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說道:“當年鐵勒大將仆固懷恩謀反，河東節度使王思禮北上征伐，修這條水道的用意，就是方便轉運軍糧，如何不能通航?”

　　嗣昭奇怪的問道:“如此重要的一條水道，為何又廢棄了呢?”

　　呂大說:“仆固懷恩事敗，病死鳴沙城，這條水道就不那麽緊急了。當初修建的時候事情緊急，自然渠狹水急，雖說能水上行船，但船貨折損也很多。後來仆固懷恩敗沒，誰還想著拓寬水道，利軍利民，所以逐漸就荒廢了。

　　百年無人治理，雨雪衝刷，自然溝汊沙洲縱橫，蘆葦叢生，成了水匪窩子。但是水急也有好處，就是不易淤塞，所以這條水道現在還能行船。”

　　嗣昭點點頭，說道:“如此大同貨物沿桑乾水入滹沱河，通過肅宗水道進入汾水，就能直達太原，那可省了太多手腳。”

　　黃熊笑道:“若想過肅宗水道，可是不易，官軍都過不得。”

　　嗣昭皺著眉頭問道:“這又是為何呐?”

　　呂大說道:“那蘆葦蕩就如同迷宮一般，如果無人引水，是一定會陷到淺灘淤泥之中，動彈不得，那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嗣昭想了想，問道:“既然那是船隻不到之地，水匪又何以為生呐?”

　　呂大說道:“說是水匪，其實不過是一些不堪苛捐雜稅的逃民罷了，他們在沙洲之上開墾水田，在水上打魚織網，只是偶爾進入汾水，劫掠船貨，乾些綁票殺人的勾當。”

　　敬思大笑道:“他們倒是不憨，飲馬河這邊有赤塘關兵，所以也不往東面來。”

　　高筍說:“所以赤塘關剿水匪並不起勁，倒是嵐州那邊的客商吃過不少苦頭，州軍有時候不堪其擾，會到肅宗水道剿匪，他們就更不熟悉系舟山一帶水勢，哪裡找得到人影。”

　　嗣昭說道:“如此好漢，倒是想結交一番，他們和那聶記有何勾連麽?”

　　呂大說道:“那條水道荒廢已久，行不得大船，聶記無利不起早，才懶得看那裡一眼。”

　　嗣昭問:“能通行多大的船舶?”

　　呂大看了看高筍，高筍說道:“20石的船隻總能通航，再大就不安全了。”見敬思狐疑的看著他，他才恍然解釋道:“哦，我三姊就是秦大朗的婆娘，我們兩家算是親家。”

　　嗣昭問:“既然有親，高兄能不能替我等引薦引薦，我想見見他們。”

　　高筍驚喜的說道:“若是商隊肯走肅宗水道，那可是好，他們也不用挨餓受凍，冒死到汾水上劫掠了。”

　　嗣昭點頭道:“他們也可以修建小碼頭，供商船停靠，保證商船安全，修理船械，為商隊提供補給，商隊按價計償，也是個正經營生，大家有益的事情。”

　　敬思卻罕見的鄭重起來，看著嗣昭說:“那水道過不得大宗船貨，小船難免賠累，於我商隊有何用處?”

　　嗣昭搖搖頭，說:“水路轉運，再如何也比陸路方便快捷，單船固然賠錢，如果是船隊可就未必了。

　　天下財東能有多少?無論是大同還是太原，大多還是織席販履的營生，若水陸轉運，賣到8百裡之外還有何利可圖?更不要說還要風餐露宿，冒著官兵勒索，匪類劫掠，土著欺凌，愚夫尚且不為。

　　商家不販運，商隊又如何盈利?有了這條水道就不一樣了，大宗走赤塘關，小宗走水道，貨通兩鎮，還愁財源不廣麽?”

　　高筍也希望商貨走肅宗水道，讓妹家擺脫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紅著眼睛說道:“那秦家五虎也不是傻子，若是把肅宗水道變成商道，他們自然會清淤治理，船隻通航越多越大，他們日子越興旺，說不定將來這條水道會取代赤塘關大道。”　　敬思皺著眉頭說道:“你就不怕分了赤塘關的勢，惹惱劉黑塔?我看這是自找麻煩，真要走那條水道，船隻從哪裡來?大同軍又哪裡有這許多碼頭和船工。”

　　嗣昭堅定的說道:“天下事，總要有人領頭做第一個，就如同我們開拓這條商路，我們之前就無人做過，難道我們就不為麽?塞下現在無船，無碼頭，無船工，那就從我王氏商隊做起，10年、20年、50年，總有舟楫輻湊的那一天。”

　　敬思長大了口，說道:“船隊不是木塔山的莊子，你能見到興旺的一天。別說50年了，再有一年你就要從軍了，你是一定見不到王記船隊了，你圖的什麽?”

