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潛是聞南曜的字。
單聽聲音楊臻真覺得是自己在說話。他原本懶散地斜靠在桌上看書,說話人走進書房後他抬起頭看了看,看得那人驟得收住了聲音。
這人長得算是清秀,一身白衣上加了些紅色的點綴,看著倒也乾淨透氣。
“你是——”這人看著楊臻的模樣,有些提防地問。
“閣下呢?”楊臻沒站起身來,只是把書合上問。
“小生失禮了,在下沈唯,是司務大人的門客。”面前人揖身自我介紹道。
“哦。”楊臻應著,尋思著這人大約就是聞南煜說的“嗔兒”了。
楊臻站起身來拱手道:“在下楊臻,打擾了,告辭。”說罷,他把書放回了書櫃便要走。
“留步!”沈唯出聲道。
楊臻停步看他,等他說事。
“楊公子是江湖中人?”沈唯問。
“正是。”
“常聽司務大人提起你。”沈唯打量著楊臻,矜持地笑著說。
“慚愧。”楊臻笑了笑說,“沈先生可要一同去前院嗎?”
沈唯笑得更加拘謹了,“不用了,楊公子請便吧。”
楊臻沒多說什麽,嗯了一聲後便直接離開了顏玉齋。
楊臻向來不喜歡摻和別人的家事,對於這個嗔兒他也不想多說什麽,但想到心柔嫂嫂的時候,他難免會覺得可惜可歎又可悲。楊臻覺得事到如今不管不行,可當真要插手的話,怎麽開口呢?從前怎麽就沒發現自己這表哥喜好別致呢?
胡思亂想著,楊臻回到已經差不多都就位了的宴席上。雖然不喜歡往人堆裡湊,但這種場合畢竟是不能怠慢的,他坐到正東張西望的潘嶠旁邊,跟潘嶠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看著主家們在席間來往招呼,他自己給自己斟酒,一盅又一盅地喝著,心還道:沒有離老哥的梅煎雪好喝……
這宴席賓客紛眾,一時半會兒也散不了。楊臻實在是喝飽了,想離席去走走,他看戲班子的夥計們已經開始撐台擺架了,覺得這酒席續不了多久了,便向聞南曜和楊恕招呼了聲起身離開了。
聞訓古喜歡昆曲這是人盡皆知的事,這逢九湊整的大壽自然也少不了昆曲班子助興,今夜便有昆曲大場,是聞南曜夫婦專門操辦來為太師大人祝壽的。
楊臻又回了昨天那棵大槐樹上,喝點酒,不管醉或不醉,躺下眯一會兒總是最舒坦的。至於為什麽一定要到樹上眯,楊臻也說不清楚,兒時的事他記不太清了,他也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養成了見樹就爬的習慣了,尤其是合抱之木,他不知為何十分喜歡坐在大樹上的感覺。
他酒量不差,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不差,雖說剛才喝了不少,但於他來說向來是美酒醉人,不然的話還不如涼水。他也算喝過好酒了,別的暫且不論,那“歲寒三飲”便是人間至味:梅煎雪清冽,竹沉霜暢快,松頂香悠長……尋常的酒也就辣一辣舌尖嗓口,沒那麽多說道。
他枕著手臂,透過頭頂上的樹葉看著天,神飛天外。朦朧間,他聽到了些不是十分真切的咿咿呀呀、敲敲打打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發現夜色已至,前院的昆曲戲班已經開場了。他對聽戲向來提不起勁頭,所以也沒打算去湊熱鬧,本想著再眯一會兒,卻聽到有人在喊他。
聞南煜領著一大幫年歲差不多的孩子跑了過來,唧唧喳喳道:“表哥你果然在這兒!”聞南煜在樹下不停地絮叨,說什麽大戲快開場了,聞訓古回房換喜服了,
一會兒就回來陪大家夥兒賞戲,今天點的曲兒都是聞訓古平日裡喜歡的…… 楊臻的困意被他說跑了,他坐起身來看著樹下的一群孩子嚷嚷著說個不停。
這時潘嶠又悠哉悠哉地走了過來,說:“走了若佟,前院聽戲去!”
