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物?”進通指著一堆雜草問道。

　　“這是藤蘿和火鶴花。”活牛肆的狄仝掌家笑的有些詭異。

　　“這有什麽用?”進通的小好奇是骨子裡的。

　　高文集冷笑一聲，說道:“這是他們狄家的獨門秘方，專門坑害同行的。”

　　進通更好奇了，圓睜著眼睛問道:“如何坑害呐?”

　　狄仝湊到進通耳邊，低聲說道:“這東西裡面加一味馬錢子，就是亡魂草，只要燃起來，什麽牲畜都會發瘋。

　　若哪個米市的同行不講究，在春天配牛的時候，就把此草在他附近點燃，牛聞到煙氣，立即就會發狂，胡衝亂撞，一頭牛犢也別想懷上，弄不好還會撞壞畜欄，賠累無窮。”

　　高文集在一旁看著，並不上前湊熱鬧，只是冷冷說道:“市井賈人，最是奸猾，應該讓太原城的遊俠無賴狠狠收拾你們。”

　　狄仝笑道:“若是大家好好做生意，誰會用這些陰損手段，這只是對付那些亂貶牛價，跨肆拉客，收買牙人的劣商，不會用在好人身上。”

　　高文集冷哼一聲，背過身去，不再理他。

　　進通皺著眉頭問道:“狄二，這亡魂草會不會傷人?我知道馬錢子有毒。”

　　狄仝說道:“若生食馬錢子，自然要中毒，只是聞些煙氣，對人並無大礙。”

　　進通終於點點頭，拍了拍狄仝的肩膀，說道:“乾的好，我就要這個東西，今日就配好，明日一開市我就來拿。”

　　狄仝叉手施禮道:“喏。”

　　臨近啟程回家的日子，四郎君王恪修終於開恩，允許即將歸鄉的家將進城，到太原城東西兩市逛一逛，給家人采買些物什。兩個沙陀小兒終於得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跟著大家溜出了福昌坊王邸，混到太原城的車流人海之中。

　　不良人們早就把陳、李兩家摸的一清二楚，他們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中，存璋心中的計策也有了八、九分，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太原府城分東西兩市，位於在大明城東西兩側，位置大約在府城之中。西市主要是布料、鐵料、漆器、紙絹等肆，被稱為麻市。東市主要是米糧油炭，牲畜活禽，酒酪藥材等肆，被稱為米市。

　　兩兄弟一早就奔東市，高文集就在市牌樓下等著他們，存璋隨意應付了幾句，就鑽進市裡閑逛去了，不良帥則帶著進通來到了狄記牛肆，讓沙陀兒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出了活牛肆，兩人說說笑笑，直奔活豚肆。

　　大石朝士大夫不食豬肉，以羊肉為主，但是太原城廣大，庶民百姓更多，便宜的豬豚就是主要肉食，所以每日進入東市的活豬數量巨大，以滿足城內所需。

　　不知道什麽時候，太原府城的活豚活禽生意被不良人暗中控制。因為這種生意和其他生意不同，佔用道路，動用車輛，惡臭撲鼻，運送牲畜進城處處不便，偏偏哪個豪門大戶也看不上這下作買賣，自然就落到了橫跨官賊的不良人手裡。

　　不良人其實從不飼養，運進東市就直接送到各屠戶手中，等同於趕腳的車夫。這看起來不起眼的買賣，其實養活了不少不良人，他們給官府辦差其實是沒有役錢的，只有靠這些見不得人的生意貼補家用。

　　太原繁華，東市更是摩肩擦踵，川流不息，比風谷山驛市不知道大多數倍。

　　喧囂充斥著頭腦，有聲嘶力竭的爭執聲，有食肆小販大聲叫賣，有牙人向遠來客商大聲講述商貨，有牲畜垂死的嚎叫，

有戲子跟著雲板咿咿呀呀的唱，有雜耍藝人、相撲力士的表演，引發觀眾哄然叫好。　　整個東市就像一個大蜂巢，每時每刻都展現著大石朝市井小民的生活，也顯示著大石朝的財山貨海，無雙繁華。

　　如潮湧一般的嘈雜，也掩蓋了光天化日之下的陰謀。高文集落後進通半步，兩個陰謀家大聲交談著，完善著報復計劃。

　　進通說道:“你家裡人安置的如何了?”在這個瘋狂的大蜂巢之中，所有人都扯著嗓子大喊，不然根本聽不見。

　　高文集說道:“都安置在陽曲驛了，只等小人明日前去相會，一同出雁門關。”

　　進通說道:“如此就好，賤籍已經給你們除了，通關文牒也都給你們準備好了，是四郎君托太原府長史程德臣辦理，萬無一失。”

　　高文集感激的說道:“全賴通哥兒成全，沙陀王氏的救命之恩，高某來日必以死保。”

　　進通說道:“不要說這些無用的，若明日事辦的不爽利，你還是逃不出河東。”

　　高文集大聲說道:“放心吧，一切都在掌握，兩個狗官要倒大霉。”

　　二人來到活豚肆，豬倌兒薛珜迎了出來，肆中臭氣熏天，一群肮髒童子吸著鼻涕，咬著手指，巴巴看著兩個怪客。

　　進通看了一眼這些髒孩子，就想起了2個月前的自己，他好奇的問道:“老薛，你哪裡找的這些小豆丁?”