　　嗣昭說道:“只要是利益眾生的事情，我就要去做，我看不到又如何，總有後人受益。我也不怕得罪景教，不怕得罪聶記，更不怕得罪劉黑塔。何況商隊越壯大，赤塘關關稅就越豐足，看起來分了赤塘關的利，實際的益處更大。”

　　呂大衷心的說道:“大力郎君好大氣魄，了不起。”

　　敬思嘀咕了一句:“入娘的，你不是個大呆瓜，就是神佛轉世。”

　　嗣昭看著敬思，問道:“你怎麽說。”

　　敬思說道:“還能怎麽說，只能隨你泥溝裡闖一遭了，入娘的，和你廝混實在不爽利。”

　　高筍卻大喜，舉起酒盞說道:“大力郎君大仁大義，老高敬你一碗。”

　　嗣昭笑道:“要吃酒就吃酒，什麽敬不敬的，大家一齊飲了。”眾人轟然叫好，一齊舉杯，一口喝乾。

　　放下酒碗，嗣昭說道:“老高，我問你一句，我們的人去肅宗水道，你能不能保證絕對安全。”

　　高筍笑道:“郎君說的哪裡話來，到時候我會親自陪同前去，秦家只會大魚大肉款待，哪裡還會謀財害命。”

　　嗣昭點頭道:“如此就好，只是我二人去不得了，等我們從太原回來，再到秦家拜山。”

　　呂大問道:“這是為何?”

　　嗣昭說道:“等不及了，敬思這夯貨下手太狠，你們身上的傷沒有個十天半月好不了，太原的事急，不能耗在赤塘關。

　　不過無妨，田肇五掌家會在關裡住些日子，籌備智慧櫃坊分號的事情，他會隨你們去肅宗水道，與秦家面商大計。老田老成厚重，又是老帳房了，思慮比我周密，又與你等熟識，有他洽商，必然萬無一失。”

　　眾賊知道這兩個少年是辦大事的人，不可能常駐赤塘關，今後這裡大約就是田掌家主事，這可是個大財東，結交這麽個朋友總不是壞事，紛紛點頭應承。

　　秦家的事情商議了個七七八八，眾人又吃喝一陣，嗣昭放下杯箸，說道:“諸君久居深山，大約對山石頗為熟稔了。”

　　眾賊笑起來，黃熊說道:“日日與石頭為伴，就如我等的兄弟一般。”

　　呂二笑道:“山上孤寂，不少人閑極無聊，有時候會與石頭說話，實在是笑死人，老黃就是那麽個鳥人。”

　　嗣昭想著這些人的荒山生活，實在是不易，自己雖說算計了他們，可是也給了他們良民生活，所以這些人真心感激，只有這樣的友情才能長久。

　　他默默歎了口氣，又想到曾經他牽掛不已的陳嬌娥，自己為她盡了全力，而她幾乎從無回報，哪怕是一句關愛溫暖，這樣的關系不是友情，也不是親情，怎麽可能維持下去。

　　他搖搖頭，把那女子的形象從腦中驅出，抬頭看著眾賊，說道:“我有個老友，想要製石幢子，需要一塊大石。這石料至少要長丈二，寬5尺，無裂縫、隱殘、汙點、紅自線等瑕疵，軟硬適中，青白通順，這系舟山中可有合適的麽?”

　　呂大笑道:“那可是太多了，若是要上好的，問老黃便是。”

　　黃熊想了想，說道:“我有一塊石兄弟，是上好的萬年青，最適合製碑銘刻，大小也合適。等俺老黃傷大好了，進山招安，順手就采下來，運到赤塘關，郎君以為如何?”

　　嗣昭點點頭，說道:“如此就辛苦弟兄們了，到時候我請劉公安排石匠裁出來，打磨平整光滑，再想辦法運到代州。”

　　黃熊笑道:“哪裡還要煩勞鎮軍，山寨裡就有石匠，些許小事算不得什麽。”

　　呂大說道:“如果招安妥了，我等吧石頭運到代州就是，也算是報郎君大恩於萬一。”

　　嗣昭沉吟半晌，說道:“不可，不說這麽沉重的貨物，轉運有多麻煩，秀容縣和聶記就是攔路虎，你們拖累著一塊大石頭，正好給了他們算計的把柄，招安前後，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清靜最好。”

　　呂二憂慮的說道:“這麽大一塊巨石，轉運可不易，還是交給我等最放心。”

　　嗣昭說道:“不必，我還是找劉鎮將，把這大家夥抬上官船，跟著官漕運到代州，秀容縣和聶記膽子再大，也不敢打官漕的主意。我再請崞縣智慧櫃坊想辦法，運到圓果寺，交到抱玉禪師手中，這事就算完了一大半。”

　　呂大躬身施禮道:“大力郎君忠人之事，果然是赤誠君子，能與二位英雄結交，是我等三生有幸。”

　　眾賊一齊躬身施禮，敬思也笑吟吟的看著嗣昭，嗣昭臉上微微一紅，心中忍不住感慨，大丈夫不當如是麽?年輕的嗣昭，胸中湧起了第一腔男兒豪情。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