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戲樓裡,有女子踩著梯子正卸下白綾。
見我一男子進入,隻當是無視。
有些房間敞開著門,女子穿著褻衣對鏡畫著紅妝,無論外頭有什麽異響,也只顧鏡中的自己。
我往最東頭走去,沒記錯的話,煙兒姑娘的閨房應該就是那了,說實話這是我頭一回如此仔細打量蝶戲樓樓內裝潢。小樓雖是風月場,可細看來卻別有一番風韻。圓桌小椅,粉雕玉琢,花開兩畔,自在安然。
“你知道她們的命運嗎?”
李三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身旁。
“你這樣的警惕心,換做敵人你早就死了。”
我愣了片刻。
“這兒香氣迷人心智,你跟我出來。”
李三二話不說就拽著我往外走。
“走啊。”李三見我有些愣神,又喊了一聲。
我頓了片刻,道:“你怎麽這麽快?”
李三跟我說起了追襲路上。
他的身法是世間頂尖的,武學裡像刀劍之術或許是年紀越高,領悟越深,身法便不同了,這一門裡,小孩可能才是絕頂的高手。
他一路追去,沒過多久就拉近了距離,對方拿著弩箭,一支又一支朝李三的面門射去。
弩箭破風,傳出一聲聲咻然聲響。
可李三是什麽人啊,那可是傳說中的燕子。
他輕飄一躲,弩箭便偏頭而過。
那刺客乾脆一次射出四隻弩箭。
東西南北風,嘿,給你個天胡!
李三只是站在原地,扔出了一柄燕刀,然後一動不動。
“描邊?”
話音剛落,燕刀出現在了刺客胸膛正中央。
刀入得不深,但鮮血還是透濕了衣衫。
“再動一下還有一刀哦。”李三掂著刀,道。
“告訴我,程老狗去哪了?”
刺客瞳孔緊縮,眼睛緊緊盯著李三的刀。
“看我刀幹啥?”
李三走上前去,先是一腳踢掉刺客手裡的弩箭,再將燕刀拔下,瞬時間血液飛濺。
“好了,給你看咯,行了吧。”
刺客嘴角猙獰,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柄短刃,直刺李三!
李三本就時刻提防著,見這架勢,直接就是後跳反手一個飛刀,燕刀再一次準準確確落到刺客胸口傷口處,當然,這一次可不是簡單的輕傷了。
“別殺我,別殺我……我告訴你…我告訴你……”到了要命關頭,刺客不得不開始求饒。
“程公到底給了你多大的好處,連命都不要了?”
刺客一聽這話,神色先是驚恐,再怔神,最後一臉決然與悲戚,拿刀再一次朝李三劈砍而來。李三皺眉避開,背身踹了一腳,那刺客本就力竭,這一來直接就一頭撞在了牆上,燕刀貫入胸口。
“值得麽?”
刺客頑強的緊,就這樣也沒完全死去,吐出了兩個音節,雖然聽得並不太清楚,但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確了——
“尼瑪……”
李三哭笑不得,隻好收拾燕刀往回走去。
我在路上耽擱了太長時間,李三很快就追了上來。
我這才知道他跟在我身後竟有好些時間了。
而我一直都沒發覺!
樓外,李三說道:“你這個感歎號,總算是有點警醒的意味了,你要是還不知謹慎,我真的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我:“?感歎號?”
李三道:“擱這幫作者水字數呢……我呸,
說漏嘴了。對了,子平,你是不是看上那姓煙的女子了?” 霎時,腦中一怔,停止了運轉。
“怎麽會?!!李三你……你你你……休得胡言!”
李三一笑,道:“我就說說,你怎麽這麽大反應?”
“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女子?!”我說道。
煙兒姑娘是風塵中人。
“風塵也可從良嘛。”李三好像聽見了我的心聲。
“從良?”我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和這沒有關系。”
李三見我神情一點也不像玩笑,便不再提及此事,正神道:“這些女子,沒一個會有好下場的,子平,我事先告訴你,你能保她們一時,卻護不了她們一世。這個江湖就是這樣,紅顏禍水,遲早有一天禍事會降臨到她們身上,沒辦法躲避,誰都無力可為。”
“為什麽?能有什麽禍事?再說過些日子官兵肯定會來的,她們不過是些弱女子,官兵不該守護她們嗎?”
“對啊,她們是弱女子……子平你傻呀,我不是說了紅顏禍水嗎?”李三忽然瘋癲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既然是紅顏,就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啊……”
我明白李三為何笑得癲狂。
他的母親。
他真的殺了他母親嗎?
這樣的李三,分明是苦笑,他怎麽可能下得了手?
如果將世間的風月場拿出來比較一番,那蝶戲樓必然是有名次的。這樣一個地方,但凡有點欲念的,都巴不得坐擁蝶戲樓,懷抱百十女。
你說官兵是正義?
