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剛剛有人從門口對宓寶射出了一枚金梭子,相思耳朵一動,已聽到暗器破空之聲,其勢緊急,她隻得隨手擲出手中的琉璃碧玉盞,那“叮”的一聲正是碧玉盞擋住了梭子,“當”的一聲自然是碧玉盞和梭子碎在地上的聲音了!
周圍仍是一片安靜。
看來偷襲者不打算出來。
相思冷哼一聲,使一個眼色,宓寶立刻心領神會地從袖中掏出兩團棉花塞到耳中。相思卻伸手取過放在牆邊的七弦琴,十指慢撚,一曲“塞上曲”哀哀而奏,如怨如慕,直令聽者心動神搖。
相思玉白手指再一撥弦,只見黑影一閃,兩個黑衣人已被她琴聲逼得現出身來,那二人神色癲狂,耳朵處滲出鮮血,勢如瘋虎地向相思撲來!
相思身子一偏,抱著瑤琴越上桌子,繼續彈奏著!
那兩人痛楚地捂上耳朵,卻還是阻止不了魔音穿耳,漸漸地,兩人竟放棄了掙扎,捂住耳朵的手漸漸轉移到眼睛上,只見他們手背上沾滿鮮血,原來竟流出了血淚!
相思看著實有不忍,不由放緩了彈奏,就在此刻,其中一個黑衣人勉力將眼睛張開一條縫,只見視野中血紅一片,隱隱有一個黃影端坐台上,心下發狠,手中一翻,將扣著的三枚金梭子悉數射向相思!
相思聞聲辨位,抱著瑤琴翻空而起,盡皆躲開,正要落下之時,卻見面前金光閃爍,兩枚金梭子向自己眼睛急射而來!
這兩枚金梭子後發而至,此刻自己身在半空,將落未落,再無避開的可能!
原來那黑衣人早已料到了相思如何躲避,趁機發出了第二次攻擊!
相思只見那兩枚金梭在視野中不斷放大,自己甚至能看到金梭尖頭上刻著的字。
那是,什麽字呢?
相思不由瞪大了眼睛,隻覺眼睛上傳來一陣劇痛。
忽聽“叮”“叮”兩聲,兩枚金梭子被撞得反彈回去,只聽兩聲慘叫,那兩枚梭子竟恰好插在了那二人的脖子上!
那兩人痛苦地嘶鳴著,發出的聲音像是指甲刮在鐵上一樣可怖,他們拚命地抓撓著傷口,金梭子早已被他們挖出來,沾著血掉在地上,發出冷峻的光。
他們卻像是全無所覺一般,仍是拚命地抓撓著,甚至將自己的肉活生生摳下來,也不停止。
傷口原本只有小小一點,卻被他們抓得蔓延了整個脖子,看著實在可怖。
他們的脖子血紅一片,讓宓寶想起了自己喜歡做的鹵血鴨脖。那滋味極鮮,做的時候只需要一隻肥鴨脖,和九十九隻鴨子的血。
相思這才回過神來,伸手摸摸眼睛,閉上眼又睜開,卻是一點事都沒有。原來剛剛那陣劇痛,竟是自己在極度驚懼之下的幻覺!
看著兩人的慘狀,相思不由皺眉道:“金梭子上淬了‘生死一線天’!這兩人好生歹毒!”
