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風在15世紀過得越久,越能感受到他和家人們的代溝不只是生活方式的差異,更是思維上的天塹。
專製公一直想給他找個未婚妻,但李陵風十三歲還沒有定下婚約,很大的原因是他自己對這個時代的妹子不感興趣——長相倒是其次,主要是價值觀差異太大,他沒法接受自己的枕邊人不是同樣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
而且他沒必要通過聯姻來獲取政治盟友,第一,帝國如今就剩下彈丸之地,如果娶個外國公主反而會成為外部勢力介入的借口,第二,他要掀桌子,如果娶個帝國本土貴族的女兒,那以後大概率會把未婚妻娘家一起掀了,到時候家裡還不是一片狼藉?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太多秘密了,謹慎一些總是沒有錯的。
小家和諧,才能照顧大家,若是小家不穩,那又有什麽精力去照顧大家呢?
所以李陵風強硬地拒絕了很多次父親的提議。
在專製公看來這簡直不可理喻,傳宗接代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不知道李陵風為什麽如此抗拒。
“我在你這個年齡,都和你母親一起生活一年多了,而你到現在都沒有定下婚約,這怎麽行?我看瓦蘭西家族的姑娘挺好的,就這麽定了吧。”
李陵風當然不會同意,所以他必須找個借口躲開。
學業是個很不錯的理由,拜佔庭的貴族很重視教育,對學術很熱衷,有幾個皇帝本身就是大學術家,天天去君士坦丁堡大學和學者們談天說地——這種氣氛讓知識傳承成為了拜佔庭貴族家庭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李陵風對父親說自己要鑽研學術,暫時不考慮婚姻之事。
父親沒辦法,只能給他找了一個來自意大利的教師,來教他神學,法律,哲學與邏輯。
宮廷教師來自米蘭學院,是個當地很受人尊敬的學者。
“巴托爾先生,這孩子從今以後就跟著您學習了。”專製公稍微停頓了一下,“當然,這孩子的性格有些古怪,希望您不要介意。”
巴托爾不在乎這個:“您放心吧,我教過很多孩子,沒有一個教不出來的。”
他顯然低估了李陵風作為現代人所接受的教育。
李陵風和家庭教師的第一次對話發生在藏書室內。
“孩子,告訴我,統治者最應該考慮的事情是什麽?”
這是個很隨意的問題,巴托爾以前教過的大部分貴族小孩都會說軍隊,財富,土地,城堡之類的,然後他再判斷這些孩子的性格來因材施教。
但李陵風在思索一番之後給出的答案很奇怪——這是一種巴托爾也沒法掌控話題的奇怪。
“我認為,統治者最應該思考的事情在於,他的統治代表著誰的利益。”
巴托爾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回答,他盯著李陵風看了好一會兒。
李陵風聳了聳肩,繼續說:“統治者並不是孤立的個體,先生,統治者是利益的規劃者,如果他將大部分利益劃分給自己,那麽他僅僅代表著自己的利益。”
巴托爾揉了揉肩膀,他預感到自己的教學生涯會很不一般。
“那你是否讚同統治者最高的追求就是正義呢?”
