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斯特道格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並沒有瞬移閃現能力。收到卡西奧雷斯的信後,他直接把阿卡迪亞相對穩定的攤子甩給了毛艾柯,然後拎起維可風風火火地趕往諾瓦瑞恩。
但本來他是不想來的,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碌。
戰爭的善後工作前堪稱千頭萬緒:戰死士兵和民夫的家屬補償和安置、土豆的二次耕種和水利工程建設、流民簡易住所的修建、治安的維持、商路規劃與相關安保計劃等等。
把攤子甩給新來的毛艾柯之前,韋斯特道格還親自介入了阿卡迪亞行政學院籌建和香料廠管理。
回到阿卡迪亞之後,隻休息了半天,韋斯特道格馬上又投入了忙碌且枯燥的工作中。
像小說裡的穿越者帶著自己的下屬微服私訪在酒館裡遇到貴族少女發展出一段浪漫的愛情這種橋段在阿卡迪亞不存在的——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太夠,哪有時間去和妹子談情說愛。
而且如果帶著侍衛跑去酒館喝酒還是在折磨自己——工作就放在那裡,現在不做,遲早也要做完。白天如果跑去喝酒,那麽晚上就要加班在燭燈下完成工作。
燭燈一閃一閃對眼睛負擔很大,各種各樣的文件看久了眼花繚亂,而且文件裡的細節要查證還要找相關人員谘詢——其他人早睡了,韋斯特道格也不好意思把別人從被窩裡揪起來。
所以每天不是在開會,就是在看文件,不是在看文件,就是在農田,工廠或者在和商人談判。
一天有一個多小時都在路上奔波,為此韋斯特道格甚至改變了原來一日三餐的飲食習慣,一天隻吃兩頓飯,早餐起來吃點東西,傍晚吃點東西。
中午這種大好時光怎麽能用來吃東西呢?
而且,小說裡的主角們隨便搞點奇思妙想,在紙上寫寫畫畫,說幾句話,手下們就會把主角心裡構思的事務完美執行下去。
但這種事情在現實裡是不存在的,首先,古人和現代人對同一句話的理解偏差就已經很大了,白紙黑字的通告或者法令,不同人的理解差異會很大,韋斯特道格必須要保證阿卡迪亞高層不會對政策的理解產生歧義。
如果只是坐在辦公室裡發布幾道命令就想著迅速改變某些東西,那未免也太天真了。
韋斯特道格並非全知全能,他只能靠消耗時間來保證事情不會脫離自己的掌控。
他不能在一個人出生時就能看到這個人的屬性;也沒法知道領地內會在什麽時候出現多少叛軍;而且手底下的軍隊也不會令行禁止,更不會知道每一個村民民的身份和生活軌跡。
最重要的,是信息差。從基層到城堡的信息傳遞會有延遲,或許還被隱瞞了一部分。
所以韋斯特道格一直在強調“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他沒法像遊戲裡一樣,能第一時間掌握各個階層的訴求和利益需求,所以,做決定就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沒有十全十美的方法讓所有人都在新規劃裡收益,但起碼要保證大部分人的利益,但“保證大部分人利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
哪怕同樣是佃農,住上遊和住下遊的利益訴求就會有差別,種黑麥的和種橄欖葡萄的對同一個政策也會有不同的態度。
並且他發布的命令不會被百分之百被貫徹執行,這一點,韋斯特道格是心知肚明的。
數據的采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信息流通過程的阻力被不斷削減,
需要配套工業化和普及義務教育。 假設諾瓦瑞恩有個附屬村莊在是一個懸崖島嶼,而可建設港口的空間有限,而當地的通訊效率因行政中心諾瓦瑞恩到島嶼的通勤時間為6天(從諾瓦瑞恩的行政廳到村莊的集市中心所需要的時間)所以理論上從村莊到諾瓦瑞恩一趟要12天,也就是兩地之間交流的信息有接近一個月的滯後。
但實際情況往往更糟糕,各種因素在製約兩地的信息交流。
比如道路等級,如果從諾瓦瑞恩到村莊的道路等級不高,會造成嚴重的堵塞,那麽在路上還會堵個兩三天,而如果遭遇山洪,暴雨,或者攔路強盜這種更加不可控的因素,那麽這種信息傳遞往往會中斷,中斷之後很難再重新恢復當前信息所傳達的內容。
其次,諾瓦瑞恩的行政等級不夠,機構不夠大,會導致行政令處理再次遲緩,文書讀不過來報告,決策層不知道小村子發生了什麽,沒法做出決策——哪怕信息已經傳遞到了諾瓦瑞恩的城堡裡,但接受分析信息也需要時間。
這會導致明明十幾天天就能到達的信息,等到諾瓦瑞恩完成決策再送回小村子要兩三個月。
三個月,都快要渡過一個完整的播季了。
這種情況下做出的決策很難起到作用,所以小村莊只能自治。
而如果要讓基層村莊的治理直達城堡,那麽要考慮行政效率,可用勞動力,國庫,稅收,以及次級行政機關駐地,規模,大小結構,官僚數量,通信透明度,然後再考慮當地開發潛力,培訓人才讓當地能夠自主處理常規性事務。
而一個島嶼上的小坡村,能有什麽發展潛力呢?