“什麽是‘生死一線天’?”宓寶問道。
“‘生死一線天’是一種武林中禁用的劇毒,它其實是有解藥的,只要保證吃解藥之前身上沒有傷口,沾了它沒什麽要緊;但只要有一點傷口,哪怕是被小刀劃了個小口,‘生死一線天’就會在傷口處形成劇毒,且劇痛無比,這時再吃解藥就沒用了,因為毒素會迅速擴散到全身,一線之間,人便由生必死!”相思解釋道。
那兩人像漲潮後被留在沙灘上的魚兒一樣翻滾掙扎,漸漸地,兩人都一動不動了。
“真是自作自受啊。如果他們不是想置別人於死地,
在金梭子上喂那麽毒的毒藥,他們也不會被自己的暗器害死。”宓寶道。 “宓寶,你關鍵時刻還是蠻靠譜的嘛。你剛剛用什麽將那兩枚金梭子擋回去了?”相思讚賞道。原來危急時刻,正是宓寶出手救了相思。
“嘿嘿,”宓寶舉起手中的青螺,“是剛剛盛海鮮湯的青螺哦。”
相思眉頭一皺:“話說回來,相思閣門口已掛了匾額,襲擊已有主人的樓閣,是無願村絕對禁止的行為,這兩人為何敢明目張膽地違反禁令?難道不怕天香盟的‘江湖血殺令’麽?”
“往暗器上喂這種劇毒的人,還有什麽事乾不出來?”宓寶懶洋洋地道。
相思走到那兩人跟著,仔細查看著,又走到庭院裡,道:“不對。這當中一定有什麽古怪。你看地上的血跡。”只見兩人身下有一攤血跡,而血跡一直從身下蜿蜒向庭院外。
“院中也有血跡,我們與他二位打鬥時,可一直都在屋裡啊。”相思道。
“你的意思是?”
“恐怕那兩人在偷襲我們之前就已經受傷了!”
“不錯,而且那兩人神色古怪,又似乎不止是因為相思姐姐的琴音。”
“恐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我們必須要查清楚!不然,也許還會有人偷襲我們!”相思說著,順著血跡走出院外,只見那血跡一路蜿蜒,竟沒入了一片桃花林之中。
“要追麽?”相思問道。
“都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追,你怕不是會睡不著覺?”宓寶笑道。
相思也笑了。
於是,二人順著血跡,慢慢進入了桃林深處。
桃花簌簌而開,漫天飄落,二人進入桃林,隻覺陽光頓收,竟像是陰天一般。原來那桃花密密麻麻,遮在二人頭頂,竟比外面暗了一個度。
二人一路追著血跡,只見那血跡雜亂無章,或淺或濃,路線十分古怪,有一段在原地繞圈,有一段血跡甚至消失了,相思她們將附近尋了個遍,才找到了一些被血染紅的花瓣。
看來像是這兩人在來的路上已經神志不清。
“這不會是一個引誘我們的圈套吧。”相思道。
“事已至此,就算是圈套,你可願罷手麽?”宓寶了然一笑。
“絕不!”相思眼中光芒閃爍。
血跡終於到了盡頭,消失在一幢碧彩琉璃的小樓門口。
這小樓建得精致,共有兩層,其上覆蓋的瓦片層層疊疊,又刷了一層琉璃粉,八個簷尾高高飛起,似舞女曼妙的腰肢,頂中一個尖角,上面立著一隻閉目金凰。門窗皆用大紅酸枝雕成,其上花紋繁複,有山水樣的,有鳥獸樣的,有花草樣的,每一扇門窗花樣皆不重複。
“怎麽辦?要進去看看麽?”宓寶道。
“且靜觀其變。”相思道,和宓寶矮身躲進了樓外的花叢之中。
等了許久,眼看天都要黑了,小樓還是悄無聲息。
宓寶正等得不耐煩,只聽“吱呀”一聲,精致的紅色樓門被輕輕巧巧地推開了。
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走了出來。
她一身紅色紗裳鮮豔熱烈,竟似流動的鮮血般籠在她身上,她豔如玫瑰,一雙眼睛似秋水般瀲灩,如果不是長長的睫毛覆在那雙瞳仁上,稍稍阻斷了一些它的魅力,怕是下一刻,那雙眼睛就會說起話來;她的嘴唇紅而小,叫人不禁想起夏天新摘的、還帶著露水的櫻桃。她一頭黑發漆黑如墨,隻用一根銀簪簪住。
她的美貌竟可以將這紅裳壓住,顯得媚而不俗,嬌而不膩。
她捧著一甕花雕香雪酒,陣陣香醇馥鬱的酒香不住襲來,宓寶聞著都要熏熏欲醉了,看來應是數十年的佳釀。
那紅裳女子捧著酒甕走到庭院之中,竟將上好的花雕香雪酒澆了一半到黃土之上。
“呀,太可惜了吧!”宓寶失聲道。
“什麽人?”紅裳女子聞聲喝道,隨手拔下耳環就向宓寶的藏身之處射去!
