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他還想回去找女媧大人呢,沒時間在這裡耗著。
他走過常羊山,那裡有個雙乳為眼被割下頭顱後依舊戰鬥的人,叫做刑天。將臣記得,那是蚩尤部落的一個勇士,揮舞著乾戚,異常勇猛。
可還沒等他回到九天之上,九天玄女就帶來了女媧大人的口令,讓將臣守護好神器,女媧石。
將臣領命後來到了一片不毛之地,在一個山洞中把女媧石放在,在門口布上了屏障後就進入了沉眠。
其間他到也醒過幾次,畢竟總有些不長眼的來偷女媧石,那些人消耗光屏障的力量後以為可以帶走女媧石,但都死在了那個坑裡。
沒錯,那個坑就是將臣用來隨手拋屍體的。
他度過春秋度過冬夏,時間在流轉,山外樹木發新芽,變得鬱鬱蔥蔥,又開始泛黃,掉落。
可將臣始終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女媧石就靜靜漂浮在石台上,散發著柔光。
日久,他背後多了棵神樹虛影,樹高且大,幾人合抱,鬱鬱蔥蔥。
南海有神樹,亦如此。
又過了不知幾百年,神樹愈發真實,與實體無異。
可將臣始終沒有踏出過山洞一步,沒有風吹雨淋,也沒有日照光影。有的只是無邊的黑暗和依舊五彩斑斕的女媧石。
天地之大,沒人可阻他,他是參加過那場神魔大戰算得上位高權重的功臣。
他有著他身為天地初開時誕生的神樹的驕傲,他當年就很傲,只不過不喜歡說話而已。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即使再厲害,再無堅不摧,但他終究不是古神。
天地何其大,古神不過其四。
將臣的肉身開始衰竭,也不複當年鏖戰時的風姿,他明白,他可能老了。
雖然他年歲不變,近乎永恆,可驕傲如他,接受不了力量的衰弱。
但他,答應了女媧大人,要守護女媧石。
其實只要他出洞,弄些天才地寶,再吸收吸收靈氣,他還可以是無敵的那個他。
終其兩千六百四十三年,不出此洞。
那幾頭僵屍是不長眼闖進來被他殺了隨手弄出來的,他個僵屍始祖,沒點這類的本事也對不起那個稱號不是。
他沉睡的時候,那三頭僵屍就在外巡邏,但凡敢靠近山洞,必死。
將臣沒什麽同情心,也一點都不仁慈,且不說他本來就是神樹,光是他手上那無數冤魂就注定他此生跟仁慈沾不上邊。
他沒想到,就是那麽一個小角色,當年他看不起的螻蟻,用當年他根本不屑於抵擋的血脈攻擊,打垮了他。
笑話,當年誰的血肉之力比他將臣渾厚?蚩尤也不過平手!
……
“總喜歡想點當年之勇,可恥。”將臣自己輕笑一聲,在他的衣服下,血絲已經幾乎蔓延到了整個胸膛。
“女媧大人,給你丟臉了,將臣,不能繼續守著了。”
將臣眯眼靠在王座上,把女媧石又放在了一旁。
女媧石,其內蘊含女媧娘娘神力,可活萬物。
“但女媧大人放心,沒了將臣,女媧石還會安全待在這山洞中,直至萬世,亦或,再生將臣。”
將臣的身體很快全部布滿了血線,他有些迷茫的睜開眼,如同當年。
南海生樹,樹有靈,無魂無魄,乃天地神樹。
神樹當年正在愜意的吸收天地間濃鬱的靈氣時,一個身上神力濃鬱的誇張的女孩蹦蹦跳跳來到了他的身邊。
神樹之前見過這個女孩,這個女孩之前在海邊捏著泥人。
那些被女孩捏出來的泥人在女孩吹了口氣後就成了一個個活蹦亂跳的小人,好不熱鬧。
女孩叫那些小人為,人類。
但女孩可能覺得捏泥人太麻煩,她就開始在南海閑逛。
可逛著逛著,女孩就來到了神樹身邊。
神樹有些納悶,他雖有靈,但不會開口說話,唯一能做的就是晃晃樹枝掉幾片樹葉。
女孩嘀咕著繞著他在轉圈,時不時還敲敲他,這讓他有點害怕。
果然,讓神樹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那個能隨意變化大小的女孩貌似想把他的樹枝掰斷。
神樹一陣心驚肉跳,他自誕生開來,不曾填一新枝也不曾少一舊枝,他也不知道女孩要是掰走一截樹枝會發生什麽,他就是覺得有點隱約的不安。
女孩思考了一會,動手了。
在女孩那龐大到無邊無際的神力下,他沒有絲毫意外的被掰走一截樹枝。
可他忽然發現他所有的靈氣都轉移到了那節樹枝裡,包括他自己的靈識。
女孩納悶,他也納悶啊,不應該那一截樹枝被掰走就掰走,他還是他參天神樹的嗎?
這怎麽跟自己想的不一樣?自己那麽大一棵樹,說沒就沒了?