就這破地?直轄有用嗎?自治去吧!——一般的統治者都會這麽想。
到頭來,中世紀的統治者只能以各種“傳統中心”維持半直轄+輻射直轄影響的情況下進行統治。
這種情況在工業革命之前,行政效率被科技改變之前,一直存在,而且是大多數國家的常態。
而新一套行政體系的建立,猶如只能仰望不能被攀登的空中樓閣,未來的工業化國家有審計署,統計局,隔三差五搞普查,數據依然不能說100%準確,15世紀的阿卡迪亞,數據能有80%的準確度,韋斯特道格已經可以燒高香了。
另一個苦難的地方在,沒有合適的專業政治人才。
現代社會體系化的教育,為社會輸送了各行各業都稀缺的人才,但輸送過多少政治人才呢?政治人才沒法靠死板的學院來培養,必須要各個部門一起努力,建立良好的篩選和晉升體系,才有可能找到未來的政治人才。
而且,政治不是遊戲,在政治中犯錯,會引來殺身之禍,這就是為什麽從古至今,世家掌政的情況屢見不鮮,因為世家子弟有容錯率。
和做生意一樣,普通人投資失敗,資產歸零,無法翻盤;富二代投資失敗,可以立馬得到長輩的注資,滿血復活。
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一旦犯一次錯誤,很難有機會去彌補自己的過錯,哪怕是人才,也會束手無措,最後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政治就像是在昏暗中摸索道路,大部分人得到的反饋都是滯後的。
有些人甚至得不到反饋,而沒有反饋,一身本領也就無從施展,只有一小部分人具備從政的優秀素質,這就是所謂的政治敏銳性,或者說,這是政治嗅覺。
而這還只是太平年月,馬歸南山的時代。如果在戰亂年代,參加政治活動就是在漆黑的山巔狂奔,墜亡是必然的,活下去才是奇跡。
滿地屍骨,能保持冷靜的人又有多少?
韋斯特道格比那些動輒喊打喊殺,幻想醒掌天下權,醉枕美人膝的小說主角更明白自身能力的局限性,也更理解所謂的戰爭如果爆發意味著什麽。
看到村民因為買不起食物,只能去地主的糧倉“偷竊”自己種出來的糧食後;看到雇傭兵們為了敲詐一點酒錢而肆意縱火導致工場被焚毀導致物資生產無著後, 工匠只能破產把自己賣給大商賈之後;看過佃農是如何百般受歧視受壓迫以致生命都被草菅後,韋斯特道格開始更加珍惜和平和村民應有的權益。
他知道自己要為什麽而戰,也知道自己不應該為什麽而戰。
但韋斯特道格一個人不夠,他想要一批代表手工業和市民階級的官僚站出來和他一起戰鬥。
對於那些自詡神聖的政治圖騰,新官僚往往會更加報以懷疑,更加樂於進行解構和重新理解,而非盲從盲信。
因為,即使只是在書本裡學習過,當他們自己坐在過那個位置上,當他們自己也使用過這種圖騰,這些新官僚就會比很多人更理解這背後的運作邏輯,對此有更多的警惕。
從而保證從地方到中央,對政策的理解基本一致,然後才能推進各種規劃和路線,才能讓政治中心輻射到周圍的范圍更大,影響更廣。
這也是韋斯特道格為什麽前來諾瓦瑞恩的原因,他在看完信之後馬上就理解了卡西奧雷斯要進行的這場審判的重要性,如果自己能幫卡西奧雷斯一把,那在諾瓦瑞恩建立新環境和新生態,很有幫助。
同時也能讓阿卡迪亞——諾瓦瑞恩雙城之間的地帶在商業和貿易交流中形成共同市場,在這條小小的商路周圍建立新的村莊,農產和軍事基地。
讓城堡成為樞紐而非中心,讓各村莊承擔一部分的中心職能,然後才能在農業基礎的環境下完成可持續發展和迅速發展這一矛盾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