中世紀的政治哲學和經院哲學密不可分,將道德觀念和道德理想緊密結合在一起,追求正義和最純正的善。
不過李陵風並不這麽認為,他雖然不是一個馬基雅維利主義者,但馬基雅維利對道德的闡述確實有合理的地方。
馬翁認為目的正當,所有的邪惡手段也都是正當的,這種說法自然有些不妥。 統治者還是應該追求善政的理想,但統治者所追求的正義,不是具體的正義,而是高度概念化抽象的“正義”,簡單來說,這種正義要符合大多數民眾的利益,要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所以什麽騎士準則,貴族榮耀,對神的虔誠等等都可以舍棄,這些具體到行為和品質上的正義,僅僅是貴族為了維持統治而構築的偽善罷了,面對這種“正義”,李陵風和馬基雅維利的態度一樣:這只是種工具,而不是目的本身,對統治者有利則接納,對統治者不利則放棄。
“那要看統治者站在什麽立場上。”李陵風的回答滴水不漏:“我覺得市民,農夫和騎士眼中的正義並不是同一種概念,農民眼中的正義是自己種的糧食應該屬於自己,市民眼中的正義是私有財產不能被輕易剝奪,騎士眼中的正義是守護信仰,捍衛君主。各種各樣的正義存在於這個世界,我不知道您指哪種正義,先生。”
“那你的正義是什麽樣的正義?”巴托爾的追問很凝肅。
“大多數人的正義,先生。”李陵風狡詐地眨了眨眼。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到更深一層的君權神授,不過既然這裡不處於羅馬教廷的管轄之內,那有些話也能放開說了,坦誠些,說不定能教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從此之後,李陵風就開始正式和巴托爾學習。
僅僅過了幾周,巴托爾就發現這已經不是自己在教李陵風知識,李陵風也在啟迪自己如何更好地了解這個世界。
人與社會的關系,封建義務與契約的本質,手工業生產和農業的關系……
李陵風很多不成熟的想法都能讓巴托爾激動到徹夜難眠,奮筆疾書。
巴托爾也教了李陵風很多地理,文化,語言和神學上的知識,讓李陵風對這個時期的認識更加深刻,以前很多猶如迷霧一般的東西也漸漸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二人的相處亦師亦友。
“我想不到來稱讚你的詞語,天才?天才都沒有你特殊。”意大利人從不吝惜自己的讚美。
“您可以叫我後浪。”李陵風拿著筆繼續奮筆疾書。
“後浪?真是個有意思的稱呼,我喜歡。”
此後李陵風就過上了左手持劍指揮童子軍,右手書卷跟著教師學習知識的規律生活。
偶爾他也會去看一看妹妹。
辛西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中度過,除了吃奶的時候,李陵風很少見她醒著。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李陵的風內心有一種溫暖難以表述,嗯,穿越前是獨生子女,沒有兄弟姐妹,不過有一個妹妹的感覺真不錯,李陵風捏了捏她的小臉,辛西婭被吵醒,哭了起來。
不過沒哭多久就安靜了下來,好奇地看著李陵風,伸出小手咿咿呀呀。
兄妹兩人就這樣凝視著對方,不一會兒辛西婭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時候的李陵風會覺得生活沒那麽糟糕了——如果不考慮奧斯曼人虎視眈眈的威脅和歐洲人不懷好意的援助。
安逸的日子總有盡頭,雖然拜佔庭的男子在二十歲成年,但十四歲就要出去歷練了。
在帝國的輝煌時期,這種歷練往往是前往君堡,去索菲亞大教堂朝聖,感受一下大都市的繁華,看看金角灣駛過的船隻,體驗一下異國的美食和藝術,再結交幾個同樣來歷練的貴族子弟,在君士坦丁堡大學鑽研一些知識,最後在十七八歲,帶著君堡特產和感悟滿載而歸。
但這個時候去君堡明顯不合適,專製公一時間也不清楚該安排兒子去哪歷練。
李陵風給父親說想要自己的領地,哪怕只有一座城堡也行。
專製公有些震驚,不過他想了想巴托爾對李陵風的稱讚,又有些釋然。
如果自己的兒子是天才,那去管理一座城堡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本來想安排李陵風去米斯特拉斯附近的城堡,但李陵風和父親據理力爭。
他希望能沒有束縛地大展拳腳,而不是在父親的庇護和指導下搞建設。
父子二人爭論了半天沒有結果,不過李陵風卻暗自訂好了目標。
那就是位於伯羅奔尼撒半島西南部麥西尼亞地區的阿卡迪亞城堡【今基帕裡夏】和周圍的村莊,麥西尼亞除了阿卡迪亞堡,其余地區都是事實上半獨立的割據貴族和土地主們,北方就是天主教的亞該亞公國,地理位置十分危險,但危險同樣代表著機遇。
李陵風要好好想想來怎麽說服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