再然後神樹就陷入了昏迷,可能因為一下子適應不了新的身體吧。
等他再次清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好像有了一副新的身軀,他稍微感覺了一下,跟那些小人有些像啊。
等他再用靈識感知時,卻見那個捏泥人的女孩正在小心翼翼,一點一點為他拚湊著身體。
女孩拚的十分認真,天上的太陽也靜靜懸掛著,安靜而美好。
等到女孩朝他吹了口氣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能動了,他緩緩睜開了眼。
女孩比他感知中還要漂亮,身上有股說不出來的氣質。
“參見,吾主。”他下意識的跪下,對女孩拜了一拜。
女孩明顯很高興,只不過有點小納悶,“沒魂魄卻能說話?你為何名。”
他一邊感受著身體和女孩給他變出的黑袍一邊答道,“吾,沒有名字。”
“從今往後,你名,將臣。”
“生於木,則為梁。匯聚萬物,自成法度,則為程。你叫,梁程吧。”
這是女孩給他起的第二個名字,梁程。
他記住了第一個名字,將臣,他叫,將臣。
但他也記住了,女孩貌似更喜歡第二個名字。
自那之後,他邊跟在了女孩身邊,女孩說,她叫女媧。
他看著那個女孩逐漸成熟起來,身上開始多了一種氣勢。
女孩心善,憐憫眾生,雖居九天之上,卻掛念九天之下。
天破了個口子的時候,女孩去補天了,不,這時候,應該是女媧大人。
天是盤古大神開的,混沌一分為二,清者上浮為天,濁者下沉為地。
天,不好補,因為那是盤古大神耗盡生命才劈開的。
但女媧大人,去了。
她尋到數塊五彩神石,耗費多半神力煉製,拿石補天。
女媧大人並沒有帶上他,也沒告訴他天有多麽難補。
她隻給他待會了一塊石頭,那是補天剩下的,上面還有著濃鬱的神力。
女媧大人告訴他,讓他戴著修煉,這塊石頭就送他了。
他依舊沉默少言,但他看著一開始活潑的女孩逐漸變為普度眾生的女媧娘娘。
他不知是什麽感覺,他說不上來。
他看著天地生機湧現,神魔頻生,萬千繽紛。
女媧大人很欣慰,說這才是人世間應該有的熱鬧。
可總有不長眼的覺得自己實力超群想要挑戰女媧大人,這些人無一例外,都被將臣攔下了。
女媧大人心善,可他將臣不,他隻覺得這些蠢貨不配活下去。
女媧大人不願意的事情,他將臣來做。
回來他就被派去幫助黃帝,順便帶上了女媧石。
他每次戰鬥前都會把女媧石藏在懷裡,哪怕他渾身浴血也不曾動用女媧石一下。
這是女媧大人交給他的,他要守好了。
誰曾想,那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見到女媧大人。
……
將臣揉了揉額頭,他覺得他累了,他,可能需要休息了。
一點星光從將臣的胸膛前綻放開來,就如同吐芽的樹枝。
從神話時期到三國時期,他,等了太久。
等到肉身衰落,等到血脈枯竭,等到年年歲歲,等到,再無將臣。
星光愈來愈大,這漆黑的山洞內升起滿天星光,好似滿天銀花。
那個端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努力的挺直了他的身軀,他笑了。
“吾,歷經七十九戰,無一敗績。到頭來卻敗在一個無名小卒上,此生慚愧。”
將臣說完,合上了雙眼。
合眼前,他耳邊風聲傳來,就如同他當初睜開看著世間第一眼。
那個女孩頂著天上的陽光,小心翼翼的把他拚湊起來,然後見他睜眼,臉上有種說不出的驕傲。
那個女孩給他取了名字,將臣,亦是梁程。
他覺得名字還不錯,他在她身邊守了不知多久,看著她慢慢變化,慢慢長大。
自他下界,幫助黃帝對抗蚩尤到如今,整整兩千六百四十三年,再為見過那個把他拚湊起來算是賦予了他生命的人。
不過想必以女媧大人的無上神力,應該過的很好吧,那可是女媧娘娘呢。
他不悔,也不怨,女媧大人讓他守護好女媧石, 那他就守著,死守不退,亦如當初守在她身前。
將臣舉起了手,想要抓住什麽,但他整個人已經潰散成了星光,點點飄落。
至此,世間再無將臣。
洞內星光點點,把漆黑的山洞映的通亮。將臣的王座緩緩消散,但地上卻多了截樹枝。
樹枝落地及生,眨眼間便已經碰到了洞頂。可那棵樹還在繼續生長,直到,把整座山都頂破。
此樹參天,其冠若雲,扶搖直上。四周生靈皆驚,跪地參拜。
南海有樹,樹發新芽。神樹有靈,不死不滅。
……
沒人知道那座山到底發生了什麽,烏骨國沒了那五十勇士和國主陷入了內亂,但卻沒人敢提起那座山。
後來有小孩子指著那棵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的大樹問那是什麽地方,年長些的人就會紛紛搖頭,警告小孩不要離那裡太近,那樹林中啊,有吃人的僵屍出沒。
小孩被嚇到也就不在語言,把後面準備說的話咽進了肚子裡。
小孩其實想說,那棵通天大樹好像發著五彩光芒啊。
可大人的話打消了小孩的念頭,他也就低頭不言語,跑去別的地方玩了。
風來風去,那棵通天大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南海神樹,天地同壽,不死不滅,無堅不摧。
沒人知道那棵神樹如果死了會怎麽樣,但將臣知道。
神樹死後,再生新枝,新枝為樹,無魂無魄。
將臣死後,樹枝抽新,再生神樹,只是,再也沒有將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