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下，黃河邊，從土默川一直到阿拉奔草原，六百裡蒼茫大地，沒有城邑，沒有鄉裡，沒有耕地，只有人高的蒿草，和勒勒車壓出的一條條泥濘小道，通向遙遠的未知。

　　除了為數不多的海子周邊，有說突厥語和古通古斯語的小部落，只有無盡的蠻荒。有時候縱馬馳騁一天，也不見部落和牛羊，如果遇到牧羊人家，對於主客都是巨大的幸福。

　　這樣的地界，實在是商業的噩夢，可是嗣昭還是下定決心，要開通九姓韃靼的商路。他心愛的姑娘，和她的族人就在那裡，他不能讓他們饑餓和匱乏，盈利還是次要的。

　　在一個晴朗的初秋，沙陀王嗣昭縱馬躍上烏拉山的高坡，看到了那片一望無際的海子，湖水清明如鏡，映著藍天白雲和茂密紅柳，美的如同天堂一般。

　　無數雪白的氈包層層疊疊，從北面的狼山一直蔓延到紅柳海東西，泛黃的草場就是一張橫鋪天地的巨毯，潔白的羊群和奔騰的馬群，如同一張活動的畫。

　　這就是呼蘭的家鄉，紅柳海的九姓韃靼，陰山最強大的草原部落。

　　嗣昭在高坡上眺望良久，直到幾個韃靼少年縱馬而來，駐馬在山坡下，用突厥語大聲問道:“遠方的客人，請問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嗣昭抱拳拱手道:“我是沙陀王嗣昭，從雲中新城而來，專程前來拜訪我的朋友扯客扯連兄長，能否請幾位兄弟通報一聲。”

　　韃靼少年們頓時高興起來，一個黑壯的韃靼少年大聲說道:“韃靼部歡迎沙陀兄弟來做客，請跟我來吧，扯客扯連諾顏一定會很高興的。”

　　一個韃靼少年飛馬奔向紅柳海東岸，到部中報信，其余幾個少年簇擁著嗣昭，興高采烈的緩轡而行，一路有說有笑。

　　韃靼部和沙陀三部落世代並肩作戰，而且連著2年，沙陀部都擠出自己的不多的糧食，幫助韃靼部渡過饑荒，韃靼人有恩必報，對嗣昭自然十分親熱。

　　行了沒有三五裡，只見部中飛出幾騎，向外遠遠迎出來，為首的，正是英俊的扯客扯連，還有脫忽等一乾韃靼熟人。

　　遠遠就聽到扯客扯連哈哈大笑，大聲說道:“嗣昭兄弟，真是你啊，為兄今天一早就聽到喜鵲叫，果然好事臨門啊！”

　　嗣昭笑著拱手道:“木塔山一別，兄弟十分想念，所以就來做這個不速之客了。”

　　扯客扯連大笑道:“快請快請，我都等不及和你共飲馬奶酒了。”

　　脫忽也笑道:“還有最肥美的羊背子！”

　　嗣昭享受過牧人的熱情，一路上草原人家都用最好的酒肉，最高的禮節款待他，讓他深受感動。而韃靼更是如此，部中男女老幼聚在氈包之間，載歌載舞，歡迎他們的沙陀兄弟，就如同他第一次從太原到沙陀部一般。

　　一直把嗣昭迎接到扯客扯連的氈包，他的夫人帶著一群奴仆正在忙碌，帳前鋪上了厚厚的氈毯，毯上陳列著兩排食幾，食幾上是奶酪和酒碗。旁邊高高支起鐵鍋，底下燒著熊熊柴火，鍋中大塊羊肉正載沉載浮，肉香遠遠散播出去，讓人垂涎欲滴。

　　見一眾韃靼人陪著嗣昭到家了，扯客扯連夫人興高采烈的迎出來，請嗣昭做了首席。部中年輕貴人也紛紛落座相陪。扯客扯連家夫人親自給嗣昭侑酒，琴奴在席上伺候，美麗的舞女隨著琴聲起舞，為客人助興。

　　在氈房外圍，還聚攏著大批韃靼部民，他們上不得席面，但一樣要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他們不停的前來，

向嗣昭獻上羊羔馬駒，各色皮毛，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來自沙陀的糧食，救活了多少韃靼人家，百姓不會忘記。　　酒至半酣，嗣昭感動的說道:“扯客扯連大兄，韃靼部的兄弟們，你們的情義像紅柳海一樣深，我有一言要告訴你們。”

　　扯客扯連說道:“在韃靼部，你永遠可以暢所欲言。”

　　嗣昭大聲說道:“我曾經向毗沙門天起過誓，永遠不讓善良勇敢的人忍受欺凌和饑餓。所以我的駝隊今後每個月都會到韃靼來，給你帶來布匹、繒絮、糧食、鐵鍋、針線、鹽醋和茶葉，帶來所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無論烈日淫雨，還是風雪寒冬，我的駝隊都會按時前來，而且我向韃靼兄弟們保證，公平交易，絕無欺詐！若有商人趁塞外饑苦，哄抬物價，以劣充好，欺凌牧人，你們告訴我，我必嚴懲！”