宓寶和相思一個縱躍躲開,相思斥道:“素未謀面,便出手傷人,也太過分了!”
紅裳女子不理,左手抱著酒甕,右手拔下發上的銀簪,在酒甕上忽上忽下、忽輕忽重、忽緩忽急地敲起來。
只聽銀簪敲在甕上,或清脆、或低沉,漸漸流淌成一首醉人的曲子。
宓寶和相思聽了這曲子霎時頭暈目眩,身子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輕飄飄的,血液直往腦袋湧去,隻覺臉頰發燙,想要揮拳向紅裳女打去,好像不費什麽力氣拳頭就揮出去了,但是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打沒打到,感覺自己的身子輕盈得似乎能飛起來,下一瞬間好像就真的飛起來了。
相思心中迷迷糊糊地意識到這樣不好,她拚盡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痛終於拉回了她的一絲理智。
相思勉強取下一直背著的七弦琴,心中雖急,手指一觸到琴弦,便莫名安心許多,十指霎時在琴弦上飛舞起來,指法安而不亂,曲調暗啞崎嶇,悲傷不已,正是“忘川”!
紅裳女驟然聽到“忘川”之曲,忽然神色訝異,手下微頓,停止了彈奏。
宓寶剛剛松了口氣,卻見紅裳女手指急動,銀簪飛舞,手法之快跟剛剛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宓寶這才聽到紅裳女所奏之曲,樂聲中仿佛帶著醉人的酒香,華麗婉轉,一瞬間,宓寶隻覺無數鮮花在面前紛紛而落,聲勢之浩蕩已完全蓋住了相思的琴音!
宓寶隻覺頭腦越來越如一團漿糊,眼看就要被紅裳女所控之時,耳邊忽然傳來一絲清明之音,衝淡了紅裳女之曲,正是相思彈奏的“忘川”!
相思仿佛與外界失去了聯系,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彈奏當中,她彈奏之勢仍然不緩不急,初時感覺她的琴音已被完全壓製而微不可聞,可一縷之音未曾斷絕。
漸漸地,紅裳女之曲高音已過,琴音仍然不疾不徐,層層而進,漸漸有分庭抗禮之勢!
紅裳女手指動作漸緩,“忘川”之曲靜靜流淌,曲調哀傷悠揚,聽著曲子,紅裳女眼前,忽然一幕幕出現了埋藏在她記憶深處、她最不願意想起的畫面。
那鋪天蓋地一般的血紅啊!
那血侵染了她的一切,染紅了她的眼睛,染紅了她的嘶吼,染紅了她的記憶。
而現在,那記憶破裂了。
血從記憶的裂痕中,張牙舞爪地爬出來,咄咄逼人地吞向她,她幾乎要大叫出聲!
兩種樂音分庭抗禮,作用互相抵消,聽在離她倆較遠的宓寶耳中已不受什麽影響,而在風暴中心的兩人卻已迎來了這場比試的最高潮!
宓寶觀察著比拚中的二人神態,忽見紅裳女的神情變得無比哀傷,眼中怔怔地滾下淚來。
看來思姐姐的“忘川”會令聽到的人想起一生中最悲傷的回憶。
忽見紅裳女的嘴角緩緩流下血來,她神情凜然堅決,手指如蘇醒般飛速而舞,樂音滂湃而出,已是彈奏到了樂曲的最高潮!
原來紅裳女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那邊,相思手指急彈,樂音裂石穿雲,她臉色蒼白至極,也已演奏到了“忘川”的高潮!
下一瞬間,兩人便可分出勝負!
但二人如此奏法,只怕她們分出勝負的同時,落敗那人也會身受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