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顧誠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黃泥小道上奔跑著。
此時的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好似野人一般。
體內滾滾氣血不斷流轉,傷勢好了許多,表面上已經看不出受傷的痕跡了。
突然,顧誠腳步一頓,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不知何時,他竟然身處一片枝葉繁茂的竹林裡。
竹身白茫,細長無比,竹葉簌簌間,竟像是掛了無數白帆!
「該死!」
「那女子果真是妖魔!」
顧誠腳下的黃泥小道已然消散,沾滿黃泥的靴子踩在了層層疊疊的枝葉林地上。
「是哪裡露出的破綻?」
顧誠回想之前言語,字字斟酌。
然後……
他瞳孔一縮。
因為他知道自己哪裡出現紕漏了。
血!
汙血!
顧誠的目光注意到了自己渾身褐色的汙血。
“大意了!”
他臉色難看。
此前,顧誠渾身乏力,剛從死亡邊緣爬了上來,又怕那‘柳姑娘’追將上來。
一路上,精神都極度緊繃。
爾後,又遇到那踏月而來的朱紫娘娘,心弦更是緊繃到了極點。
只知道編造個被小鬼捉弄的理由,先哄騙過去,好逃離此地。
哪知,竟下意識的忘了自己身上最不願意提起,也是最大的破綻——汙血!
「這特麽的什麽世道!」
「妖魔隱匿山野,以吃人為樂!」
「一句書本上的話語,今日方才真正見識到了」
顧誠心中暗罵。
待情緒穩定了些許之後,他方才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片白竹林。
「白竹,又名陰竹,乃前朝貢品之一」
「此山盛產陰竹,原名陰山,因與酆都陰山重名,改稱小陰山」
「山中有廟,不拜山神,卻拜一根白竹!」
「今朝詔書立下,竹神失了位格,神威不顯,故而香火零落,由此沒落!」
關於小陰山的認知不斷在腦海中翻湧。
顧誠面色一肅。
他想到了那個自稱護法神的朱紫娘娘。
「莫非,這竹神還未隕落?」
顧誠小心謹慎的觀察著竹林四周。
然後……他身形一頓,隻覺渾身冰涼。
在他正前方,白竹林深處,層層竹葉之間,一角飛簷斜斜伸了出來,簷下,一隻金鈴隨風飄揚。
“何方朋友到此,還請前來一敘!”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竹林深處傳來。
顧誠緩緩呼吸著幾口氣,不斷做著深呼吸,借此緩解心中恐慌。
而後,他驚慌失措的面容逐漸緩和了下來。
“還請前輩引路!”顧誠恭敬道。
「不知此去,是吉是凶!」
「朱紫娘娘?亦或者竹神?」
“左三,右四……”
年邁聲音緩緩指引道。
顧誠依言而行,左三,右四……
他的身影在白竹林之中緩緩行走著。
不多時,白竹漸漸稀疏了起來,四周逐漸空曠,一座殘破荒廟映入眼簾。
廟簷下,金鈴搖晃無聲。
一位發須皆白的老道,正站在台階上。
他穿著一身杏黃八卦袍,背負一柄小鍾馗式桃木劍。
雙目如電,袖袍鼓動,儼然一副道家高人風范。
老道嘴唇蠕動,卻沒有聲響,顯然正用著傳音入密之類的術法。
“莫停,前六,左七……”
老道見顧誠神色驚疑,似要駐足林邊,再次運起傳音入密之法。
冷風吹拂,竹葉簌簌。
顧誠瞥了眼腳下大半沒入泥土之中的石碑。
碑上爬滿青苔,落了些許陳枝爛葉,遮擋了碑文。
顧誠心中遲疑片刻,隨即跟隨著提醒而動。
不多時,顧誠便已經踏上廟門台階。
“多謝道長提醒!”顧誠對著老道恭敬一禮。
“無妨!”老道漫不經心道。
顧誠看似隨意,實則提防著老道的暴起襲擊。
他背靠廟柱,面朝老道,緩緩坐了下來。
屋簷下,夜風拂過,金鈴隨風搖曳。
一時間,二人無言。
殘月東移,月影緩悄悄爬上廟門。
過了許久。
顧誠眼中一縷金芒一閃而過。
滾滾氣血緩緩沉寂了下來,金鍾罩氣隱匿於皮膚之下。
他此前的傷勢已經痊愈!
與此同時,顧誠眼中事物漸起波動,現實與虛幻交織。
他知道,這是氣血起了作用。
一如此前看破白骨、巨熊二魔真身那般。
眼前廟還是那廟,人還是那人,竹林依舊是那片竹林。
只是……
清冷月色下。
一縷縷晶瑩蛛絲橫七豎八的纏繞在竹林之間,散發著白芒色澤。
蛛絲之上:有渾身鱗甲的魁梧大漢,有白毛橫生的僵屍,有發絲蠕動,只剩半身的怪物……
這些妖魔,林林總總,竟有數十來個。
「難怪!」
「難怪!」
「原來如此!」
顧誠此前戰戰兢兢,思索不通之處,眼下已然豁然開朗。
“多謝道長!”
顧誠起身,真心實意的朝老道拱了拱手。
老道不偏不倚的受了顧誠這一禮,他面色嚴肅道:“此前見你有傷在身,故而沒有多言。你來時,那蜘蛛精在何處?”
“蜘蛛精?”
顧誠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在下也不知道,此前重傷未愈,辨不得妖魔真身。只聽聞她說了一句:‘巡山去了!’”
“巡山?哼!”
老道冷哼一聲,面容冷峻。
“恐怕又去抓人了吧!”
“抓人?”顧誠面露不解。
老道並未回答,而是抬起頭來,目光炯炯的望著簷下金鈴,沉聲道:“你可知這是何物?”
“這是……一隻金鈴?”顧誠有些拿不準。
“哦?”老道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他認真的上下打量了下顧誠。
“老道見你氣血渾厚,罡氣內斂,練的應是氣血橫練之法吧。”
顧誠眼中驚異:“是!”
老道繼續說道:“我大夏境內,氣血橫練之法,當首推嚴家的《龍吟鐵布衫》,練習之後,身如鐵鑄,金龍纏身,禦千斤之力!”
“你此等年紀,又有如此修為者,應該是嚴家子弟吧?”
老道說著,嚴肅的面上抹開一絲笑容:“莫非你嚴家老祖剛一逝去,那雙可看破虛妄的金眸神通便與之俱滅了?”
“呃……”顧誠無言,並未出聲反駁,“還請前輩告知!”
“罷了,罷了!”老道頓時意興闌珊,“此乃鎮鈴,懸掛於廟簷之下,用以鎮壓此廟之神!”
顧誠臉色猛地一變,目光朝紅漆斑駁的廟門看去。
「莫非……竹神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