
方臉漢子連忙拱手,“在下蘆城慶元鏢局陳元柏,途徑貴莊,想借宿一晚,明日就走。”
小廝深深看了他們一眼,“還請稍等,我去稟報老夫人。”
說完,又關上了門。
沒過一會兒,小廝就將院門大開,臉上帶著笑意,“你們卻是來的巧,我家老夫人大壽正在設宴,請各位入席赴宴。”
陳元柏連忙推辭,
“這怎麽好意思。”
小廝微微一笑,面色愈發和善,
“沒事,我家老夫人愛熱鬧…”
眾人推辭不過,被請進了正院大廳,只見院內竹林錯落,而大廳內一排排燈籠照的通明。
正堂之中坐了位錦衣華服的老太太,拄著棗木拐杖,白發蒼蒼,面容慈祥。
下方兩側則各有一排小桌,左側是一黑衣長須的老者,右側則是一眉清目秀的書生,三人正開懷暢飲談笑風生。
而旁邊,則有一眾侍女或撫琴,或端著酒壺在一旁伺候。
陳元柏吃了一驚,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做派,自己這幫人滿身泥濘,不免有些拘謹。
下方已新添了桌子蒲團,上面老太太慈祥的擺了擺手,“各位旅途勞累,還請自便。”
說完,就又和書生老者聊了起來,
似乎並沒有把他們當回事。 看到主人如此做派,慶元鏢局一乾人反而松了口氣,少了些拘謹。
很快,酒菜上來,燒雞鹵鴨色香撲鼻,連續吃了幾天乾糧的眾人頓時口水直流,狼吞虎咽大口吃了起來。
陳元柏覺得有些失禮,連忙端著酒杯站起,“在下敬老夫人一杯。”
白發老太太微笑地點了點頭,
“客人有心了。”
陳元柏拱手行禮,仰頭喝乾酒後,坐下和手下一樣自顧自吃喝起來。
那老者和書生則端著酒杯,似笑非笑地瞟了他們一眼。
另一邊,那開門的小廝則匆匆來到後院廚房,著急吩咐道:
“準備一下,老夫人想吃‘醉人’。”
正在忙碌的廚師抬起頭,卻是一隻毛絨絨的大蜘蛛,只是長了個中年人的腦袋。
蛛妖抱怨道:“庫房裡早空了,這大半夜的去哪兒找人吃?”
小廝笑道:“卻是自個兒送上門十幾個,皆是皮肉緊實的江湖人。”
“十幾個?”
蛛妖吃了一驚,“那可得好好準備一下。”
說著,幾隻手各持一把刀磨了起來,邊磨邊嘀咕,“這‘醉人’要活吃才新鮮,下刀得快,片出三百六十塊,可得好好磨刀…”
另一邊,慶元鏢局的人早已填飽肚子,但隻覺壺中酒水越發香濃。
那酒水下肚,一線入喉,辛辣香醇,毛孔大開,渾身都透著芬芳。
他們平常喝的多是劣酒,那嘗過這等滋味,頓時喝了一杯又一杯。
蛛妖廚師已經從廚房出來,等在大廳側室門簾後,拿著幾把寒光閃閃的刀,只等上去獻藝。
突然,他抽了抽鼻子,“火候差不多了,要半醉不醉才好。”
正準備掀門簾,青衣小廝就從院內走進了大廳,拱手說道:
“老夫人,有位少年劍客敲門,想要來借宿。”
堂上白發老太太啞然失笑,
“今兒個倒是熱鬧,請進來吧。”
簾後蛛妖則一愣,“還有人?”
他猶豫了一下,“老夫人肚大,今兒也有客人,還是多一個好。”
隨後,耐心繼續等待。
不一會兒,青衣小廝領著一少年進了門,這少年衣著破爛,懷中抱劍,臉上卻是乾淨的很,一臉壞笑叼著根蘆草。
“呀,卻是趕上了吃席,在下正好肚餓,多謝老夫人。”
堂上老太太正欲說話,慶元鏢局一幫人卻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鏘鏘鏘抽出兵器,面露驚色,“是你這小賊!”
少年劍客呵呵一笑,
“是我,好巧。”
“各位!”
堂上白發老太太臉色頓時陰了下來,“今天是我的壽宴,你們亮出兵器是怎麽回事?”
陳元柏已經有些醉意,提著刀拱手回道:“老夫人,這人是個盜匪,跟著我們一路騷擾,在下這就將他打發了。”
少年劍客則冷笑道:
“蘆城糟了屍災,那狗官卻貪墨了百姓的救命錢糧,你們可知自己押的,就是那些髒銀?”
“胡說!”
陳元柏大怒,“這分明是綢緞莊李員外的貨。”
堂上老太太臉上已經有些不耐, 眼中突現雙瞳,又一閃而過,“老身不管你們有何仇怨,卻是等宴席過後再說。”
少年劍客和陳元柏互相看了一眼,冷哼一聲相對坐下。
如鬥雞一般互看了一會兒後,少年劍客抽了抽鼻子,忍不住端起杯中酒,喝了一口後,眼睛一亮。
“好酒!”
兩方大眼瞪小眼,酒杯卻是不離手,不知不覺一杯又一杯…
堂上老婦眉間閃過一絲狠厲,簾子後的蛛妖廚師則抽著鼻子,默默嘀咕著,“香味還差點,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然而就在這時,青衣小廝又衝了進來,神色緊張,“夫…夫人,又來了個野道士…”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大步走進了廳堂,同時伴著豪爽的笑聲。
“沒成想正在吃席,不知歡迎不歡迎老張?”
正是張奎。
堂上,那黑衣老者和書生神色大變,白發老婦則眼睛微眯,握著拐杖的手不自覺用力。
“當然,道長請自便。”
張奎呵呵一笑隨意坐下,抽了抽鼻子,嬉笑道:“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可惜夫人的大餐在下無福消受。”
“還有大餐?”
旁邊已經有些微醺的少年劍客眼睛一亮。
“當然…”
張奎眨了眨眼,
“大餐,就是你們呀…”
話音剛落,大廳側面門簾突然撕碎,一隻長著人頭的大蜘蛛突然衝了出來,狀若瘋癲,揮舞著六把菜刀。
“火候過了,火候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