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羽寧心中確定老婆子和秦笑笑必定是相互熟稔之人,否則又怎會剛一見面就如此情緒激蕩,一個想留一個卻想轉身就跑?
“你還是不願放過我嗎?”
秦笑笑推開冉羽寧的手,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老婆子。
“樂樂在哪裡?你把她怎麽了?”
老婆子緩緩地下了床榻,彎腰從枕頭下取出一個有些發烏的銀簪遞了過去。
“這是你妹妹留下的......她已經不在了......其實應該死的人是你......樂樂不過是你的替代品而已......現在這樣......你心裡覺得過意得去嗎?”
“都是你造成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秦笑笑突然憤怒地叫嚷著:“你為什麽非要讓我們為了你......”
“住嘴......”老婆子原本佝僂的腰身突然挺拔了起來,“開不了天眼,我怎麽救得了你爹娘的性命?原本你爹娘答應我舍了你這條賤命作為補償......你卻偷跑躲了起來......賠了你妹妹的命......你以為是我害了樂樂嗎......真正害她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看著老婆子色厲內荏的樣子,冉羽寧不由得後悔帶秦笑笑來到這裡,千算萬算他也無法算到這兩個人竟有如此的淵源和深仇大恨......
原本他的心中存有一個疑問,“月牙兒”到底是不是秦笑笑抑或是躲在秦笑笑身體裡的秦小悅?
他需要一個證明,一個只有老婆子才可以決斷的證明。
冉羽寧邁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目光各掃向兩人一眼。
“你們......到底都是些什麽人?為什麽你們會相互認識?”
老婆子和秦笑笑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四目相對,各自眼睛裡漸漸露出又是痛恨又是悲傷的神色。
“我妹妹是怎麽死的......你告訴我......大姨......我求求你......看在我們親戚一場......我娘的份上......你告訴我好不好......”
秦笑笑好像突然之間虛脫了一樣,雙膝跪下緊緊抱著老婆子的腿,“大姨......我不敢恨你......只求你告訴我......樂樂是怎麽死的......你把她葬在哪裡?”
冉羽寧全然想不到面前這個乾枯癟瘦的老婆子竟然就是秦樂樂口中提起過的大姨,那個據說是帶著她妹妹秦樂樂來到濟南城的大姨......
他沒有想到自己無心插柳地帶著秦笑笑前來驗證“月牙兒”身份的舉動,居然讓秦笑笑找到她所說的苦苦找尋的親戚。
他有些憐憫地看著伏在地上的秦笑笑,瞬時之間,心中猛然想到:此刻秦小悅為何遲遲不願現身?她又藏匿在哪裡?
秦笑笑梨花帶雨的模樣幾乎讓人看了忍不住替她傷心難過,她低聲啜泣不停重複著樂樂怎麽死的葬身何處這樣的話。
老婆子卻有些厭煩地板開她的雙手向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床沿,用手指了指油燈,示意冉羽寧把燈點上。
昏黃的燈火跳躍,映在老婆子滿是褶皺的蒼老面容上。
第一次隨老編輯來的時候,冉羽寧沒有仔細端詳過老婆子的容貌,這時見了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這張臉幾乎失去了常人的鮮活與生動,仿佛像是沙漠上汲取不了水分的枯樹一樣,
枯黃乾焦的一頭亂發零散地披落在頭頂,眼皮松垮地耷拉低垂下來,一張嘴皮更是癟了進去合攏不了,露出零星的幾顆黃牙...... “她死了......屍骨無存。”
老婆子冷冰冰的一句話讓秦笑笑幾乎崩潰。
“我一直懷疑‘月牙兒’就是你......可惜我......見不得陽光......沒有辦法去找你......那天這個後生來找‘月婆婆’......我就有意說起‘月牙兒’......他果真帶著你來了......嘿嘿......嘿嘿......”
老婆子抬起眼看著冉羽寧,撇嘴乾笑了兩聲。
“你想找的是‘月婆婆’嗎......你知不知道‘月婆婆’這個人有個規矩?”
“不知道......”冉羽寧搖了搖頭,俯下身將秦笑笑攙了起來,其實他清晰地記得顏太太曾經說過“月婆婆”的規矩:只要你有她想要的東西,她一定會答應你的。
秦笑笑依偎在冉羽寧身上喃喃自語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眼神有些彌散。
老婆子看也不看她一眼,繼續說:“月婆婆是一個妖精......”
冉羽寧聽到這裡不禁嚇了一跳,嘴巴張開剛待出言詢問,耳中又聽到老婆子說:“這個女人幾十年一直保持著少女的容貌和身材......不是妖精又是什麽?”