不,只是利益不夠大而已。
這兒的女子,單只是當作工具買賣的話,也能換不少的真金白銀。
“我事先告訴你了啊,別想著帶她們走,她們本來就是薄命的人。”李三停下笑聲,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看向我道。
道理我懂。
很多事情,只是我不願意去想而已,但它確實會發生。
蝶戲樓無論在何處,總會有人想將它佔為己有,而這些女子,那些藥物,必然會是幕後人的牟利工具。
這世上哪止一個程公啊。
更何況,她們離了男人——
活不了。
“我想把煙兒帶走。”我沉吟道,“她救過我們。”
“我都隨意,你自己處理。”
李三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走進樓裡,運轉內氣,驅散周圍的香氣,徑直朝煙兒房間走去。
房間裡有個女人正照看著她,見我進來便作揖起身退出去了,煙兒還沒醒。
太美了。
不問將來不念過往,她就像是墜落凡間的仙子。雖然這樣的比擬太過俗氣,但我只能夠用仙子二字來形容她了。
應該是先前壓抑太久了,此時煙兒睡得很沉。
“離……”
“潘離……”
煙兒呢喃著。
我坐在床邊,歎了口氣。
她感覺到了一些異動,側過身來,依舊沒有醒來。
就在我歎息之時,一絲柔軟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連忙起身後退,這樣急促的動作,使得煙兒姑娘的眉頭蹙了起來,漸漸地,睜開了雙眼。
她第一眼就看見了我,先是輕輕皺了皺眉頭,隨後生冷的表情只是一怔,便立即變得嫵媚起來。
語氣撩人心弦,眼神攝人心魄。
“少俠,是您給我梳洗的麽?煙兒好喜歡。”
“煙兒姑娘,程府已塌。”我咳嗽了一聲,說道。
“別開玩笑了,程公定是將煙兒賜予您了吧,待妾身給您更衣,好生服侍您。”煙兒坐起身來,動作雖是艱難,卻背靠床榻,輕笑道。
“那些賊人都死絕了,程公逃了。”我急忙退到門口。
煙兒呆坐片刻,也僅僅是片刻時間就回過神來,捂唇笑道:“郎君可真會開玩笑,他們可都是武藝高強鋤強扶弱的俠客,怎麽會是賊人呢?”
“你若是還不信的話,我能幫你弄來見異思遷散與守玉石的解藥。”
說完,我直接退至門外,背過身去。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隱約聽見了裡頭輕微的抽泣聲。
紅顏自古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
我不知如何勸她。
程府事已畢,該繼續往中原去了。
如果她能答應一起離開這兒就好了。
離了蝶戲樓後,遠遠聞見自東廚傳來的香氣,我一時納悶怎麽仆人跑了廚子還在,便往東廚走去,還沒進屋就見到李三坐在屋前石階上。
“好了?”李三一見我就問。
我點了點頭,做出一個決定,語氣鑿鑿道:“我要帶煙兒姑娘一起。”又補了一句,“你在程府拿的東西夠換輛馬車吧?”
“什麽意思?你是想用我的東西給你買馬車?”
“不……不是……”
“看在你這麽求我的份上,就勉強答應你了。”
“謝……謝謝……”
“你剛說什麽?”
“謝謝啊……”
“淡了,感情淡了!”
李三見我一臉莫名,轉口道:“你們打算一起坐馬車裡?”
“我騎馬就行。”
“你騎吧,我和煙兒姑娘坐馬車。”
“喂,李三你!”
李三沒等我把話說完,就搶先說道:“瞧你氣的……午餐我做好了,就三人份,你我煙兒姑娘,別大發什麽慈悲心,我先去買馬匹和馬車,入夜前必須離開。”
“好。”
“對了,無論發生什麽,你最好都看開點。”
李三步行走了。
午餐很簡單,就兩樣家常菜,蒸籠裡有幾個熱好的饅頭。
我在空曠處將少十七劍演練了一遍後,將藏鋒劍豎立在原地,料想是沒人敢來廚房的,更別說盜劍了,藏鋒劍可不是一般人搬得動的。
都不知是第幾回去蝶戲樓了。
過了幾道院牆,穿過幾條回廊,進門直行,很快又到了煙兒房間門口。
門緊閉著,一點聲音也沒有。
“煙兒姑娘?”
沒人回應。
“我進去了啊……”
推開門,裡頭空無一人。
“煙兒姑娘?”我試著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聲音回答我。
桌上有封醒目的信。
“君之恩情,感激涕零。程府已傾,然蝶戲猶在。妾本無根之萍,自豆蔻便已至此,世間美醜善惡之輩盡覽之,其中有作裙下鬼,有為高堂客。時日愈久,心愈偏枯。
然情深存於世,妾於韶華傾心,彼為異鄉劍客,三兩夜聽風雨,四五日觀松柳,漸生情愫,妾欲隨彼去,程公曉之大怒,不許。是夜,劍寒刀冷,彼夭亡於野,獸分食之。
後妾萬念俱灰幾度尋死,程公哀喪,許奴婢尋其全屍且厚葬之,方苟活。
妾久經守玉石之毒,今無郎不可活,否之則如有蝕骨之痛。君若有意,妾願解羅帶,芙蓉帳暖南廂中。
然妾本風情,唇齒浪語,放浪形骸,君子不可逑。
妾仇得報,來生不求繁華,且求虛度。
此去不問歸期,萬水千山,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