楊臻應著,在孩子們的一片驚訝聲中從丈半高的樹上跳了下來。他隨潘嶠往前院走,身邊還簇擁著一群熱鬧的孩童。
“若佟,我聽說你讓徐州總兵派人把太師府包起來了?”潘嶠問。
楊臻點頭。
“至於嗎?過個壽罷了,再說誰這麽喪性專挑人家大喜日子找事?”潘嶠拍著楊臻的肩膀說,“不就是昨天進了個賊嘛,你太大驚小怪啦!”
“無事最好。”楊臻笑笑說。
聞南煜拉著楊臻的袖子,喊著要去看聞訓古的喜服,一群人又擁擁攘攘地往太師臥房走去,未入外庭,眾人忽聽得太師夫人一聲驚慌的喊叫,當下一群人便覺不妙,楊臻第一個衝進太師臥房,見一黑衣人正提劍欲刺聞訓古,他也沒做他想,抽出腰間的墨笛便砸向了黑衣人的劍鋒,黑衣人的劍鋒受擊下偏向了一方,聞訓古也因此逃過一劫。黑衣人手腕用力擺動劍鋒,將墨笛挑了出去,楊臻登步上前接住墨笛並翻身閃到了聞訓古身前。
黑衣人穩住身形後一動不動地盯著楊臻。
這黑衣人手中握著一把細長的劍,左邊額前有一縷厚厚的額發擋住了左眼,面相冰冷陰翳,十分怵人。他直勾勾地看著楊臻,眼中的殺意騰騰四溢。
“什麽人敢在太師府撒野!”聞南煜跑進來看到眼前景象後怒道。
黑衣人沒動沒反應,依舊定定地盯著楊臻。
楊臻上下打量了這黑衣人一通,皺眉道:“你是嵬名峴?”
黑衣人沒答話,楊臻就更肯定了。
嵬名峴在江湖中人稱“劍魁”,是繼劍尊、劍聖、劍仙之後又一劍客的稱號。因劍魁與劍尊劍聖並非一個時代的人,劍仙又實在散漫無爭,所以也無人能說得出到底誰更勝一籌,但“劍魁”之名卻可以證明起碼在這個時代,嵬名峴的劍術是無敵的。傳聞中的劍魁形象“額發側遮眼,長劍細止聲”,如盜靈一樣,劍魁也是個神秘的存在,但與盜靈不同的是“劍魁”之名響徹江湖並非是因為其如何神秘。 於此,劍魁與另外三位也是不一樣的,劍尊、劍聖、劍仙都是尊稱,不僅是對劍術,更是對聲望,劍魁就不一樣了,無敵有無敵的用處,但凡是被劍魁盯上的人便必死無疑,同樣的,只要能雇到劍魁幫你消災,便也是一勞永逸。
劍魁,實際上就是個雇傭殺手,是個令正邪兩路、善惡諸人都聞風喪膽的殺手。
嵬名峴冷冽的目光不偏不倚地釘在楊臻身上,說:“讓開。”
聽得這話,楊臻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怎麽?劍魁閣下不想傷及無辜啊?”
真是笑話,出來做這行當的還分什麽三四五六,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才像樣。
嵬名峴臉色黑青,提劍登步便衝了上來。楊臻也不含糊,叮的一聲用墨笛孔接住了嵬名峴的劍鋒,他拉動手臂,牽引著嵬名峴調轉方向面朝門口,幾招過後二人便轉戰到了屋外。嵬名峴明白過來後停住手,盯著楊臻的目光更緊了。楊臻看他單腿有後撤的跡象,便知他還在打聞訓古的主意。
“喂!”楊臻喊住他,說,“既然怕傷及無辜,那房中的家木也皆是無辜,咱們在外面打如何?”
嵬名峴從來不畏戰,只是更多時候不屑於動手,畢竟江湖中尋釁滋事的狂妄之輩不在少數。但幾招下來,嵬名峴清楚這眼前人不是尋常狂徒,且不論這人身手實在靈活,若無深厚的內力,根本不可能受得住他的招式,再者從剛才看來那管看似是黑木質地的笛子實際上是某種金材製成的。
嵬名峴有些想知道他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