說完這句話後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陰惻惻的神情,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
半晌才又睜開渾濁的雙眼,歎了口氣。
“月婆婆要的都是是每個人最珍貴的東西,如果和她做了交換,難保這個人還能再做個人了......”她邊說邊眉頭皺起,“這就是老身為什麽在你第一次來的時候告訴你不認識她的原因......你的年紀還輕,又能有什麽事情非要求到她呢?”
“我......我只求能夠再見到我太太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老婆子語氣無奈道:“見了又能如何?難道她還能活轉過來麽......既然活不過來......又何必再見一眼......”
冉羽寧一時為之語塞,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就在這時靠在他身上的秦笑笑突然放聲“哈哈”大笑了兩下。
老婆子也不由得一怔,臉露疑惑地看著秦笑笑。
秦笑笑挺直細腰輕輕地拍了拍冉羽寧衣衫的胸口,一雙明眸妙目在昏暗的燈光下突然顯得溢彩靈動。
“老婆婆,人家伉儷情深舍不得陰陽分隔,好比天上的牛郎織女一樣,無論千難萬難總想著要見上一面互訴衷腸,鵲橋相會的故事大概你沒有聽過吧。”
“你叫我什麽......”老婆子雙目忽然抬起,寒凜凜地盯著秦笑笑的面龐。
“不叫‘大姨’又能如何......難道你還能年輕得回來麽......既然年輕不回來......叫你老婆婆又何必在意......”秦笑笑這幾句話和老婆子剛才說的那席話簡直一模一樣,說完後全然不懼地直視著老婆子的凜凜目光,嘴角兀自抿著一絲淺笑。
老婆子看了一會,居然“哼”了一聲冷笑起來,滿是褶皺的臉頰似乎皺紋愈加地深了。
“到底是棲身過秦淮河畔的丫頭......小性子說變就變......”
“老婆婆說得再對不過了,正是棲身過風塵煙花地......才更知世事無常、人情冷暖,我可犯不著用別人的性命來提升自己的巫術,老婆婆你說我講的對不對......”
冉羽寧一聽這幾句話就知道秦小悅已經回到秦笑笑的身子裡面,這兩人雖然同姓,但性格卻截然不同,秦小悅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說完了之後,斜著眼瞅著老婆子不住地連連冷笑。
只因秦笑笑這一副皮囊著實生得清麗嬌媚,此刻一張俏臉板下來,竟是峨眉微蹙、杏眼含威。
半晌老婆子才漸漸舒緩了神色,輕輕咳嗽了幾聲,沉聲道:“你心中怨恨老身奪了你妹子的性命,千裡迢迢地來到這裡恨不得讓老身償了你妹子的命,是不是?”
抬眼見秦笑笑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不點頭也不搖頭,甚至連話兒也不應上一聲,便搖搖頭說:“其實你大可不必來這裡興師問罪,那時候你還小,如今長大了為什麽不去問問你爹你娘當初是什麽樣的情形?何況......當年選中的原本是你......只不過樂樂不懂事......還以為是什麽好玩的事情......這才......你應該恨的人其實是你自己才對......”
“難道你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姑娘在你面前漸漸凋零而無動於衷麽?”秦笑笑邁前一步,幾乎抵到老婆子的身上。
“你原本可以救下她,是不是......只不過你想著你自己而不施以援手,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幼小的生命在你手中隕落......我恨的人除了我自己的爹娘還有的就是你......”
“老身救不了的......救不了的......你自己的爹娘都不願意去救......一個做大姨的又怎麽救得了......”老婆子捋了捋枯乾的頭髮。
“你爹娘他們不願意告訴你事情的真相,把罪過都推到老身這裡來了......他們怕你怨恨......老身卻不怕......”
“你若是肯告訴我這一切......我自然不會再怨恨你......”不待秦笑笑說完,老婆子擠出一絲乾笑,“你怨恨老身又能怎樣?樂樂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了,你卻還好端端地活著......不但活著......還偏偏這麽漂漂亮亮的讓人羨慕......只不過有件事情老身百思不得其解......你怎麽變成了‘月牙兒’?”
冉羽寧一旁靜靜地聽著兩人對話,心裡已然清楚其中脈絡關系,忍不住插嘴問了句話:“老婆婆.....剛才我們講到‘月婆婆’這個人......”
“你要聽老身的話,即便是見到了‘月婆婆’這個妖精,也千萬不要和她交換任何東西......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老婆子邊說邊走到油燈前面,輕輕呼出一口氣把燈火吹滅。
“你們走吧,老身有些倦了......”
冉羽寧和秦笑笑不由為之一怔,老婆子看了他們一眼。
“無論你是如何變成了‘月牙兒’都比你妹子樂樂要幸運得多,不管她是有心還是無意,總歸是讓你有機會活了下來,以後逢年過節的時候不要忘記了去梯子山後面的錢家藥圃祭奠一下樂樂......那株最高最大的紅葉樹......就是你妹妹的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