　　薛珜笑道:“東市之中，乞索兒成群結隊，這可太好找了。”

　　進通搖著頭說道:“給他們換身乾淨衣服，入娘的，人家是給老太君祝壽，你擺一群乞索兒在人家門前，不被主家趕走麽。”

　　薛珜笑容不減，說道:“衣服都準備好了，只是這豚肆之中太過肮髒，若給他們換上新衣，明日就又是這個樣子。”

　　進通點點頭，說道:“明日出門之前讓他們洗一洗，老高，給他們找些馬蹄香熏一熏，渾身臭烘烘的，哪裡像良家子。”

　　薛珜撓了撓頭，說道:“這倒是沒有想到，不用麻煩老高，這些事就交給小的吧。”

　　進通不耐煩的說道:“我不擔心你們，入娘的，你們作惡是家常便飯，這點小事算得什麽。我就擔心這些童子，所以要來看看，你們果然粗心。”

　　高文集想了想，問薛珜道:“他們知道是哪一戶人家麽?別入娘的走錯了門，那就麻煩大了。”

　　薛珜說道:“我讓韓蟹腿就蹲在街頭，萬無一失。”

　　進通這才點點頭，又問了幾句閑話，這才離開活豚肆。

　　下一站，是人肆，進通厭惡這個大賣活人的地方，可是不能不去，因為這裡也是乳母、穩婆、大妗姐等出沒的地方，他需要這等人。

　　出了活豚肆，進通問道:“這穩婆可靠麽?”

　　高文集說道:“放心吧，那老虔婆是我的老眼線了，就是她告訴我，李煒在外面養了個小，還懷胎八月。不然如此隱秘的事情，老李他老婆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

　　進通咂了一下嘴，說道:“這是斷人子孫的事情，最是缺德，若那老虔婆於心不忍，可就壞了大事。”

　　高文集撇撇嘴，不以為然的說道:“這些市井婆婦最是惡毒，昧良心的事情不知道乾過多少，壞人姻緣，壞人名節，斷人子孫，勾結拍花子拐帶童子，勾結無賴耍仙人跳，咱們這些許小事實在算不得什麽。”

　　進通還是不放心，追問道:“若官府追查起來，不會露了馬腳麽?”

　　高文集笑道:“就算是那姓李的察覺不對，說動官府緝拿，還是要落到不良人頭上。東市的穩婆，沒有五百也有三百，又不是日日出沒，哪裡去尋，小的們有的是說辭搪塞。”

　　進通搖搖頭，一時有些恍惚，這太原城惡人實在太多，上至高官權臣，下到市井小民，一個比一個奸詐惡毒，暗地裡害人。倒是風谷山驛那些彪悍商戶，樸實耿直，就是那些悍勇小兒，也讓人懷念不已。

　　到了人肆，四處是插標賣首的男女，讓人看到大石朝繁榮背後的可怕貧窮，走投無路之人何止是太行山的生父，被官府逼迫逃亡的高文集。

　　除了賣身為奴的苦人，人肆也有抬棺的輿夫，裝卸的苦力，趕腳的馬夫，拉駱駝的駝夫，收泔水的、掏糞的、除蟻蟲的、背渣土的，各種亂七八糟的賤籍庶人， 各種來歷不明的婆子等等，蹲在這裡等人雇傭。

　　穩婆韓氏，倒是個乾淨婆子，梳了個利落的拋家髻，嘴角有一顆黑痣，卻讓人不覺得厭惡。這種婆子，哪個不是為非作歹，不良人一拿一個準兒，因此她們也是不良人最好的線人，她們出入內宅，消息最是靈通。

　　見到高文集，韓氏趕緊過來見禮，又向進通福了一福，笑吟吟的說道:“這位是哪家小郎，如此俊秀，一看就是富貴模樣。”

　　高文集冷冷說道:“這你就不必問了，我隻問你，事情辦的如何了?”

　　韓氏湊過來，神頭鬼臉的說道:“這種事急不得，雖說藏紅花讓她決計保不住種，那也不是一日兩日。若一劑就讓她擱淺，怕是要大血崩，出了人命就要驚動官府。還是要慢慢來，一點一點加量，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就丟了胎兒。”

　　高文集說道:“爺爺等不住了，明日我就要李家斷子絕孫，你可能做到?”

　　韓氏為難的說道:“若是被人抓住把柄，那可不美。”

　　高文集從腰中摸出一枚薩珊金幣，陽光照耀在金子上，閃耀著奪目的光輝，韓氏眼睛都直了，目光像是釘在金幣上，隨著金子而轉動。

　　不良帥冷冷說道:“若明日把事情辦了，這就是你的，若辦不成，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太原府的檻牢有的是福可享。”

　　韓氏立即說道:“此事就交給我了，明日午時以後，我保證你聽到李家外宅裡的哭聲。”

　　一聲脆響，金幣飛向空中，啪的一聲，那婆子把金幣死死抓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