　　轟然一聲，如同開了鍋一般，宴席上下一片歡騰。

　　這個消息太驚人了，陰山韃靼遠離內地，往來不便，貿易十分匱乏。進入長城以後，官府征繳，強部勒索，盜賊遍地，每走一步都要被人欺凌，換回的東西遠遠不敷使用，韃靼百姓貧苦，就在於貿易的艱難。

　　而這個韃靼少年，居然當眾宣布，月月跋山涉水，千裡而來與韃靼部貿易，這會大大改善部落的經濟狀況，至少在可怕的冬春季節，再也不會羊馬盡失，全家餓死的慘況。

　　這個沙陀少年難道是長生天派來拯救大家的麽?

　　草原人家表達喜悅的方式，就是歌舞琴聲，酒席之下，韃靼男女已經歡快的舞蹈踏歌，酒席之上，開始了又一輪歌舞。

　　金秋季節，韃靼的宴饗狂歡往往漫長無節製，有時候會持續幾天。夜幕降臨，燃起篝火的時候，宴會到了高潮。

　　嗣昭不知道喝了多少馬奶酒，此時已經臉紅脖子粗，口齒也不利索了。他實在忍不住，低聲問扯客扯連夫人:“塔娜夫人，怎麽不見呼蘭?”

　　塔娜笑著說道:“前兩天，從偏關塞來了一個大蟲部少郎主，正式向呼蘭提親。現在我們的韃靼都督每相溫，和族中的長輩貴人正在商議呼蘭的親事，這種時候怎麽能出來招待客人?”

　　她忽然低下頭，湊到嗣昭身邊，目光閃閃，低聲說道:“不過她早就知道你來了，她一定會見你的。”

　　嗣昭心裡一暖，也低聲說道:“大蟲部這是公然挑釁官府，韃靼部萬萬不能答應這樣的親事啊，不然仆射公會很難辦。”

　　塔娜夫人一邊給嗣昭倒酒，一邊說道:“此事是大人們做主，我一個婦道人家可說不上話。”停了一下，她笑著說道:“不過呼蘭是於越相溫的貴女，就算是部中大人有命，也要看她自己的心意，她若不同意，誰還敢強迫她不成?”

　　嗣昭緊張的看著塔娜，磕磕巴巴的問道:“照。。。照夫人看，她。。。她會答應這門。。。這門親事麽?”

　　扯客扯連也已經半醉了，他大聲說道:“你們兩個在嘀嘀咕咕什麽，如何不吃酒了，來來來，嗣昭兄弟，我們再吃一碗。”

　　嗣昭臉一紅，好在夜色濃重，別人也看不到他的羞澀。塔娜給他和丈夫各倒了一碗酒，笑著說道:“我們的沙陀兄弟在問呼蘭呐。 ”

　　扯客扯連笑道:“嗣昭的心意我最知曉，不過我看大蟲黑雲怕是要失望，就算是部中大人同意這門親事，他也要力壓我韃靼勇士才行，就算是他身懷絕技，也要呼蘭自己同意。”

　　脫忽笑著說道:“我看他一條也通不過。”他衝嗣昭詭異的一笑，又說道:“我看姊姊很喜歡你的木獺呐，寶貝的很，都不讓我看一眼”

　　嗣昭衝扯客扯連一拱手，說道:“扯客扯連大兄，若。。。每相溫大人同意了這門親事，我想代表。。。韃靼戰士，與大蟲黑雲比試三項，不知可否?”

　　扯客扯連狐疑的看著嗣昭，問道:“莫非你認識他不成?”

　　嗣昭撓了撓頭，說道:“大兄有所不知，在蠻漢山中，我的朋友射殺了他的叔父大蟲德惠，算是有些過節吧。他若成了韃靼部的女婿，對我沙陀部不會友善，豈不是壞了我們兩部的世代情義。”

　　塔娜笑道:“怕也會讓我們的沙陀兄弟傷透了心。”

　　扯客扯連點點頭，說道:“本來韃靼部的事情，沒有讓嗣昭兄弟下場的道理，不過若那大蟲黑雲不反對，韃靼部也不好說什麽。”

　　嗣昭長揖到地，含含糊糊的說道:“如此。。。多。。。謝大兄了。”說罷身子一歪，醉倒在了席上。

　　美麗的草原之夜，皓月當空，繁星滿天，狼群在群山中長嚎。狂歡已經結束，牧人已經散去，四周一片寧靜安詳。

　　嗣昭從宿醉中醒來，正看到了那張美麗的臉，和他日思夜想中的一模一樣，他喃喃的說道:“我是在做夢麽?”