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鶴齡瞧周從燕那副得意樣子,問:“怎麽的?”
“丫頭。”楊臻示意她不必多說,又對王鶴齡說:“外公是國之重臣,鮮少接觸江湖之事,孫兒那點事也不過是鬧著玩罷了。”
王鶴齡把老紋環繞的眼一瞪說:“誰說老夫不知江湖事的?從開國之初朝野便牽連緊密,即便到今日也必定是如此,你小子難道真以為朝廷對江湖的手就只有撫江侯那個擺件兒?”
楊臻不作辯駁,他從未想過朝廷和江湖的關系,他只是覺得沒必要跟老爺子說道江湖之事罷了。
不過這等事卻讓周從燕嚴重好奇,趴在棋盤邊上追問熱鬧。
王鶴齡急了:“別鬧,這還下著棋呢!”
周從燕立馬乖乖坐了回去。
王鶴齡又下了幾手之後,歎了一口講故事之間該有的氣說:“當年的太祖好謀算呐,若不是攬得江湖歸心,哪會這麽容易成事!你看溫居延謝爻那些人,哪個不是人中龍鳳?還有方塗煥,他們方家人也是厲害,老夫原以為能出個方塗煥已經很了不得了,結果還有個方廷和,有這些人的輔佐,想不成事都難!”
楊臻聽皺了眉,甚覺不可思議道:“方先生和扶陽君是一家子?”
“不知道吧?”王鶴齡曲著指節讓楊臻趕緊落子,“這事兒估計也沒幾個人知道。”
“那您是怎麽知道的?”周從燕等著楊臻又落下一枚棋子之後問。
“方廷和自己跟我說的唄!方塗煥是他小叔,我瞧見過他在方塗煥的祭日偷偷燒香祭奠。”王鶴齡捋著長壽眉說。
“您說的那個,很厲害的方家人是怎麽回事?”楊臻問。他從前可從未聽誰把方姓單獨拿出來說道過。
“近幾十年來很少提了,從前太祖他們管方家人也叫‘引路人’,基本上是以方塗煥為首的,如果沒有方塗煥,太祖皇帝大概在立朝前就已經駕崩好幾次了。”王鶴齡看著棋盤,主動把被楊臻吃死了的三個黑子撿了出來。
楊臻聽得入迷,這等事可從未聽林年愛和秋清明說過,他們要說也隻論江湖事,也不知到底知不知道這些事。
周從燕覺得神奇得緊,心中盤算了一會後又好奇道:“您剛才不是說國初四傑嗎?扶陽君很厲害,那個千機君和星垂君的厲害我也在話本子裡看過不少,可另外一個——”由於見聞頗少,她一時間想不起國初四傑的最後一個是誰。
“奚山君。”楊臻給她提醒。
周從燕連連點頭。
“她呀……”王鶴齡抬眼看著高高的房梁,感慨著回憶道,“那可是個傳奇人物啊……”
周從燕心道:是是,是傳奇,可到底傳的是什麽奇啊?
“老夫沒機會見過她,從前她跟著太祖打天下的時候,我還在屋裡啃書呢,不過後來在朝廷裡任職的時候,聽同僚們嘮閑話聽過一些,說她是四傑之首,說她為了太祖入魔,四傑之中唯有她一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江湖中人,太祖下令收回奚山君的封號之時老夫的一個師兄在場,所以老夫也能知道一點。”王鶴齡說。
“之前阿衡隻說奚山君很厲害,卻沒想到還有四傑之首這種說法呀。”周從燕怎舌,“這人現在還活著嗎?”
王鶴齡搖頭道:“這不知道,說什麽的都有。”他把手中剩余的幾枚藍黑棋子擱回棋盒說:“行了,老夫又輸了。”
“承外公之讓了。”楊臻說。
“方廷和把你教的可真夠刁鑽的。
”王鶴齡笑著嫌棄道。 扈堅良由他那兩個小捕快陪著在房中算帳,從前他們這只有不幾個人的侯府裡挺拮據的,雖說領著朝廷的俸祿,但那終究是不經用的。朝廷的俸祿是按侯府任職人頭數發的,現在的撫江侯中有公職的人就那麽幾個,以他的狀況也養不起什麽兵強馬壯的隊伍。
先前去試武大會領著的那兩個跟班算是這侯府為數不多的能用之人了,扈堅良平時出外入內幾乎都帶著他們,一來需要用人之時能有可供使喚的,二來也能讓他看上去像個有身份的人。
不得不說前不久楊臻從杜三斤那裡給他擠出來的三千兩讓他最近寬快了不少,不過他過慣了勤儉持家的苦日子,即便是發了財也不會去放肆揮霍,只是給手下的人添了些新家夥,又添發了些補貼罷了。他一直覺得撫江侯府在他手底下沒什麽出息,乾不出業績也得不到朝廷的封賞,連帶著手下的弟兄們過不上好日子,所以有這麽個機會正好給那些一直跟著他的弟兄們補一補。
“侯爺,咱們要不要請個帳房先生啊?”小捕快看著扈堅良算帳的困難樣子問。
扈堅良連連搖頭,“自己能動手解決的事沒必要再多耗一份銀錢,咱們侯府不比從前啦,得好好經營才是。”
小捕快跟自己的同伴對視了一眼,無奈噘嘴。他們進撫江侯府時扈堅良剛任撫江侯沒多久,侯府也早沒了傳聞中的輝煌,他們也沒機會見識那些令人驚豔的厲害事。
侯府中除了扈堅良和一個耳背的老院衛以外,都是扈堅良上任之後新來的。新來的人們都知道侯府從前了不得,可卻無從知曉那等了不得到底是如何,除非是扈堅良情不自禁地感慨往事,他們能聽到那麽一點點東西,那個老院衛耳朵背得厲害,根本沒法聊。
扈堅良顯然是天資不足,昨日楊臻來找他之時他就在算帳,如今一本帳目仍未算清。
“侯爺侯爺!”
外面跑進來個捕快說:“昨天那個楊公子來了!”
“快請快請!”扈堅良合上帳本起身相迎。
沒一會,楊臻便被領進來了。
“扈叔,又來打擾您了。”楊臻朝他拱手。
扈堅良同他對面而坐問:“昨日我走後你那裡如何個情況?”
“正如扈叔所說,他老人家肯認我這個外孫,老爺子已經拉著我下了一天的棋了。”楊臻說。
“那便好那便好!”扈堅良開懷大笑。
“晚輩有一事想麻煩一下扈叔。 ”楊臻說。
“賢侄請講。”
楊臻將方盒遞上來說:“我這有一幅畫,想請扈叔幫我送去徐州。”
“徐州?”
楊臻點頭:“徐州都指揮使柴賡的府上。”
他自覺沒必要再去徐州拐一趟,若是柴賡要留他的話,他一時半會就走不了了。他的盤算是,如今的撫江侯府基本成了兵部之下的衙門了,能有機會與柴賡聯系一下自然百利無害。
扈堅良也明白這一層,爽快地答應道:“沒問題!”
“多謝扈叔了!”楊臻道過謝,與扈堅良閑話了兩杯茶之後便告辭道:“先不打擾扈叔了,我是趁著老爺子去翻棋譜的空子跑出來的,得盡快回去才行。”
“好,那咱們改日再聚。”扈堅良陪著楊臻往外走。
二人走到前院之時,楊臻停了停步子,回頭看著不知從何處出來的烏顯煬,拱手道:“前輩。”
烏顯煬的目光盡在楊臻的腰上,他穩著目光走了過來。
“毒尊大人可有事?”扈堅良問。
楊臻發覺他的目光落點不對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腰帶沒松啊……
“那根笛子,”烏顯煬抬手指了指,“能給我看看嗎?”
楊臻愣了愣,旋即將別在腰後的藏鋒抽出來遞給了烏顯煬。
上次在中都時,藏鋒由嵬名峴替他收著,昨日藏鋒則周從燕落在了包袱裡,烏顯煬也就沒能見到它。
烏顯煬一手橫握著藏鋒,另一隻手輕輕摩挲著笛身,看上去像是在會見一位闊別已久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